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岸尚美九点多才出现,向柜台经理久我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确实她上班迟到了,但饭店并没有硬性规定她的上班时间,因为她要陪新田,有时候必须待到深夜。因此久我笑咪咪地说,不用道歉。

“不,交班的时间是九点,我还是应该在九点前就要到。给您添麻烦了。”山岸尚美再度向久我鞠躬道歉后,走到新田的旁边。她看起来气色很差,眼睛有些血丝。“早安。”连道早安的声音都没精神。

“不要紧吧?”新田轻声地问。

“甚么不要紧吧?”

“你看起来相当疲累的样子。”

山岸尚美轻拍两次脸颊,快速甩甩头想让脑袋清醒。“我没事。”

“你该不会是没怎么睡吧?”

山岸尚美没有作答。新田暗忖,看来是猜中了。

“这样不好哦。这里没问题,你去找个地方休息吧。我来了之后,你的工作时数突然变长了。稍微休息一下,没有人会说话啦。”

她抬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新田,摇摇头说:“不可以这样。”

“为甚么?如果是担心我,我没问题喔。退房业务,我已经可以做到近乎完美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不然是甚么?”

但山岸尚美没有回答,突然笑咪咪地说了一声“早安”。当然这不是对新田说,而是对走近柜台的男性住宿客人说的。然后她就直接开始办起退房业务。

不久,退房结帐的客人接二连三多了起来。新田也混在真正的柜台人员里办理退房业务。

今天他第一个接待的客人是,态度蛮横的中年男子。

“我在赶时间,拜托快一点!收据要用手写的,不能用印的。还有,不要写日期。”口气相当粗鲁。

新田说了一句:“知道了。”收下钥匙卡,操作终端机。以前不管做甚么都卡卡的,但现在手势相当自然。

“先生,请问您有没有吃冰箱里的东西?”说话也相当流利。

“嗯?啊,有喝啤酒。还有乌龙茶。大概就这样。快帮我结一结!”

新田一边听着客人口吃般的答话,列印明细,客人签名后就要做收据。请客人确认姓名之后写好收据,贴上印花,完毕。动作相当流利。

连自己都觉得不论谈吐举止都很像真正的饭店人了。而且丝毫不觉得讨厌,甚至还感到些许自豪。

“让您久等了。您看看这样可以吗?”

“哦,很好啊。”男性客人犹如抢夺似的收下收据,依然一脸臭脸便转身走了。

“谢谢您的光临。期待您再度莅临。”对着他的背深深一鞠躬时,新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饭店人了。

退房业务告了一个段落后,久我对新田说:“新田先生,方便过来一下吗?”接着又对山岸尚美说:“山岸,你也来。”

两人并排站好之后,久我说:“请你们去总经理办公室。我也会去。”

“出了甚么事吗?”新田问。

“详细情况到那里再说。”久我压低嗓门,表情也很僵硬。新田觉得,看来事情非比寻常。

三个人到了总经理办公室,久我敲门,然后打开了门。

一踏进房里,新田就吓了一跳。因为稻垣也在里面,本宫也在。两人和藤木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藤木的旁边坐着住宿部部长田仓。

“对不起,百忙之中把你找来。”藤木说:“因为发生紧急事件。所以我也把稻垣课长请来了。”

“到底是甚么事?”新田将视线从藤木移到自己真正的上司身上。

“我想你也知道,明天是星期六,也就是那个婚礼要举行的日子。”稻垣说。

新田当然知道,所以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彻底对婚礼会场与婚宴会场周边着手进行警备工作,但是又发生了别的问题。”

“甚么问题?”

田仓端详着新田的脸。

“渡边先生……也就是明天的新郎。刚才渡边先生打电话来,说今天想住在这间饭店。”

“啊?这么突然……为甚么?”

“不,其实也不是突然。渡边先生和高山小姐,原本有预定今晚的房间,是豪华套房。”

新田倒抽了一口气,看着稻垣摇摇头说:“我没听说这件事。”

“我想也是。”稻垣答道:“因为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的。不过仔细问了一下,好像也不是讯息传达上的失误。”

“怎么说?”

“只要在我们饭店举行婚礼与婚宴的客人,我们都会送他们一晚豪华套房。”田仓说:“甚么时候住都可以,两位新人预约了婚礼当天。”

“当天,就是明天罗?”

“是的。但这里发生了一个麻烦。新娘高山小姐说,妆发部份要请她自己熟悉的美容师来帮她做,可是这样就不能使用我们饭店的化妆室。所以要订房间,在那里化妆。”

“这样不是刚刚好吗?已经订了豪华套房。”

但田仓却摇摇头。

“新田先生您也知道,我们饭店的入住时间最早也要下午两点。只是化妆而已或许赶得上,但婚纱方面就无法准备了。”

“婚纱的准备?”

“因为流程上的关系,中午以前要先把婚纱和首饰之类的东西送到化妆室。所以要从外面找美容师进来的话,我们会请他们从前一天开始预订房间。”

“也就是说,豪华套房要订今天和明天两天?”

“是的,可是当初两位新人实际上订的只有明天一天。”

“结果突然今晚也住这里?”

“是的。新郎好像也说,难得可以订到这么好的房间,那就住两天吧。当然,就我们的立场而言不能拒绝。这是客人应有的权利。”

新田耸耸肩。

“新娘说不定被跟踪狂盯上了,还这么悠哉啊。”

“这也没办法呀。”稻垣说:“因为新郎不知道跟踪狂的事。就新娘而言,新郎说要住她也不能拒绝吧。”

新田呼了一口气,点点头。“那,我要怎么做?”

“两位新人预定傍晚五点入住。住进来之后,可能也会外出用餐,不过基本上会一直待在饭店里。大厅和沙发区虽然有本宫他们在监视,但两人待在房里的时候就没辙了。所以你尽可能待在柜台,保持房间一有电话来就能立即出动的状态。要是没电话打来,你就打过去。至于藉口,就要麻烦饭店方面想了。”

“可以问婚纱甚么时候送进去比较方便,或是化妆用的镜台怎么办之类的,我想很多理由都可以用。”田仓补充地说。

“也就是说,要定期确认两人是否平安?”

“就是这么回事。房间的入口装有监视器,只要有可疑人物接近应该会知道,不过还是谨慎为上。”

“我明白了。”

“我这边的指示就这样。有没有甚么问题?”

没有想到甚么特别的问题,因此新田摇摇头。“没有。”

“好,那你回工作岗位吧。我想你应该也知道,盯上高山小姐的跟踪狂未必是我们在捉拿的凶手。就照以前一样,小心谨慎执行任务。”

“知道了。那我失陪了。”新田行了一礼,走向门口。山岸尚美也随后跟了出去。

出了总经理办公室,稍微走几步之后,山岸尚美低声问:“那件事,你已经跟上面说了吗?”

“哪件事?”

“就是昨晚的事。我跟你说掩盖外遇旅行的方法时,你好像灵光乍现的样子。”

“那个啊。那件事我没有说。”新田边走边说。

“为甚么呢?我觉得你好像察觉到非常重要的事。”

“我也有我的各种考量啊。倒是──”新田突然停下脚步,转而看向她。“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突然怎么了?”

“我试着想了一下,你昨天为甚么没睡好。马上就想到答案了。原因和你昨天犯了不像你会犯的错误一样,都是被答应我的事牵累了。”

山岸尚美低下头。看似可以解读成肯定的模样。

“第四起案子……至少已经知道可以防止在这间饭店发生,可是却不能说是非常痛苦的事。万一有人遇害怎么办──想到这个当然会睡不着。看到你疲累的表情,我更痛苦啊。所以我有个提议,你稍微休息一下好吗?”

尚美“啊”地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新田凝望她的眼睛继续说:“至少,休息到明天的婚宴结束为止。结束之后,你和我的约定就算完成了。你可以把一切告诉总经理。这样你的心理负担也能减轻一点吧?”

山岸尚美睁大眼睛吸了一口气,抬起胸膛。稍稍抬起下颚,目不转睛地瞪着新田。

“你叫我抱着重大秘密,窝在家里?这样比较轻松?”

“我是为你着想才这么说。”

“请你不要看扁我!”尚美说得斩钉截铁,气势惊人。“你说得没错。对于明知有办法可以防止犯案却没有说出来,我感到莫大的罪恶感。可是,我不能因此就自己逃掉。为了防范未然我要尽最大的努力,我要比谁都更努力才行。居然叫我休息?这种事……不值一提。”最后那句话说得有点豁出去的感觉。

真是了不起的女性,新田再度由衷佩服。他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这件事。我也下定决心了。”

山岸尚美将双唇抿成一直线之后,答道:“请下定决心。”

回到柜台后,新田和她们一起做日常业务。因为是星期五,房间几乎都被订满了。到了傍晚以后,忙着接待入住的房客。

门房领班杉下来到柜台,是在将近四点的时候。和其他柜台人员稍微谈了一下之后,他走向新田。

“关于渡边先生和高山小姐的房间,找新田先生谈就可以吧。”

“是的,怎么了吗?”

“房间已经敲定了吗?如果已经敲定了,我想把行李搬进去。”

“行李?”山岸尚美从旁插嘴说:“如果婚纱方面的东西,明天早上应该会送进去。”

“不,不是婚纱,是宅配。里面是葡萄酒,大概是送给两位新人的礼物吧。”

“礼物?”新田问:“东西现在在哪里?”

“在行李台。”

“请把它拿到后面的办公室。”新田说完,和山岸尚美面面相觑。

杉下拿来的是,看似只装了一瓶葡萄酒的包裹。收件人住址写的是这间饭店的地址,收件人姓名写的是渡边纪之与高山佳子。寄件人是“北川敦美”,地址是东京都吉祥寺。但却没有写电话号码。

“真奇怪。”新田立刻说:“这张包装纸是百货公司的。如果是在百货公司买的,应该会直接请百货公司送来。可是这张宅配的托运单不是百货公司的。所以是拿回家以后,再从别的地方寄出来的。”

“说不定想把写好祝词的卡片放进去之类的……”山岸尚美说。

“这样的话会先准备卡片,在包装之前交给店员吧。”

“买了葡萄酒以后才想到要放卡片,也是有可能的。”

新田凝望着她的脸。

“就算是这样吧。这种时候,你会怎么做?把买了的葡萄酒带回家是还好,不过你会特意打开包装把卡片放进去,然后重新包起来吗?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做。我会准备另一个纸箱,把包装好的葡萄酒和卡片放进去。”

杉下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山岸尚美也垂直摆动纤细的脖子。

“你说得对,确实如此。”

“请和婚礼课的仁科小姐联络。”

新田说完,山岸尚美取出手机。

※※※

“北川小姐的名字,在这里吧。”仁科理惠摊开婚宴的席次表,这么说。她指的地方确实写着“北川敦美”。姓名的上方是“新娘友人”。

“知不知道是甚么样的朋友?”

“这就不清楚了……”

“应该也有寄喜帖给这位小姐吧。知道她的地址吗?”山岸尚美问。

“当然知道。因为喜帖都是我们寄出去的。──这是名册。”仁科理惠在新田面前打开一本文件,里面罗列着姓名与住址。

名册里也有北川敦美的名字,住址也和宅配的托运单写的一样。

“到目前为止没有可疑之处啊。”

“可是,托运单没有写电话就很奇怪了。”

新田赞成山岸尚美的意见。

“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高山小姐?”仁科理惠说:“把事情跟她说,请她告诉我们北川小姐的电话。”

婚礼的负责人皱起眉头。

“一定要把事情跟她说吗?还是找个藉口问出电话比

较好……”

新田轻轻地摇摇手。

“我明白你们不想让高山小姐害怕,可是耍这种小花招到头来反而麻烦。要是能问北川小姐本人,确定是她寄来的话,高山小姐也会安心吧。相反的如果不是北川小姐寄来的,那就是神秘人物寄了可疑的东西来,更没有理由不告诉高山小姐。”

可能是接受了这个看法吧,仁科理惠虽然一脸严肃但也点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后,彷佛在思索该怎么说般沉默片刻之后,开始动起手指。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仁科理惠开始说话。以慎重的语气说出事情。不断重复着“基本上”“为了慎重起见”“考虑到万一”之类字眼。高山佳子可能相当惊慌。

“好的,那我等您的联络。”如此结尾后,仁科理惠挂断手机。看样子没有问出北川敦美的电话。“高山小姐说她要自己问。问清楚了再打电话给我。”仁科理惠看着新田他们。

“原来如此。这样也好。”

“高山小姐的反应如何?”山岸尚美问:“果然觉得很恐怖?”

“当然觉得毛毛的。高山小姐说,北川小姐是大学就认识的朋友,与其寄葡萄酒去饭店,应该会寄餐具之类的去她家吧。”

听着她们的对谈,新田也觉得确实如此。

沉闷的沉默时间开始流动。葡萄酒包裹依然放在桌子上。新田凝视它,做出各种推测。也必须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因状况而异,说不定必须立刻通知稻垣。当然,能够变成笑话一桩了事当然是最好的。

仁科理惠的手机传出来电铃声。沉闷的气氛变得很紧绷。

“喂,我是仁科。……啊,这样子啊。……是……是。”

仁科的声调逐渐低沉,脸色转白。光凭这些,新田就能掌握事态了。他和山岸尚美面面相觑。她的表情也变得很严峻。

仁科理惠用手挡住手机的通话口,对新田说:

“高山小姐问过北川小姐的结果,她并没有寄这种东西来。”一如预料的答案。

“跟高山小姐说,等一下我们会和她联络,请她先挂断电话。”新田说完,看向桌上的东西。山岸尚美伸手想去摸包裹,新田不由得粗暴地说:“不准碰!”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来。

新田吞了一口口水,调整气息后再度开口:“不要摸这个东西。我们会请监识课来。”

“监识课……”

“而且,不会在这里开封。因为开封前必须先用X光确认里面的东西。”

“里面的东西不是葡萄酒?”

“外观看起来可能是葡萄酒。可是开封的时候,不敢保证不会爆炸。”

从表面都能看出,山岸尚美的身体僵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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