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侯府的三爷谢郢娶妻之时,永平侯府给宣王府送了请帖,不过正赶上宣王带着世子爷外出做事去了,宣王妃身子不适,王府竟无一人去永平侯府喝喜酒。

揽云堂的丫鬟们个个本分,白日里不敢议论王妃娘家的事,只有晚上睡觉前会小声聊两句。

“听说谢三爷的妻子是江南那边来的小户之女,有个在大理寺当官的哥哥,官职也不高,怎么就攀上谢三爷的高枝了?”

“好像说谢三爷去江南外放时结识的姑娘,一见钟情,这几年一直在等人家呢。”

“能让谢三爷等这么久,那姑娘肯定长得美。”

“自然,都说江南出美人,皮肤又白又嫩,你看咱们主子,也是江南来的,可见江南水土养人,名不虚传。”

……

香云隐约听说了永平侯府办喜酒的事,不过她没有多打听,怕传到王妃耳中,王妃不喜。

王爷对她太好,她在王府的宠爱是头一份,越是如此,香云越要恪守规矩,免得落人把柄。

十月中旬,宣王忙完差事回京了,一回府就来了揽云堂。

三十一岁的宣王威严更盛,家里三个大孩子都敬畏他,只有三岁的萧炽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懂父王的厉害之处,看到父王就撒娇要抱,坐在父王腿上扭来扭去的,无论父王问他什么,他都嗯嗯着点头,好像自己是个真乖宝宝。

宣王哄够了孩子,便叫乳母把人带走,他牵着徐氏进了帷帐。

两人的年纪都慢慢往上长,帐里反而更加契合,宣王一口气宣.泄了这段时间的思念,才抱着美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话:“我不在京城这段时日,府里可出了什么事?”

香云想了想,一样一样说给他听,都是与孩子们有关的琐事,最后说到上个月永平侯府的请帖。

谢郢成亲,宣王倒是知道,新娘子的哥哥是卢太公新收的徒弟赵宴平,与谢郢是故交,不过初进京城没多久,还没成什么气候。

这些小事,宣王并没有告诉枕边人。

宣王也没想到,没过多久,怀王、惠妃一党的人竟然会在朝会上指认他的侧妃徐氏是假冒的徐家女,真正身份疑似那个赵宴平失散十九年的妹妹!

人在朝会上,那么多人看着他,宣王面无表情,可他心底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父皇对他的器重有目共睹,怀王母子一直都想扳倒他,抓不到他的错处,就去对付他的几派姻亲。怀王轻易不会动手,这次突然剑指徐尚书一家,必然是有铁证。

宣王并不在乎徐尚书会如何,早在徐氏进府,早在知道徐家根本没把她当自家姑娘好好养育的时候,宣王就没给过徐尚书一个好脸色。

宣王在乎的是徐氏,在乎她到底有没有骗他!

九年啊,他宠了她九年,夜夜相伴了九年!

朝会一散,宣王直接出宫回府。

下了马车,无视守在王府外面的宫廷侍卫,宣王朝服都没换,径自朝揽云堂走去。

绕过走廊,见到小儿子萧炽摇摇晃晃地跑过来,胖嘟嘟的脸蛋上沾了油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高兴地望着他。鬼使神差的,宣王想起她刚怀上炼哥儿时,曾惴惴不安,要他承诺无论她犯下什么错,他都会善待两个孩子。

当年他还嘲笑她高看自己能犯下砍头的大错,联系到今日朝会上的揭发,宣王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他神色更冷,呵斥追在炽哥儿身后的乳母道:“带四爷回去洗脸。”

乳母忙将小四爷抱走了。

宣王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跨进了厅堂,进来之后,他凤眸冷冷盯着徐氏,呵斥丫鬟们退下。

刘公公始终跟在主子后面,等丫鬟们都出来了,他低着头从外面带上门。

光线暗了,他阴沉的脸色更显可怖,香云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王爷,她想到了王府外面突然出现的侍卫,王爷不可能犯事,宣王妃、张侧妃等人安安分分地待在王府,也不可能犯事,只有她,身上背着两重欺君大罪。

玉兰刚告诉她宫廷侍卫包围了王府时,香云就猜到可能是她的身世暴露了。

现在王爷又这样对她,冰冷如霜,香云心中也有了答案。

可瞒了这么久,是徐家那边有人告状吗?

无意识地蹙起眉头,香云跟着王爷进了内室,放下帘子,她抬起头,就见王爷铁青着脸坐在床上,双手握拳,握得手背发白,用一种陌生的阴沉目光审视着她。香云很怕,饶是设想过今日无数次,她仍是怕死,仍是怕离开两个孩子,怕孩子们没了娘亲变得可怜巴巴,怕牵连远方的哥哥。

王爷不开口,香云只好一边缓缓朝他靠近,一边轻声问道:“王爷突然归来,所为何事?”

宣王看着她美丽的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沉声解释道:“今日朝会之上,有御史弹劾你嫡母鲁氏,说她当年害死了真正的徐家大姑娘,怕事情败露坏了名声,便从外面买了一个假的冒充徐家女。”

果然被人揭发了,香云脸色微变,但也只是露出了几分惊讶,毕竟,她已经猜到了。

宣王一直在等她否认,哪怕她装一装无辜,跪下来求他替她做主,宣王都会舒服一些,可她一副临危不乱的从容,一改九年里的胆小甚微,宣王反而更加确定,她就是一枚替鲁氏效忠的冷血棋子,从来没有对他付出过任何感情,那些惹人怜爱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宣王怒极反笑:“好一个临危不乱的冒牌货,难怪明知自己是假的还敢进宫选秀,鲁氏果然没有选错人。”

香云听到这里,才知道揭发她身世的人并没有提及她的无奈,王爷误会她了!

香云立即跪了下去,朝一身杀意的男人叩首道:“王爷,民女确实不是徐家女,但民女被鲁氏掌控没有任何自由,选秀非我所愿,被娘娘指给王爷,民女也只能顺势而为。王爷,民女自知出身卑贱配不上王爷,自进府后从未主动争宠……”

从未主动争宠?

这话简直像一巴掌打在了宣王脸上,宣王暴怒,恨不得一脚踹翻屋里所有的桌椅:“从未主动,你的意思是,本王放着那么多贵女不宠,只宠你一个卑贱的冒牌货,是本王自己有眼无珠,怨不得你?”

她怎么敢!

如果不是她装得那么怕,如果不是她装得那么可怜,他怎么会一步步深陷她的温柔网!

双眼泛红,宣王呼吸粗.重地瞪着她。

香云彻底绝望了,再多的缠.绵都变成了过眼云烟,眼前的王爷,只是一个想杀了她的王爷。

香云闭上眼睛,垂泪道:“民女不敢,民女是想说,除了情非得已隐瞒出身,民女再没有欺瞒过王爷任何。今日事发,王爷怎么责罚民女民女都认,可炼哥儿、炽哥儿是您的骨肉,他们是无辜的,恳请王爷别迁怒他们兄弟。”

宣王不想再看她的眼泪,他大步越过她。

“王爷,你答应过的,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你都会照顾好炼哥儿、炽哥儿!”

香云就这一个要求,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着哀求道。

两个孩子的脸庞从脑海掠过,宣王冷笑,一脚挣开她的胳膊,漠然道:“孩子是我的,我自会抚养他们长大,你且自求多福吧!”

香云被禁足揽云堂,宣王也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愤怒在胸口堆积,无处宣.泄,那里就像着了火,宣王扯开衣领,往里一看,整片前胸都是红的。

是不是只有杀了她,才能泄恨?

如果她真是一个鲁氏精心培养出来的棋子,费劲手段诱.惑他讨好他利用他,宣王可能真的已经杀了她,不会有任何不舍。然而内心深处,宣王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没有主动邀宠,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主动给她。

被鲁氏强迫又如何,他对她那么好,她明明可以说出来,却依然选择隐瞒。

把他当傻子糊弄,很好玩是不是?

书房里突然传来一片瓷器坠地的刺耳声响,守在外面的刘公公心惊胆战,却又不敢进去,只是心疼极了自家王爷。除了徐主子,谁有本事让王爷自己憋着生闷气?换个人,王爷早处置对方了,哪会隐忍至此?

气大伤身,刘公公真的担心王爷气出病来。

可偌大的王府,除了徐主子,他竟然想不到有谁可以来劝解王爷。王妃心里有别人,其他妾室都把王爷当获取荣华富贵的工具,四位小爷都不适合搀和这种事,这么一想,刘公公忽然发现,徐主子真有个好歹,王爷恐怕连个能说说贴己话的人都没了。

“师父,您怎么了?”

小太监跑过来,刚要说话,瞧见师父在抹眼睛,小太监震惊道。

刘公公背着他洗鼻子,若无其事地道:“眯眼睛了,你不在前面待着,过来作何?”

冬天的京城风沙的确常见,小太监信以为真,正色道:“大理寺来人,请徐侧妃过去问话。”

刘公公心中一凛,忙走到书房窗前,高声禀报:“王爷,大理寺请徐侧妃过去。”

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大理寺奉旨办案,不必阻拦。”

刘公公叹气,叫小太监去安排了。

香云一个人走出了揽云堂,走出了王府。

北风呼啸刺骨,她曾经那么怕冷,现在未披斗篷,竟也毫无知觉,巴巴地回望王府深处。

她知道,炼哥儿、炽哥儿被王爷关起来了,不许他们出来,可她还是想再见他们一面,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姚公公,我去给王爷磕个头,行吗?”

香云哭着问来送他的姚公公,只有见了王爷,她才能求个再见儿子们的恩典。

毕竟是王爷专宠了九年的人,姚公公叫大理寺的人稍等,他去请示王爷。

宣王仍在书房,听刘公公转述,说她哭求给他磕头,宣王冷笑,磕头是假,想看儿子们是真。

直到现在,她最在意的仍然是孩子,仿佛没有孩子,这王府再无任何人值得她留恋。

“不见。”

刘公公叹气,朝徒弟小姚摇摇头。

香云被带走不久,宣王突然踹开书房的门,沉着脸朝外走去。

刘公公吓了一跳,快跑着追了上来:“王爷这是去哪儿?”

宣王:“备马。”

刘公公明白了,指挥小太监快去安排。

王爷步子那么快,小太监拼命地跑,终于赶在王爷走到门前的时候,及时将马牵了过来。

宣王翻身上马,直奔大理寺。

便是她有罪,也仍然是他的女人,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是生是死,他说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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