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要心平气和地静养,怎么又给气成这样了?”

前日才来过赵家的白发老郎中又被赵宴平给请了过来,见床上的赵老太太双眼都朝一边看了,明显是中风的症状,老郎中皱起眉头责问道。去年他就给赵老太太看过一次,前天赵老太太被金氏气倒后他也再三叮嘱一定不能再让老太太受气,没想到老太太还是中风了。

阿娇看向官爷,赵宴平脸色沉重又无奈。

谁也没有再气老太太,是老太太半夜做梦跟人吵架,自己气到了,气了一晚,早上起来扑通一头摔地上,赵宴平听到动静匆匆赶过来,才发现老太太人没撞怎么样,眼睛却不对劲儿了。

老郎中给赵老太太扎了几针,开了药,最后一次警告赵宴平:“老太太这病全靠养,养好了还能恢复,继续生气,瘫床上都是轻的。”

气血攻心,严重的可能猛地坐起来的功夫,人就没了。

这话老郎中没告诉赵老太太,单独嘱咐了赵宴平。

赵宴平送走老郎中,回屋坐在老太太的病床前,握着老太太的手道:“祖母,郎中的话您都听见了,您别与外人置气,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再过一年大人就要回京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会替我在京城谋个差事,到时候我带您一起进京享福,还要累您替孙子挑门好婚事。”

心病还要心药医,赵宴平专拣老太太爱听的话道。

赵老太太确实爱听,但她没忘了孙子的怪癖,哼道:“你就会糊弄我,阿娇你都没碰过,我给你找再好的媳妇,你会要吗?”

阿娇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了,刚刚还因官爷说要娶妻心里泛酸,此时听到老太太提及这个,阿娇不禁攥住领口,怕官爷说漏嘴,怕老太太发现她一直在骗她。

赵宴平余光扫眼门外,然后正色对老太太保证道:“等您的病好了,我就与阿娇圆房。”

赵老太太:“你们今晚就圆房,我反而好得更快。”

赵宴平点头:“今晚我与阿娇圆房,明早我去老家将二叔叫过来,让他跪在院子里给您赔罪,让街坊们都知道当年我娘改嫁、香云被卖是怎么回事,还您清白。”

赵老太太这下是真的精神了,恨不得现在孙子就去老家将那贼儿子抓回来。

成功安抚了老太太,赵宴平走出了西屋。

堂屋空无一人,赵宴平听了听,发现阿娇去了厨房,在提醒翠娘熬药的火候。

晚饭赵宴平在西屋陪老太太吃的,吃完又陪了老太太很久,赵宴平才来了东屋。

阿娇在铺床,听到脚步声,阿娇回头,关心地道:“老太太睡下了?”

赵宴平颔首,洗了脚躺下时,赵宴平直接掀开了阿娇的被子。

阿娇身子绷了下。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以前她渴望、喜欢官爷的疼爱,今晚她并不怎么想。

赵宴平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道:“老太太这次病得严重,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哄她,言语上可能会让你受些委屈,你不必往心里去,记住我只是在哄她罢了。”

阿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知道官爷经常会嘴上哄老太太高兴,但具体哪句是哄的,哪句是真心话,阿娇也分不清。

“我还答应老太太今晚会与你圆房,明早老太太肯定会问你,你便将咱们圆房那晚的情形简单说给她听,让她信服就行了。”赵宴平轻轻摸着她的肩膀道。

阿娇猜到了,他一上来,她就猜到了。

老太太病着,赵宴平并没有太多的兴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阿娇身上留下证据。

他希望阿娇叫几声让老太太听见。

阿娇不想叫,她也不想做,她哪里都不舒服,赵宴平沉下来的那一刻,阿娇哭了。

赵宴平起初还以为她在演戏给老太太听,直到发觉那艰涩难行,赵宴平才突然去摸她的脸。

阿娇满脸都是泪。

赵宴平立即离开。

“怎么了?”见她蜷缩到床里,连哭都没有声音,赵宴平神色复杂地问。

阿娇能说什么呢?

说她不喜欢听他提娶妻的事,还是不喜欢他用这种方式向老太太尽孝?

孝顺没错啊,一个人若是对辛辛苦苦拉扯他长大的亲人不孝,那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没事,老太太病了,我难受,没心情,就很疼。”阿娇闭着眼睛道。

赵宴平愧疚道:“是我勉强你了,对不起。”

阿娇摇摇头:“官爷睡吧,你放心,明早我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太太。”

赵宴平睡不着,一会儿想祖母的病,一会儿想她的委屈,心里似缠了一团乱麻。

天亮了,赵宴平伺候老太太喝了药,他便赶车去沈家沟接赵二叔、赵二婶了。今日夫妻俩不想来也得来,治好了老太太的心病才能走。

他走了,阿娇红着眼圈来了西屋。

赵老太太在床上躺着,见她这样,若有所思道:“怎么哭了?”

阿娇委屈巴巴地看她一眼,突然趴到赵老太太的床边,呜呜哭了起来:“老太太,官爷终于与我圆房了,可官爷一点都不怜惜我,我疼……”

赵老太太低头,透过阿娇松散的领口,看到一点咬.痕。

圆房一事上,赵老太太被孙子骗过,也被阿娇骗过,以前阿娇羞答答的,赵老太太没多想,如今她病成这样,赵老太太相信孝顺的孙子不会骗她,阿娇只有对孙子的埋怨与恐惧,也更符合孙子的脾气,孙子根本不喜欢美人,圆房的时候能有多温柔?

“别哭别哭,刚开始都这样,以后就慢慢好了。”赵老太太高兴地安慰阿娇道。

阿娇哭了一顿,出去洗洗脸,继续来西屋服侍卧床的赵老太太。

吃完午饭不久,赵宴平果然带了赵二叔、赵二婶过来。

夫妻俩当然不想来,可赵宴平阎王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夫妻俩都怕啊。

夫妻俩先进屋探望了赵老太太,赵老太太不用他们嘘寒问暖,只想夫妻俩快说出真相。

在赵宴平的眼神催促下,赵二叔、赵二婶并肩跪到了赵家大门口,先说夫妻俩没本事赚钱养家,多亏大嫂主动改嫁才帮一家人渡过了难关,然后再说夫妻俩鬼迷心窍,为了还债偷偷卖了侄女赵香云,有愧大哥的在天之灵不说,还连累老太太名声受累。

夫妻俩一边哭一边磕头,磕得额头都破皮了,赵宴平才放他们走。

阿娇在屋里看着,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官爷对老太太的孝心。

可惜,赵老太太的病情并没有多大好转,只是暂且没有加重,已经斜掉的眼睛并没能正回来。

名声的问题解决了,赵老太太还惦记着阿娇欠何二爷的十几两银子。

赵宴平便让阿娇停了生意,他暗中将秋月送到沈樱槐花巷的宅子暂住,再临时从妹妹这里借了五十两银子,带回家送到老太太面前,说他将秋月卖了五十两,除了十五两要还给何二爷,剩下的阿娇也都孝敬老太太了。

一下子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赵老太太眉开眼笑,过完正月,赵老太太竟可以扶着拐杖走动了。

赵老太太急着去跟老熟人们吹嘘这笔银子以及阿娇的孝心,让翠娘扶着她去河边找相熟的妇人们聊天。街坊们都知道赵老太太中风了,不能受气,甭管心里想什么,看在赵宴平的面子上,大家都愿意应和哄赵老太太高兴,有那不愿意哄的,便闭着嘴巴不搭言。

老太太瞧着渐渐硬朗起来,赵宴平重新去衙门做事了。

未想到二月春寒料峭,赵老太太不知从哪染了风寒,病上加病,老郎中来看过一次,暗示赵宴平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赵宴平不信,继续去请了县城几位颇有名望的郎中,然而众郎中都是一个说法。

赵宴平再次向衙门告了假,日夜守在赵老太太身边。

沈樱、柳氏来探望过一次,柳氏不忍心儿子辛苦守夜,提出她留下来伺候重病的前婆婆。但赵老太太不想看见她,不要柳氏伺候,仿佛柳氏在,就会抢走孙子对她的孝心一般。等柳氏、沈樱走了,赵老太太又心疼孙子起夜辛苦,叫阿娇来。

阿娇愿意,但赵宴平不用她来,坚持自己守着老太太。

老的心疼少的,少的孝敬老的,这时候,阿娇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外人。

二月底的这一晚,阿娇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是赵老太太。

阿娇立即穿上鞋子,摸黑来到了西屋。

屋里黑漆漆的,阿娇点上灯,就见官爷坐在床边,正在给老太太揉.胸口,消瘦冷峻的脸上一片沉痛。

阿娇正要走过去,赵老太太突然不咳了,苍老的手紧紧抓着孙子的手,开始交待后事,诸如孙子以后进京做官了,一定要谨慎行事,别得罪了京城的官老爷们。诸如孙子日后发达了,可以不原谅叔婶,但还是要适当提携侄儿们。

终于提到姻缘,赵老太太开了个头却打住,浑浊的双眼朝阿娇看来。

赵宴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对阿娇道:“你先出去。”

阿娇低头,快步走开了。

可阿娇想知道赵老太太要说什么。

她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西屋门前,抓着衣襟偷听。

赵老太太见阿娇走了,流着老泪对孙子道:“宴平啊,祖母知道你仁善,可阿娇,她,她只是我买来给你晓事的玩意,你没娶妻前先用着,将来真的谈婚论嫁了,切记要提前打发了她,别留着给我正正经经的孙媳妇添堵!她那狐媚样,你留她一日,正经人家就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你!”

赵宴平紧握祖母的手,没有说话。

赵老太太就要不行了,她死死瞪着孙子:“你答应啊,你快点应了我!”

赵宴平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在赵老太太都说不出话仍然瞪着他要回答之际,赵宴平终于道:“好。”

短短的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赵老太太笑了,她知道,孙子言出必行,答应她的事绝不会食言。

赵老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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