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脸色铁青, 死死瞪着那个匣子。

其实匣盖内, 还黏一个信封,看到脚指头就不可能看不见它。

楚姒重重喘息着, 将那封信取下。

“一别年余,不想竟真如夫人当日所言, 夙有需夫人助力之处。

夫人且放心, 邓州成功归附西河之时, 即是夫人母子相聚之日。令郎康健, 夫人勿念。唯母子之缘不易, 望夫人珍之重之。”

语气缓和, 文质彬彬,一句露骨之言都没有, 但那只惨白的脚趾头表明,这章夙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杨嬷嬷颤声:“……他,他真会放了咱们三郎君吗?”

楚姒捏着信笺,慢慢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 “他会。”

一旦邓州投了西河王,那就是自己人,傅涣也没用处了, 为安抚为展示仁厚, 大几率是能的,且西河王应当还会呵斥章夙一番,表明这事乃后者自作主张。

作态一番,这事就圆过去了。

楚姒并不是什么胆怯的深闺贵妇, 她手上人命不止一条,骤惊过后,她很快就稳住心神,垂眸思索。

“夫人,那咱们要听他的吗?”

是啊。

要听章夙的吗?

楚姒是母亲,虎毒不食儿,她确实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尤其幼子。只不过,在这种紧要关头,母性并没有让她毫不犹豫就下决定。

她这一辈子,最爱的还是自己。

她想救儿子不假,但二者选一,她不得不先考虑一番自己的前路。

淮阳连败,小朝廷不成气候,毫不犹豫就剔除了。

剩下宁王和西河王。

宁王?

傅缙?

那小崽子不知何时投了宁王,如今竟成了宁军大都督,一军主帅,最要紧的股肱。

楚姒深知她和傅缙之间的大仇,不死不休,绝无半点侥幸。一旦邓州投了宁王,她必是案板上的肉。

必死无疑。

楚姒左脸颊微微跳动,神色有几分狰狞,如此一来,她确实只是西河王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她必须全力以赴。

“听,为何不听。”

楚姒的声音沙哑,如同被砂石磨砺过一般,落在杨嬷嬷耳朵里,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

陈御一行,日夜兼程,在三日后抵达邓州。

邓州刺史楚源,如同先前两次一样,亲自迎出了府门,客客气气将人请了进来。

陈御打量一眼,楚源精神矍铄,腰背还板直,行动利索,除了已染霜白的须发,一点看不出是年过六旬之人。

楚源身侧,站了两个三旬多的男子,一个清隽儒雅,一个健壮雄武,想来就是他膝下二子,楚温楚雄。

陈御是了解过的,知道楚温是楚玥的父亲。

略略打量,便到正厅,双方分宾主坐下,客套寒暄一番,陈御也不废话,拱拱手,直入主题。

“楚公也知,如今大梁嫡脉断绝,战事频频,不日将决一新主矣。邓州位于南军北军之间,何去何从,楚公该早日决断。”

楚源客套的笑略略收敛,凝眉不语。

“如今看着,西河军势大,然不知楚公可曾听闻,盘水畔一战?”

陈御毫不忌讳己方的弱点,一语问罢,也不用楚源回答,击案朗声道:“我大宁军能大败其一次,必然能第二次!”

“今西河王强于我方不假,只可曾有昔日之悬殊乎?!”

陈御昂首挺胸,一句话掷地有声,让厅内诸人心中一震。

盘水一战宁军绝境反杀,区区九万兵马大败二十五万西河大军,大都督傅缙一鸣天下知,此一战足可以载入史册成为经典。

“宁王殿下贤德,仁主也,另楚公之嫡孙女亦在我营中助力,望楚公三思!”

陈御并无赘言,三点关键陈出,立即拱手告辞:“在下静候楚公佳音。”

大步而入,利索而出,陈御率着宁王使团,出了刺史府,于城西驿舍下榻。

“陈先生,西河王使者和淮阳王使,分别驻于城东和城南的驿舍。”

一方居一边,大家都很沉得住气。

“唔。”

陈御点点头,己方的劣势对方也很清楚,这种事情,死缠烂打并没有用,他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看青木那边。

未进城,青木赵扬就早早和使团分开,换了寻常服饰,分头进城直奔刺史府寻楚温去了。

……

刺史府,东院。

青木在外书房等了半个时辰,从前厅脱身的楚温才匆匆折返,他还得赶得去父亲外书房议事,长话短说,青木立即呈上楚玥的亲笔信。

“主子说,父女骨肉可否团聚,只看如今。”

楚温肃然点头:“我知。”

他立即拆信。

青木接着说:“主子道,世子爷宏量,应承并不会因他人罪孽迁怒无辜。”

他顿了顿:“宁王殿下也是极宽仁的,厚待相投之臣。”

这句话,楚玥和青木也是斟酌过好一阵。

直接说傅缙已答应揭过不迁怒无辜,只惩责亲身参与的罪魁,其中包括楚源和楚雄的话,必然会有反效果。

眼下并不适宜横生枝节。

只能在某些地方略略含糊,强调宁王宽仁,还有将傅缙已答应不迁怒的事提前说明了。万一遇上什么,楚温也能一下子听明白。

“甚好。”

楚温想了女儿通讯自由,青木等人还能与使团同行,女婿待闺女应是真还可以的,心里略略宽慰。

但很快就绷紧回来了,邓州正值紧要关头,他匆匆展开信,一看,震惊失声:“宁儿竟是已投于宁王麾下!”

女儿自然千好万好,只他宁儿乃女流,这宁王竟是这般豁达心胸么?

再忆及赵氏商号,还有女儿性子,一时又觉甚合情理。

这样也好,他说服父亲就多了一个筹码。

惊过后,楚温定了定神,对青木说:“你现在前头住下,我回来再和你说话。”

父亲招了所有幕僚,议事该开始了,他得马上赶过去。

楚温顾不上其他,嘱咐青木一句,将信笺往怀里一揣,出门直奔父亲外书房去了。

……

邓州刺史府的中路外书房。

人不少,但落针可闻,人人正襟危坐,气氛绷紧到了极点。

“父亲,咱们该如何是好?”

楚雄眉心紧蹙,先前已经反复分析过了,没有不投这一选项,要站那一边,这一次必须给出答案来。

这一个答案出来后,楚氏要么从龙之功一跃而起,要么附逆乱臣万劫不复,再无翻身可能。

该何去何从?

淮阳王这个搅屎棍,已被剔除了,在座的幕僚,有的看好宁王后劲,有的笃信西河王势大,该说的该议的,这些天都说得明明白白的。

此刻,也不再言语。

“父亲。”

寂静了良久,一道女声打破沉默,楚姒站了起来:“西河王蓄势已久,势力宏大,大宝必将被他所得,父亲何须犹豫?”

曾经是镇北侯夫人,贵妃亲信,楚姒眼界和见识都有,她也跟了进外书房。

“此言差矣!”

楚温当即反驳:“西河王势再大,也非得胜根本,诸位可还记得盘水畔一战?”

盘水一战,宁军和西河军差距更大得多,还孤军被困绝境了,不也照样反败为胜吗?还大破西河军,致全军胆丧,士气尽失,西河王都不得不落荒而逃。

可见,兵力势力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主帅谋臣,还有这支军队的凝聚力。

宁军就不缺。

“没错,伯安此言极是!”

支持宁王的幕僚纷纷附和。

而笃定西河王的诸人立即反驳:“一次胜,未必次次胜,实力雄兵,方乃立身致胜之根本!……”

外书房一下子就喧闹起来,各持观点,争论不休,楚姒和楚温姐弟各不相让。

“父亲,请您三思!”

楚温掏出怀里的信,呈于父亲案头:“这是宁儿的信,她已投宁王麾下,非依附女婿而存,如今已有一席之地!正正好可照应我家!”

“荒谬!”

楚姒怒声:“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有商号有些银钱,如何敢说有一席之地!只怕是被那姓傅的哄骗了罢!”

“父亲,您三思!”

楚姒急声反驳,又看小弟:“二弟,你说呢?”

楚雄拧着眉,摇了摇头,他双方观点都听着耳里,七上八下,没有吭声。

楚姒瞪了他一眼,立即看上首:“父亲!”

大书案后的楚源眉心紧蹙,褶子深深呈了一个“川”字,人不似接待三使团时的矍铄,而是沉凝疲困,看着生生老了几岁。

这是一件大事,选择正确楚氏从龙扶摇,一旦选择错误,跌入尘埃无法翻身。

他怎能不郑重?

听了很久,也沉思很久,仔细将长子呈上的信看了一遍,楚源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揉了揉眉心:“都下去罢,我需仔细想想。”

……

悬而待决。

这就证明,楚源眼里也是看到宁军的优势,并且承认的。

楚姒心焦如焚,那荀老婆子未死,家里或许能逃过傅缙报复,但她是绝不能的。

她必须阻住父亲思考下去。

并让他立即做出决定!

楚姒垂眸思索片刻,立即提起裙摆,往幼弟楚雄的书房而去。

……

“二弟,你方才为何不助我?”

屏退下仆,一掩书房门,楚姒立即沉着脸质问。

楚雄皱了皱眉,楚姒是他的亲姐,可是楚温也是他的亲兄啊,这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

况且这等家族存亡之际,是讲姐弟情谊的时候吗?

西河王势大没错,但楚雄也是认同宁军的战力的。

“阿姐,宁军军纪严明,精锐甚多,确实不逊色于西河军。就算是兵力少些,但若有天时地利人谋辅助,未必就不能战胜西河军。”

“宁军再好,也不是我父女姐弟三人容身之地!!”

楚姒冷笑一声:“二弟莫不是忘了,昔年咱家曾遣人北上,追杀那张氏的乳母?!”

楚雄的脸当即沉下来了。

“二弟,阿姐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抱任何侥幸之心,那小崽子铭记仇恨,就算那姓荀的老婆子没死,他也是恨毒楚家的。”

“楚家若投宁王,一旦此事过后,我们即如那案板上的肉。”

“那小崽子早年就投了宁王,当年宁王什么形势?他才多大年纪?心性之坚,可窥一斑。”

“他是宁军大都督,宁王当之无愧的股肱,他日一旦有分歧,你觉得宁王会偏谁?”

楚姒缓缓道:“我不想死,也不想楚家覆灭,二弟你以为呢?”

楚雄的脸彻底阴了下来了,楚姒站起:“二弟,我们一起去寻父亲罢。”

楚雄沉思片刻,咬牙,“霍”一声也站了起来。

……

青木暂安置在东路前院的客舍。

他等楚温很久了,问了几次,都是议事未散。

长长吐出胸腔一口浊气,青木坐回去,耐心等着。

从正午时分,一直到暮色四合。

入了夜,楚温还未见人。

沉寂的夜里,窗畔长案的烛火在微微跳动着,“啪”一声骤一声响,烛火陡然爆了一下。

青木眉心忽一阵急跳。

“霍”一声,他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二更终于撸好了!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啦~ (づ ̄3 ̄)づ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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