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薇配合的微笑着,如此的摆弄了近半个时辰,她余光扫到了他的眼神,虽然表面还是笑着,她却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不耐。身边站着的侍从皆是极机灵的人物,平时里随大少出入,又岂会不知,只见靠他们两人最近一个侍从,向各路的记者道:“大家也辛苦了,督军请各位去大厅吃茶,听戏去!”大家拍得也很多了,所以也就收拾了相机等物品,随着门口的听差出了去。

一下子,偌大的西厅只剩了下寥寥数人,姚夫人笑着道:“大少,这次送新娘回房的任务就交给您了。”说着,也出去了,到了门口,却停了脚步,转头向净薇笑了笑。净薇被她笑得有些赦然了。她平素心绪起伏不大,但今日却是极不同的,加上身边的这位名为丈夫的男子浑身散发着的强势气息,令她心中忐忑不已。她将前因后果略略穿插了一下,已明白当日在茶楼,他是故意去看她的。或许就像商人挑东西一样,若是她这个江家大女儿他不满意的话,还是有很多备选的。她来之前本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但现在见了面,更是清楚明了了。

赫连靖风目光犀利盯在她脸上,对她的表现是有几分诧异。他知道她已认出了他,从她看他的眸光中他就知道。但她却当作从未看过他。当日他随送聘礼的专列去江南,除了不可告人的军事机密外,不可否认的确想在大婚前见一下自己未来的女人。且父亲也是同意的,若自己不满意江司令的大女儿的话,可以从江司令其他的女儿中任挑一位。其实他对此是无可置之的,自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夫人是没办法自己挑选的,也一直明白他的婚姻必是个交易。不过,那日他在茶楼看见她,虽已经看过照片了,但眼前还是一亮,她不是那种极妩媚的女人,也不是那种极温柔的女人,但却有种让人看过后难以忘记的气质,就像寒梅一样,看着娇艳,实则清冷。对她的外在条件,他还算满意,再加上她是江司令唯一嫡出的,娶回来的话,日后或许会少一些麻烦。

现在她就站在他身边,他一低眼,就可以看见她微露出来的半截脖子,呈白瓷般的光泽。他竟有些微热了起来,但还是从容的道:“我送你回房!”她初次听到他声音,低沉的响在耳边,她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就一眼,让他近距离的看见了她那双漆黑如子夜寒星般的澄亮眸子,犹如黑宝石般清灵深黝。他自小是受西式教育的,当下也不避忌,便牵了她的柔荑,走出门去。只觉她的手柔若无骨,又冰冰凉凉的,像极了上好的玉石,需牢牢握着,仿佛一不小心便会从手上滑落下去。从西厅到他所居住的小洋楼也就一盏茶的时间,但不知为何,他竟走得极慢,侍从们落后半米左右,慢慢的跟着他们。

净薇也慢慢的跟着他,只见他从这个院子里穿过,又绕过了一个走廊,又穿过了几重院子,走到了一座小洋楼前。她依稀记得姚夫人是从这里将她带出去的。因为去西厅时时间匆忙,她没有好好打量,现在细细一瞧,楼前是一个西洋式的花圃,虽然因为是冬天显得清冷,但却是种了好些品种。想必到了春夏,繁花似景,极为好看的。花圃旁边却种了好一些的松柏,青翠碧绿。进了屋内,楼上楼下贴满了喜字,显得喜气洋洋。一楼进了门便是大厅,铺着厚厚的毯子,摆了西式的沙发,旁边还有好几间房间。她也来不及看,他便带她上了楼,楼上也有好几间屋子,他们的房间便在最东边。侍从们都是极识相的人物,倒也没有跟上来。房间里的桌子上摆了好些吃的,桂圆,花生,莲子等一类的,还有许多精致的糕点以及一壶酒。

赫连瞧见了,笑了笑:“也不知下面的人是怎么安排的,又中式又西式的。这房间里倒是中西合璧的。”原来他是指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西式的,桌上却又是中式的。仔细一想,倒也真有几分可笑的。他带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夹了几块糕点到她面前:“已经闹哄了大半天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净薇被他一提醒,发现真的是饿了,便将他夹过来的如拇指大小的糕点吃了。入口极美味,她也就一连吃了数个。一抬头,却见他正盯着她瞧。净薇脸微微一红,轻声说:“你怎么不吃?”他看着她道:“我不饿!”话音还未落,一个侍从已站在了门口,他还未开口说话。赫连靖风便问道:“什么事情?”那人行了一个军礼,却也不进来,隔着门道:“督军打发人来叫大少过去!”赫连靖风摆了摆手,说:“知道了,这就去!”便站了起来,走了出去,还未到门口,又回过身,道:“你再多吃一点——” 却没说完,便走出了门。

夜色越来越暗了,房内只剩了她和喜鹊两人,却益发显得静寂了。其实以往在江府,也一直只有她和喜鹊两人的。但今日分外不同,且不说满屋子的喜字,单是想到今晚会发生的事情,她心里也会恐慌不已。也不知道她自己究竟惶恐了多久,园内便传来了一阵皮靴的声音,由远往近的。不久,就在门外响了起来,只听一侍从说:“少夫人,大少喝醉了。” 净薇应了一声,两个侍从便将他扶了进来,安置在床上。两人又告退了出去,临出门前,连向喜鹊打了几个眼色。喜鹊愚钝也知道不可在逗留了,便说:“小姐,我先出去了。你有事情叫我!”

净薇看着躺在床上的他,脸上潮红,一动不动的,呼吸极为绵长,像是酒醉而睡着了。她也手足无措了起来,也不知要怎么办。站了一会,方才将一旁的被褥拖了过来,替他盖好,却发现他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子。天寒地冻的!她便进了换洗间,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替他细细搽了起来。不一会也搽好了,她无事可做,反倒慌了起来。看着摆在角落里的长型的沙发,犹豫着到底要在床边坐一个晚上还是到沙发上睡一个晚上。正怔仲间,忽然有人从后头将她拦腰抱住,她吓得几乎要叫出来了,人已经天旋地转,被人拉到了床上。只觉那人翻了个身,便将她压在了下面。那暖暖的带着酒味的气息吐在她脸上,既酥又痒的。她身子一软,只觉得这种感觉陌生到了极点。她想略略挣扎着推开他,他却用双手压制着她的反抗,灼人的吻便附了上来——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一个男人是可以教女人这样的痛楚,却又可以给予那样的甜蜜。

她本是极累,但晨光微亮就醒了,也不知不习惯还是因屋外的风。屋内因通着暖气管子,十分舒适。透过悬着的薄纱,房内的摆设显得有些朦胧了起来。她轻轻转过了头,瞧见他还亦自睡得十分香甜,眉宇舒展而坦然。她竟脸色微红了起来,虽说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但还是极不自在的。她索性起身,去换洗室洗簌了。直到她出来,赫连靖风还未醒转。她是洗了澡出来的,头发还披着,湿碌碌的,发梢还低着水。平时在家里是用吹风机的,这里肯定也是有的,但一下子也无从找起。便在沙发上坐着,用干毛巾细细搽了起来。天色也大亮了,那光线正透过帘子班驳的照进来。他还是未醒,她也不知道督军府里的规矩,按江南的习俗,第二天新媳妇是向公婆奉茶的。才思虑间,却听皮鞋声传由远而近的过来,有一个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大少,少夫人,早点已经准备好了。” 净薇应了一声。转过头去,便见他已经醒了,也正盯着眼睛看着她,那里头深不见底似的。她脸又不争气的红了,看着脚尖,道:“要起了!”只听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响起。他也没有说话,径直到了换洗间。这里本就是他的卧室,放东西的位置他也是一清二楚的,不一会便出来了。手上却提了个吹风机,也不言语,递给了她。

厅里黑压压的来了许多人,正中央坐雄霸一方的赫连啸,眉目间霸气十足,最令净薇印象深刻的便是他的头发,根根竖起。跟着赫连靖风跪了下来,听差的已经将茶递了过来,只见他双手接着,叫了声:“爸爸,喝茶。”便将茶碗奉上了给赫连啸。赫连啸满脸笑容的接过,喝了一口,站在旁边的侍从忙接了过去,又传给了后面的一个听差。净薇也依样画葫芦照做了,敛下了眼帘:“爸爸,喝茶!”声音却是低低的。赫连啸也接过喝了一口,点了点头,脸上因笑的关系,堆满了皱纹:“来,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见面礼。你收下!”一边说一边递了个东西过来,净薇倒还没瞧清楚,却听见了旁人的吸气声。原来是块玉链子,中间挂着一个雕工细腻的玉如意,不大,却玲珑剔透的。原来这块便是赫连家的传家之宝,但净薇自是不知的。只含笑着接过,又道了谢。

因赫连靖风的母亲去世的早,所以按着顺序,便要向赫连啸的二姨太敬茶的。净薇是跟着赫连靖风的。却见他从听差那里拿了茶碗,却不下跪,叫了声:“二姨娘!” 净薇不解,却也只得跟着。二姨太却没有接,转头看着赫连啸,脸上也无笑意。净薇也觉得气氛颇尴尬。却听赫连啸说:“还不喝茶,媳妇端的手也酸了。”语气也听不出是责怪或是恼怒的,甚是平常。二姨太这才接过,又从后面的丫头那里取了一红包,递给了净薇。净薇又赶忙谢过!又顺着次序一一轮了下去。赫连啸倒是有好些个姨太的,四姨太,六姨太,七姨太,八姨太。那摸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尤其是那八姨太,那岁数怕是只比她大一,两岁而已。

最后,总算敬完了。她跟着赫连靖风做在了西面的上首,便有弟妹们过来叫人了。第一个过来的却是个女孩子,十七八岁光景,唇红齿白的,穿着蓝色织锦旗袍,极为标致。只听她清清脆脆的叫了声:“大嫂。” 净薇知道赫连靖风还有一嫡亲的妹子,名叫赫连靖琪,看来此人便是,她笑着应了声,喜鹊便在后面将红封袋递了过来。她接过,又笑着塞到她手里。后面又轮着好多人,不过她印像颇深的却是二姨太的两个儿子,年岁跟赫连靖风也差不多,一个略矮胖,另一个却挺高的,而且摸样也是极好的。但从两人看她的眼光,便知跟赫连靖风平素是不亲的。乱哄哄的便一个上午过去了,用过午膳后,又略吃了点茶,赫连督军便又被人拖着去打牌听戏去了。他一走,厅里的人也很快散光了。

不知别人的新婚是如何的,她倒是适应了。府邸的规矩也渐明白了些,早上除了督军,赫连靖风及二姨太,四姨太的几个儿子(在军中任事的)会因为有事情出去外,姨太太,小姐们都是极晚起床的。赫连靖风又谴了一个丫头香兰和一个老妈子王妈给她,都是在府里待了多年的,对许多事情都是略之一二的。所以净薇不懂之处,便加以询问,倒也挺方便的。若说一两个月下来,她有何收获的话?怕便是与小姑子——赫连靖琪的关系。她也因在屋里寂寞,有一日忽然想起赫连靖风的妹子,便差了香兰去请了过来。她初来时,却是有些不自在的,见她也是拘束的。后来才知道,赫连大夫人去世时,赫连靖风在留洋,而她只有七,八岁光景,督军也不管她的,后院姨太太又多,所以性子也内向了起来。她的身世本也与赫连靖琪的类似,所以便怜惜起来了。又她生的眉目如画的,极乖巧懂事,一来二往,便当自己亲妹子一样疼了起来。这些天便天天过来了。

这一日,靖琪才过来,姑嫂两人在起居室里喝着咖啡,二姨太差了贴身丫头春梅过来请她去打麻将。无论如何她是长辈,净薇也不好推迟,便去换了身衣服,拉着靖琪随春梅过去了。

打牌却是在四姨太那里,燃了檀香木的熏香,味道淡淡的,闻着却极为舒畅。二姨太,四姨太还有个六姨太已经围着牌等着了。房内的温度与外面是落差是很大的,净薇一进了屋,喜鹊帮着便将其身上的水貂皮脱了下来,拿在手里。二姨太眼尖,一看便知是顶极的货色,说:“这毛色不错,怕是极贵的。”六姨太也顺口接了:“在哪里买的?” 净薇淡淡的笑了一下,道:“哪是什么好货色,姨娘们随便拿一件也比我的好。”对这些东西,她向来是不过问的,喜鹊给她拿什么,她便穿什么。不过她心里却明了了,等下回去要吩咐喜鹊,以后与姨太太们一起,还是少穿如此的好。

二姨太却不让她打马虎过去:“这件水貂的皮色,怕是南方少有的吧。” 净薇笑着回道:“还是二姨娘眼力好,这件不是我从江南带来的。是大少送的。”二姨太嘴角扯了扯,道:“大少是个出手阔绰的人哪——!”哪字音却调的极高。净薇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却只是笑着,也不说话。四姨太忙打了圆场:“来来,人都齐了,快开桌了!” 净薇本不太会打牌的,进了督军府邸后,实在是无事情可做,一开始姨太太们差人来叫她,她也总是推脱。早些天,因实在缺人手,被四姨太拖来后,倒也学着消遣了起来。一直到掌灯时分,姨太太们还不肯罢休。她抬腕看了看手表,正想着要回了,抬头却见香兰进了门。只见她问了好,又朝着她道:“少夫人,大少回了。问起你呢?”这一圈牌也打完了,四姨太笑着道:“不玩了。人家是新婚燕尔。我们若是拖着她,怕是大少要来跟我们要人了。” 净薇被她调笑的不好意思起来,却也正好洗了个手,回房了。

走到门口,果然见到很多侍从在门口站着,见了她们过来,忙齐声叫道:“少夫人,七小姐。” 净薇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进了门去,只见侍卫总长孔家钟,正站在赫连靖风坐着的沙发前面,似乎有事情在报告。孔家钟见她进来,便敛了声,也叫了声:“少夫人,七小姐。”也就告退出去了。

他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微含着笑,道:“靖琪也来了啊?” 靖琪跑了过去,叫了声“大哥!”。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她:“拆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靖琪双眼发光,喜呵呵的将包装拆开,露出了样子,原来是一支舶来的的唇膏。她极为开心,道:“谢谢大哥!”他笑着,转头却朝净薇道:“你也来拆啊?” 净薇走近了些,茶几上堆了许多盒子,一下子也不知道拆哪一个。抬头看了看他,疑惑道:“哪一个?”他的笑意仿佛更浓了,答道:“都是,你慢慢拆!”她心中一动,竟有些心不在蔫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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