男声不疾不徐,醇厚温和,却是陈述,显然傅缙已是选定。

心内绷紧那根弦“啪”一声断了,怎会,楚姒不是?楚h一时再顾不上佯装,倏抬起头。

她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眸。

两点幽深瞳仁,沉沉的黑,如无边深谭,他微笑着,无懈可击,只楚h却觉那笑意分明未进入他的眼底丝毫。

黑沉如墨,杀意凛然,瞬间和噩梦那双眼睛重叠在一起,楚h手足冰凉,后背一下子冒了汗。

她僵直,绷紧了腰背。

傅缙却已移开视线。

……

心脏漏了一拍,继而“砰砰”狂跳,眼珠子慢慢挪开,她咽了咽唾沫,傅缙却站起要离开。

他是男宾,不宜久留后院。

祖父楚源哈哈大笑声中,众男人簇拥着,大步离开寿安堂。

深青色的背影彻底消失,楚h缓缓松开手,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紧圈椅扶手,力道太大指节已泛了白。

慢慢放松绷直地肩背,她听见左上首任氏说:“好了,忙活了这许多时候,元娘和二娘小孩子家家的,怕也乏了,回去歇着罢。”

楚h和楚h并未忙活多少时候,招待远方归省的亲姑母,也没说刚开头就走人的。任氏特地遣开女孩子们,怕是要商议婚事了。

或许还会当场交换庚帖,靖王案迫在眉睫,傅家倒是不急,可楚家却半丝缓和不得。

楚h张了张嘴,余光忽见赵氏目带担忧,心思百转千回,她最终没有吭声,强自打起精神,站起和堂妹福了福身。

离了寿庆堂,没有理会僵硬的楚h,她沉默回了起居的闺房。

她已经想明白了,傅缙,必是窥破了继母心思。

不动声色间,已是一个回合。

又或许,对他而言,这也算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不会变了。

楚h很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不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

今日之前,她都对改变婚事抱有不小的希望的。

可现在转了一圈,事情回到了原点。

楚h想起傅缙那双眼,噩梦对她的影响很深,实话说,她悚梦中那个手段狠戾的男人。

她很担心改变不了命运。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得那么惨,她也不想家破人亡,更不想痛失慈爱双亲。

只不过,抽身离开什么的,楚h没想过。

对于父亲而言,家族兴灭,或许比他的生命更重要。还有生身父母,兄弟妻子,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而楚h,这世道从来都不比后世太平,美丽的年轻女子,若无依恃,有时候惨死,或许都能算一个不错的下场。

“都下去。”

思绪纷乱,无心更衣梳洗,将侍女统统遣下,定定盯着妆台上那黄铜镜面许久,楚h牙关一咬,忽生出一种刚劲来。

粗俗点说,活人可不能被尿给憋死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管怎么样,有时间就未必找不到方法的。

最基本一个,她想不管再如何,自己也不可能害死傅缙的胞弟的。

后世婚姻,也不敢说人人幸福,更何况如今?

她走下去就是。

重重呼了一口气,慢慢靠在美人榻上,楚h方觉后背湿凉湿凉的。

竹帘子阻隔夏末炎意,屋角几处冰盆,忽生了一阵寒意,她这辈子的身子骨,可不算多强壮,定了定神,她唤:“来人,备水!”

沐浴梳洗,把湿了寝衣换下,躺在美人榻上,看如意等人用细棉布揩着她潮润的乌发。待得湿发干透时,赵氏回来了。

拢了拢女儿柔软的发丝,赵氏挨着她坐下,目光欣慰又不舍,楚h轻声问:“阿娘?”

赵氏接过玉梳,柔声说:“已和姑太太换了庚帖了。”

婚嫁六礼,问名是排第二。到了这地步,楚h和傅缙的八字不可能不相合的。至此,婚事已定,待楚姒返京,镇北侯府就该往邓州下大聘了。

这一步骤大概会很快,因为火烧眉毛的楚家实在是等不及了。

一个月,最迟两月,楚h就该嫁往京城了。

“京城虽远,只傅家还是好的,你表兄有出息,又有姑太太照拂,也是极好的。”

赵氏抱着女儿,压下不舍,柔声说着。

好是不好,如意不如意,大石已落定,长吁了一口气,偎依进母亲柔软的怀抱。

她闭了闭眼。

……

自那天短暂一见,后续楚h就再没和傅缙碰过面,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次日下午就离开了邓州。

靖王清算来势汹汹,朝中大动荡,作为掌管全国官员任免、调动等事宜的吏部,一天十二个时辰高速运转中。告谕已发出,吏部上下全员销假,见谕即返。

傅缙率一众随卫,当即快马往京城急赶。

楚家诸人的心也提了起来,楚姒本打算多小住几日,现在也取消了,半下午启程不便,她定在明日返京。

用罢家宴,她微笑拍了拍楚h的手:“好孩子,最迟月余,姑母就接你来。”

楚h垂目,规矩应了一声是。

宴散,楚姒回客院安歇,心腹嬷嬷捧了热巾子来,“可惜了,婢子看二姑娘心思简单些。”

丰润的红唇挑起一抹笑,楚姒轻哼一声。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简单不简单能有多大差别?大不了就多费些许心思,“进了京城,她还能依仗谁?”

只她这姑母。

楚姒并不在意,吩咐仔细收拾,明日卯时就启程。

娘家可是不能出岔子的,楚家虽不显,如今也不怎么借得上力,但有娘家没娘家还是不一样的。

掌宽的腰带一解,绛红罗衣滑下香肩,上佳的宫制香露滴进温热的水中,蒸出氤氲气息。

她浸进水中。

……

刺史府内,人人各有心思,而此刻的傅缙,已远远将邓州抛身后。

疾驰至子夜,一行人方投宿驿舍。

漆黑天际,沉沉夜色,一进院舍大门,他神态登时一变。

温润和熙的气息消弭无踪,面无表情,眉目冷肃,通身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极具压迫感。

他步伐稳而有力,锐意十足,心腹随卫禀:“禀主子,此地无异常。”

他颔首,简短命令一句,手下诸卫立即退去,值守休憩,井然有序。

梳洗换衣,傅缙并未歇息,面色沉沉立于窗前,一如这天幕暗色。

久久,值守随卫已换一班,忽他耳朵一动,听见远处一阵隐约的马蹄声。

马蹄声忽停,随即有随卫快步来禀,一阵快而有力的脚步声,来人笑道:“半夜不睡,承渊可是想邓州那楚氏女郎?”

傅缙回头,来人正是羽林中郎将樊岳。

……

樊岳,武安伯府庶长子,时任羽林中郎将。

自小相识,各有苦楚,后志向相同,共效一主。傅缙与樊岳,乃至交,又处同一阵营,极其熟稔。

樊岳大步上前,拍了拍傅缙的肩,调侃笑道:“邓州楚氏女,名动中州,此等佳人,将为承渊妻室。这般幸事,真真羡煞我等福薄男儿啊!”

“何幸之有?”

一提这事,傅缙稍霁的神色登时阴沉回去,尤胜方才几分,眉目间阴鸷一闪而逝,“今日之胁,他日必教那贱婢百倍偿之。”

楚姒,毒杀他的母亲,后堂而皇之嫁入镇北侯府。

得知真相那一年,他十四,指天起誓,必将此毒妇枭首焚骨,以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楚婢觊觎世子之位,他也清楚。

他八岁丧母,次年楚姒进门,在封地颐养天年的祖父遂将他和胞弟接了去,亲自教养,一十六岁祖父病逝返京,至今,羽翼已成。

傅缙身边滴水不漏,那贱婢纵有百般手段也无从碰触,于是乎,更煞费苦心谋划了这亲事。

一为占了他妻位,以防他平添一大助力;二来,耳目及其余谋算,是少不得。

傅缙痛恨之,奈何父亲笃信楚婢,而那毒妇又借了贵妃之手,得了圣人口谕。

方有今日之行。

他冷道:“此事日后休要再说。”

樊岳一诧,他是知晓镇北侯府继母子有新仇旧怨的,如今看来,这仇怨比他想象中还深,一时面露歉意。

问及正事,他神色登时一肃,微抱拳,禀:“京城又生大变,贵妃进谗言,陛下遣齐尚书领三部吏官,率南军三千,连同羽林军一营,即日奔赴夏阳。”

夏阳,靖王封地;而羽林军乃天子近卫,樊岳率人去是监视的。

监视齐尚书等人对夏阳的清算。

皇帝这是要连根拔起了,力度之大,远胜之前。看来但凡涉及靖王案的,哪怕一丝,都跑不掉。

樊岳一行就夜宿数十里外,得讯傅缙就在附近,索性亲自前来,他压低声音:“我出京前,陛下刚下了旨,赐死靖王。”

半丝父子亲情也无。

本朝几乎没有杀子的皇帝,最起码明面上是的,以防落下刻薄寡恩之名。

而其实,之前靖王的处置已完结了,圈禁,贬为庶人。

可这没几天又翻出来,下旨赐死,反反复复,连圣名都不顾。

“陛下耳根子太软,又宠信贵妃,早晚酿出大祸。”

傅缙樊岳对视一眼,二人眸光炯炯,却有湛然之色。

……

傅缙和樊岳,早投了宁王。

昔年傅缙遭逢巨变,被接到封地由祖父教养。镇北侯封地,与宁王封地相距不过百里。

宁王,上一代皇太子之子也。

端怀太子人品端方,贤明有大才,可惜为皇父忌惮,后含冤而逝,方有当今之登极。宁王潜龙在渊,蛰伏而不改其志,秉性才能亦极类其父,傅缙折服之。

母亲大仇要报,祖父以命挣下的爵位更不能旁落,一朝得遇明主,当竭尽所能而助之。

眼下看似四海承平,实际皇帝软弱,后妃干政,偏偏除了宁王以外,另有不止一个藩王蠢蠢欲动。其中,甚至有西河王般实力强劲者。

这大梁江山,实际远非表面这般平稳。

傅缙抬眼,远眺窗外。

漆黑的夜,广袤的天地。

大丈夫生而存世,当建功立业,无愧于已,无愧母亲,无愧祖父也。

至于那楚氏毒妇,届时他必取其首级并焚之。

想起楚姒,不可避免想起那即将占他妻位的楚女。

敞亮的后堂,少女吃惊抬头,瞪大一双澄澈的眼眸,琼鼻樱唇,眉目楚楚。

然可惜,这楚家的女人,颜色越好,心肠越歹毒。

此女出尔反尔,背信毁盟,若为一丘之貉,届时当一并除之 。

眉目间闪过深沉厌恶之色,傅缙冷冷挑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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