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看守来找特蕾西,对她说:“有人要见你,惠特尼。”

特蕾西诧异地看着她。“见我?”

是什么人呢?她忽然想起来。是查尔斯,他总算是来了,可是他来迟了。在特蕾西最需要他时他没有来。哼,我再也不需要他了。我谁也不求。

特蕾西跟着女看守从通道走到会客室。

特蕾西走进会客室。

一个陌生人坐在一张小木桌旁。特蕾西很少见到如此丑陋的人。他是个矮个儿,体态臃肿,有点不男不女;他的鼻子又长又尖,嘴小唇薄,额头高高隆起,聚精会神的棕色眼睛被厚厚的眼镜片放大了好几倍。

他没有站起来。“我叫丹尼尔·库珀。监狱长准许我找你谈一谈。”

“谈什么?”特蕾西疑惑地问。

“我是国际保险业联合保护公司的调查员。一家客户在我们公司保了幅雷诺阿的名画,这幅画被人从乔瑟夫·罗曼诺家里偷走了。”

特蕾西深吸了口气。“我帮不了你的忙。我没偷那幅画。”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库珀的下一句话却使她止住了脚步:“我知道你没偷。”

特蕾西转过脸来,谨慎地、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谁也没偷那幅画。他们陷害了你,惠特尼小姐。”

特蕾西慢吞吞地坐到一张椅子上。

三周以前,在曼哈顿国际保险业联合保护公司总部,丹尼尔·库珀的上司J.J.雷诺兹召见了他。从那天起,库珀开始参与这一案件的调查。

“我打算交给你一项任务,丹。”雷诺兹说。

丹尼尔·库珀最讨厌人家管他叫“丹”。

“长话短说。”雷诺兹想赶紧把任务交待完,因为库珀使他感到不自在。实际上,公司里每个人都觉得跟库珀相处很不自在。他是个性情古怪的人——许多人都把他叫做怪物。丹尼尔·库珀根本不和人来往。谁也不知道他家住何方,是否有妻子儿女。他不交朋友,也从不参加办公室的聚会或会议。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雷诺兹没有撵走他,只有一个原因:他极其能干。他是一条好猎犬,脑子就像计算机一样灵。丹尼尔·库珀一个人寻获的失物和侦破的保险欺诈案超过了全公司其他所有调查员成绩的总和。雷诺兹真想知道这个库珀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库珀坐在对面,一双棕色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使他心里发毛。

雷诺兹说:“一家公司在咱们这儿保了一幅画,价值五十万元……”

“那是雷诺阿的作品,事情出在新奥尔良,在乔·罗曼诺家。一个名叫特蕾西·惠特尼的女人被捕,判了十五年徒刑,那幅画还没找到。”

这个狗娘养的!雷诺兹想。要是别人说这么一番话,我会认为他是在卖弄本事。“是的,”雷诺兹不情愿地承认说,“那个叫惠特尼的女人把画藏起来了,我们得把它找到。派你去找。”

库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办公室。望着他的背影,雷诺兹想——他曾多次这样想——总有一天,我要把这家伙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

库珀从办公室穿过。五十名雇员集中在这里办公,有的在操作计算机,有的在打字机上打报告,有的在接电话。乱得像疯人院。

库珀走过一张办公桌,一个同事说:“听说你接了罗曼诺的案子。真走运。新奥尔良可真……”

库珀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他们为什么老要跟他过不去?他只想图个清静,别无它求,可他们总要过分热心地跑来缠他。

这成了办公室里的一桩乐事。他们决心要揭开这个孤僻同事的秘密,把他的身世查个明白。

“丹,星期五晚上你到哪儿吃饭?……”

“丹,你要是还没结婚,萨拉和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姑娘……”

他们难道看不出来,他不需要他们帮忙,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来吧,不过是喝杯咖啡嘛……”

丹尼尔·库珀可看透了这一套。先是随便喝杯咖啡,然后就会一道吃晚饭,然后就会交朋友,然后就会无话不谈。这太危险了。

丹尼尔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害怕某一天有人会了解到他的过去。“时光一去不复返,死人不会活转来。”这是谎言。死人时常会活转来。每过两三年,专登丑闻的报刊就会挖出那一个旧日的丑闻,于是丹尼尔·库珀就会失踪好几天。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喝得酩酊大醉。

如果丹尼尔·库珀暴露出深藏于内心的感情,精神病医生将会视为极好的分析材料。但库珀决不会向别人谈及自己的过去。关于许久以前的那个恐怖的日子,他保留至今的唯一物证是一张退色发票的剪报。他小心地把剪报锁在自己房里,谁也无法找到。他时常拿出剪报来看一看,作为对自己的处罚,但那篇文章里的每个字都已经烙在他的心上。

库珀一天至少淋浴或盆浴三次,但他还觉得身上不干净。他真正相信地狱及地狱之火的存在,他知道他惟一的获救办法是抵罪和赎罪。他原想去纽约警察局工作,但他身高短了四英寸,体检没通过。于是他当了私人侦探。他认为自己是个猎手,专门追寻违法者的踪迹。他是上帝的复仇者,他的职责是将天罚降到罪人的头上。只有这样他才可能赎清往昔的罪愆,死后升入天国。

他考虑着上飞机前是否有时间洗个澡。

丹尼尔·库珀的第一站是新奥尔良。他在这座城市待了五天。离开新奥尔良之前,他已经掌握了他想要了解的关于这几个人的一切情况:乔·罗曼诺、安托尼·巫萨地、佩里·波普和亨利·劳伦斯法官。库珀读了审问及宣判特蕾西·惠特尼的法庭记录抄件。他访问米勒警长,了解到特蕾西·惠特尼的母亲自杀的情形。他找奥托·史密特谈话,打听到惠特尼家的公司如何被人侵吞。在作这些调查时丹尼尔·库珀从不作记录,但他能一字不漏地复述每次谈话。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认为特蕾西·惠特尼是无辜的受害者,但对于丹尼尔·库珀来说,百分之九十九还不能令人满意。他飞到费城去拜访特蕾西·惠特尼工作过的那家银行的副行长克拉伦斯·狄斯蒙。查尔斯·司丹诺卜三世拒绝和库珀见面。

现在,当库珀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女人时,他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认为,她与名画的被窃毫不相干。他可以回去写调查报告了。

“罗曼诺陷害了你,惠特尼小姐。他或迟或早,总会选一个时机为名画的被盗向保险公司索赔,你正好在那时找上门去,给他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借口。”

特蕾西感到心怦怦地跳起来,这个人知道她无罪。他也许掌握了许多不利于乔·罗曼诺的证据,可以为她申冤。他可以找监狱长或者州长谈这件事,帮她跳出这火坑。特蕾西忽然觉得呼吸也急促了。“这么说,你打算帮我的忙啰?”

丹尼尔·库珀有些诧异。“帮你的忙?”

“是啊,帮我申请赦免,或者……”

“不。”

特蕾西像是挨了一耳光。“不?为什么不?如果你知道我无罪,那么就该……”

这些人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回到旅馆房间,库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他仔细搓洗全身,用热气腾腾的淋浴喷头冲洗了半个小时。他擦干身子,穿衣,然后坐下来写报告。

编号Y-72-830-412

呈:J.J.雷诺兹

报告人:丹尼尔·库珀

事项:雷诺阿的油画——《红色咖啡店中的两位女郎》

据我调查,特蕾西·惠特尼与上述油画失窃事件无关。我认为,乔瑟夫·罗曼诺在将名画保险时即已计划制造被盗的假象,索取赔偿金,然后将画转卖他人。目前此画也许已经运至国外。因为是名画,估计会出现在瑞士,那里实行诚实购买保护法。只要买主说明他以诚实方式购得一件艺木品,即使这件艺木品是赃物,政府亦准许买主保存。

建议:既然没有具体证据证明罗曼诺有罪,客户公司必须循章支付赔偿费。另外,向特蕾西·惠特尼追索原画或索赔都将劳而无功,因为她既不知原画的去向,我也未查出她有何财产。她将在南路易斯安那州女子监狱被监禁十五年。

丹尼尔·库珀停下笔来思索了一会,他想到特蕾西·惠特尼。他想,别的男子会认为她很漂亮。他不知十五年的监禁生活会把她变成什么样子。

他没有多大兴趣去想她,因为她的命运跟他毫不相干。

丹尼尔·库珀在报告上签了字。他犹豫着,是否来得及再冲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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