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门口。

正值书院放学, 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 口中还讨论着方才先生们上课时讲过的内容, 有些跑的快,便见门口多了一对桌椅,桌上放了厚厚一叠纸, 而椅子上大摇大摆坐了一个人。

那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京城之中大名鼎鼎的瑞王殿下。

书生们对他并不陌生, 有好事者主动上前问:“瑞王殿下今日又是来找楚公子麻烦的?”

“楚公子近日应当并未得罪瑞王殿下。”

有些眼明耳快,才刚踏出书院大门,便立刻转身跑回去报信。

瑞王也不是头一回来找楚怀瑾的麻烦了。

只是今日瑞王却没有那个意思,他提起衣角,跨步站到了椅子上,扬声道:“诸位, 今日本王过来, 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是特地过来卖东西的!”

卖东西?

这当真将不少人的兴趣提了起来。

若说是来找麻烦,众人也就看个热闹,可什么厉害的东西还需要瑞王亲自过来卖?

瑞王一伸手,立刻有机灵的狗腿子拿起一份京报双手递上,他抖了抖手中的京报,垂眸瞟了一眼第一页的大名, 问:“诸位可听说过许如清许先生的大名?”

还不等书生们回答,他立刻补充:“连本王都听说过,你们应当无人不知吧?”

书生们:“……”

“许先生的才学, 可是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里,若书肆里卖出有许先生的文集,一本便要好几两银子,实在是贵。”瑞王等了片刻,没等到人附和,这才自己接下去:“今日,本王手中拿着的这份京报,上面便有许先生的文章,只要区区二十文钱,你们便可将许先生的新文章买走了!”

瑞王说罢,昂起下巴,只等着众人将自己手中的京报抢购一空。

有书生问:“谁知道你手中的文章是真是假?”

瑞王没好气地道:“本王还会骗你?就图这二十文钱?本王哪里有这闲工夫?”

可他又是当真为了二十文钱堵在书院门口叫卖,眼看着有些书生要走,瑞王当即一挥手,身后的打手便四散开来,堵住了那些书生的去路。

在场的书生许多家中富裕,也不差这二十文钱,可若是瑞王非要将这什么京报强卖给他们,也无人可情愿。

当即便有官宦子弟冷了脸:“瑞王殿下这是何意?”

“自然是想要卖东西了。”

“瑞王殿下说这是许先生的文章,如何能作证?”有人道:“瑞王殿下拿几张纸过来,便说是许先生,开价要二十文钱,还拦着我们不让走,岂非是强买强卖?”

“谁说本王是强买强卖了?”若是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当,就得给叶明蓁添麻烦,太子可不会轻易饶过他。瑞王连忙说:“本王把你们拦住,便是想让你们先亲眼看看报纸,你们说说,若真是许先生的文章,只要二十文钱,你们可愿意卖?”

众人听罢,面上果生犹豫。

若真是许先生的文章,别说是二十文钱,就说这书肆卖的一本文集,好几两银子他们也下得去手。在场都是读书人,有哪位读书人能放着眼前的好文章忍着不看?

众人往桌上瞥了一眼,只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也分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你如何证明,这真是许先生的文章?”

“本王堂堂王爷,何至于来费尽苦心骗你二十文钱?!”瑞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亲自来看看,你们都是读书人,是真是假,这文章写的好不好,应当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诸位书生果然意动。

瑞王说的不假,他们都是读书人,这是好是坏,当然能看得出来。若是他们看不出来,反而让瑞王看轻了去。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又是方才那几个官宦子弟领头上前一步,犹豫地站到了瑞王面前。

领头人别扭地问:“瑞王殿下可否让我们几人看一眼许先生的文章?”

瑞王从鼻腔深处哼了一声,刚要递出一份京报,想起什么,忽然收了收回来,在几位书生的注视之下,把这份京报折了折,又折了折,才重新递了出去。

“看吧。”

几位书生:“……”

别说是一整页,连许如清的文章也只剩下半篇,碍着他这个王爷的威势,到底是白看的东西,几人只好忍了下来,只打算看了文章再做计较。

瑞王不学无术的名声是满京城都出名,再者他拿着文章过来叫卖的行为实在令人困惑,在众书生眼中,虽不知瑞王这回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定也是过来捉弄他们。

谁知……

几人才看了两行,便不敢再轻视,连忙认真读了起来。

一篇文章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一篇好文章,让人既想要快些读完全文,又舍不得囫囵看过,几位书生看得如痴如醉,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咬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们飞快看完前文,刚想要往后翻,将被对折的后半篇翻出来看,便见眼前一花,手中的京报一下子没了踪影。

众人抬头,便见瑞王拿着京报,得意洋洋地朝着他们摊手:“二十文。”

几人又气又急,满心只想着那半篇没读完的文章,也顾不得说他什么,连忙从钱袋里掏出银钱,各拿了一份,继方才中断的地方接着看了过去。

书院门口有无数书生在看着他们的动静,见他们这般,更是好奇起来,纷纷探头。可那几位同窗如今正沉浸在文章之中,无暇顾及其他。有等不及的,手中宽绰的书生便主动上前一步,买了一份京报过去。

书院门口便出现这样一番奇景,众多书生手中都拿着京报在读,读得如痴如醉,剩下几个手头不太宽裕或是未确定真相的,便眼巴巴地伸着脑袋等其他书生的反应。

还是最先那几个官宦子弟先读完,当即道:“不愧是许先生,这文章写得着实厉害!”

其他人纷纷点头,当场便讨论起来,那文章水平是他们亲眼所见,也处处都带着许如清的风格,作不得假。等众人议论罢,再看向瑞王,便有了几分不好意思。谁能想到,瑞王当真是过来卖文章的?

二十文钱,只买一篇文章都已经是十分便宜了。

领头人拱手:“瑞王殿下……”

瑞王从椅子上跳下,朝着他摆了摆手:“让开让开,你挡着本王的路了。”

书生:“……”

“只要二十文,过时不候,若是想看许先生文章的,可得要快点动手了。”瑞王隔着远远地冲着几个犹豫不决的人道:“书院里的学生可不少都读过了,你们若是再犹豫,连跟他们一块儿议论都做不到。”

“……”

有其他书生当真被说动,犹豫地上前来。但凡能在书院里读书的,家境也不会太差,除了一些寒门学生,书院的学生便都冲着许先生的文章掏出了钱袋。

自有他带来的小厮处理收钱卖报的事情,瑞王美滋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人流,只觉自己当真是个天才。

方才那几个官宦子弟也不自找没趣,又忍不住把文章回味了一番,而后这才注意到,这份京报上卖的可不止一篇文章。他们当即便从标题那两个略大一些的“京报”二字开始往下读了起来。

下学之后,楚怀瑾留下为同窗解答困惑,耽搁了一会儿,与同窗一道出来时便见到这番场景。

他侧过头问身边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瑞王殿下在卖什么……”

二人又走了两步,才从其他人的议论之中听到前因后果。

“许先生的文章?”同窗挠了挠头,刚想要说点什么,便见楚怀瑾已经走了过去。

他没有多问,直接掏出银子放到了瑞王面前。

楚怀瑾淡淡道:“我要一份。”

瑞王看了他一眼,又朝桌子抬了抬下巴,便见着楚怀瑾伸手拿了一份,一句话也未多说,转身离开。他摸了摸下巴,思及三人纠葛,一时又懊恼。

这可是叶姑娘的前未婚夫,他应当让他丢丢脸才是。

楚怀瑾拿着京报回到同窗身边。

同窗好奇:“你何时也对许先生的文章感兴趣了?”

“不是许先生。”他垂下眼眸,盯着‘京报’二字瞧,一时有些出神。

有相熟的文人与他提起过。

说是叶明蓁邀请京中文人写文章,似乎是准备做什么事情,有许多人都收到了邀请的帖子,都是京中出名了的先生。

唯独没有他。

……

有瑞王帮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掏了这二十文钱,瑞王行事霸道,若是不肯掏银子,便让打手堵着人的去路。书院被堵了一回,东市街口被堵了一回,连宫门口都被堵了!

瑞王行事虽霸道了一些,可成果却很是不错,带回来一袋袋的铜钱。二十文钱虽说不多,可加在一起也壮观的很,便是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如今京中有一份邸报在卖,叫做京报,上面既有文章,又有话本,还有坊间逸闻,甚至还有铺子的宣传!

第一份京报上只宣传了叶夫人的新铺子,读了京报的人大多都看见了铺子的内容,知道了京城里有一个新铺子开张,记住了名字,连路过时都觉得眼熟,情不自禁地便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等叶夫人回头一查账本,发觉京报发行之后的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当真好了不少。

那份京报自然也呈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皇帝特地将瑞王叫去,哭笑不得地骂了一番:“朕当你是要办出什么大事,原来便是在宫门口堵着文武百官卖这些?可是有不少人来找朕告状了。”

瑞王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儿臣只是把人拦住,让他们看一看上面内容,至于他们买不买,可不是儿臣逼迫的。这分明是他们自己掏的银子,难道还是儿臣按着他们的手拿的吗?”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京报丢到旁边,他早已看过一遍,也知道了里面内容是什么。要做成这一份邸报,可得要费不少工夫,更不像是瑞王能想出来的。

也不管是谁的主意,但瑞王如今在为这件事情忙活,倒的确是乖乖的哪也没去,皇帝瞪了他一眼,便也不与他计较先前的事了。

“这是太子的主意?”

瑞王不肯说。

皇帝没好气地道:“难道朕还会对你做什么?”

“是太子让我去做的。”瑞王支支吾吾道:“倒不是太子的主意……”

“那是谁的?”

“是……是叶姑娘的。”

瑞王的声音轻不可闻,但皇帝还是听到了。

“叶家那丫头?”皇帝顿了顿,再看向被他随手放到旁边的京报,目光顿时变得有些不同来。

他自然也能看出这份京报的潜力来。

他原先只听说叶明蓁才学如何出众,却不曾想她还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也不管太子在其中是否有出力,能将第一份京报卖出去,便已经是厉害了。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没用儿子,顿时又不顺眼起来:“连你嫂嫂都比你厉害,你跟着他们二人,若能学到他们半分厉害,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

瑞王:“……”

唉,他可太难了。

叶明蓁将京报的周期定在七日,每隔七日,便发行一份新的京报。

在第二份京报出来之前,这七日里,京城里的人便都在议论着上面的文章。白梦先生写的故事才刚开头,还不到最精彩的地方,可许如清的文章却是完整一篇,在书生们中间盛行起来。

书生们读文章,闺阁姑娘们也读。知道叶明蓁办了一份京报,虞曼音便卯足了劲,特地在相熟的贵女们请到家中,与她们讨论了一番许先生的新文章,在贵女们各自回家之后,这份京报便也在闺阁之中传了开来。

等第二份京报发行,也不用再由瑞王亲自一个一个去堵人,便有许多先前买过的人主动打发丫鬟下人过来买,第二份京报上的文章依旧是京城之中出名的某个先生,这就又卖出去不少。叶明蓁与长公主商量之后,分出一部分放在长公主书肆里售卖,如此,只要是上书肆买书的人,也都能瞧见。

当顾思凝再去赴宴时,听闻近日流行的京报,也不禁好奇起来。

“什么京报?是哪位先生的?我怎么没读过?”

她可是未来的豫王妃,宴上不少人都捧着她,便立刻有人让人把京报取来,仔细与她说了一番。

顾思凝对哪位先生的文章并不感兴趣,可这既然是京中流行,那她也不能落后,当即附和着说了几句。

众人就上面的新文章开始谈论时,她便飞快地将三页内容都翻了翻。文章不吸引她,第二页的话本故事倒是让她看得兴致勃勃。

等读完后,顾思凝忍不住问:“这份京报是哪家公子发明的?”

“岂是哪家公子呢!”有消息灵通地贵女说:“虽说起初是瑞王满京城的卖,可我听说,其实这份京报是叶姑娘的主意,那间铺子背后的主人,也是定国公府。”

顾思凝当即变了脸色:“叶明蓁?!”

她顿觉手中薄薄的三页纸变得沉重烫手起来。

“这怎么会是叶明蓁的主意?”她不敢置信地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这些时日,叶姑娘已经许久未出门赴宴了,我下帖子去请时,都是说叶姑娘正在忙着什么事情,抽不出身来。我原先还以为叶姑娘是在家中写文章,如今想来,便是为了这份京报吧。”

顾思凝摇头:“既然没有证据,也不能当真。”

“是虞小姐亲口说的。”有人插嘴道:“虞丞相的千金与叶姑娘向来走得近,虞小姐亲口说的这些,应当也错不了。”

这下,顾思凝却是找不到借口反驳了。

众人正在议论着京报,也无人在意她这会儿心中是如何想法,当即又夸了几句。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姑娘,大多也都是家中读书作诗,若是议了亲的,又开始跟着娘亲学管家之事,却是无人想到过这些。

这份京报如今可是在京城之中都十分盛行,读书人几乎是人手一份,在书生之中也多有夸赞。旁人不看其他,只看上面的文章,二十文钱一份,便已经是比书肆卖的书便宜了许多许多。贵女们附和风雅,又好追流行,如何能错过。

耳边的夸赞声不绝,顾思凝睁眼闭眼,哪怕是刻意不去听,那些夸赞的话还是要钻入她的耳朵里,即便是她不想去在意,可听到的也全都是叶明蓁。

等众人的话稍停一些,她便冷冷地开口:“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做这些,未免太张扬了一些。”

众人一噤。

几位贵女互相看了一眼,便将话咽了回去。顾思凝如今是未来的豫王妃,已是在场之中最风光的人,她们可不敢多反驳。

毕竟顾思凝向来与叶明蓁不和,这般冷嘲热讽的话,也不是头一回了。

她们很快便提起其他话题,将此事揭了过去。至于心中是如何想法,也不再显露在面上。

只有顾思凝紧紧攥着衣角,每看那京报一眼,便觉得分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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