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机会极其有限,冈瑟·哈托格曾告诫特蕾西,这需要非常周密的计划。

冈瑟的估计仍不足以表达实际困难之万一,特蕾西想。

她站在房间的窗户前,久久凝视着普拉多博物馆屋顶上的天窗,心中盘算着她所掌握的关于博物馆的每一个细节。它早上十点开门,到晚上六点关门,在这段时间,警报系统是关闭的,但是每一个入口处、每一个展室都有警卫把守。

即便你设法把画从墙上取了下来,特蕾西想,也无法挟带出去。所有的拎包在门口都要受到检查。

她打量着普拉多的屋顶,考虑是否能采取夜间行动。但是又有这样几个问题:首先是无处隐蔽。特蕾西早就发现,每到夜幕降临,聚光灯将整个屋顶照得通亮如白昼,方圆几英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即使不被人发现,潜入了博物馆,那里还有红外线警报系统,馆内还有守夜的警卫巡逻。

普拉多看来是无懈可击的。

杰夫打的是什么主意?特蕾西能够断定他也想对戈雅的那幅画下手。

我必须尽一切努力了解到他那狡猾的小脑瓜中想的是什么。有一点她是明确的:她决不能让他抢先一步。得想一个办法。

第二天早上,她又来到普拉多博物馆。

除了参观者的面孔不同,一切照旧。特蕾西留心注意杰夫是否也来了。但他并没露面。

特蕾西想,他已经想好了偷画的办法,这杂种。他运用他的全部魅力,为的是迷惑我,不让我先得到那幅名画。

她按捺下心中的愤怒,代之以清醒、冷静的逻辑思考。

特蕾西又踱到《港口》那幅画面前,她的目光在邻近的几幅画面上扫过,那百般警惕的门卫,那些坐在小马扎上临摹的业余画家,那进进出出参观的人群,她这么看着看着,心突然激烈跳动起来。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来到格兰维亚街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站在一家咖啡馆门口监视她的丹尼尔·库珀真是心痒难忍,只要告诉他她给谁挂电话,哪怕扣他一年的薪水也愿意。他断定这是一个国际长途,而且是对方付款,这种电话是无处查询的。他注意到她那身湖绿色亚麻布连衫裙是以前没有穿过的,而且,她没有穿长筒丝袜。这可以让男人们盯住她的腿看,他想。婊子。

他只觉得怒火中烧。

电话亭内,特蕾西的通话已近结束。“他必须是个快手,冈瑟。他只有两分钟左右的时间。一切都决定了速度。”

卷宗号Y-72-830-412

绝密

主送:J.J.雷诺兹

报告人:丹尼尔·库珀

侦查对象:特蕾西·惠特尼

我认为,侦查对象将在马德里进行重大犯罪活动,目标可能是普拉多博物馆。西班牙警方持不合作态度,但我个人将继续对她监视,并在适当时机抓获她。

两天以后,上午九点,特蕾西坐在勒梯罗公园的一张长凳上,悠闲自得地给鸽群喂食。勒梯罗公园位于马德里市中心,这里平静的湖水、葱郁的树木、修剪得很好的草坪,以及专门为儿童演出而修建的袖珍舞台,吸引了马德里市民来此散步休息。

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微微驼背的男子,沿公园小径踽踽而来,他叫凯撒·波莱达。他走到长凳边,在特蕾西身旁坐下,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纸口袋,掏出一些面包渣扔给鸽群。“早晨好,小姐。”

“早晨好。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小姐。我只需要时间和具体日子。”

“我还没有定。”特蕾西对他说。“快了。”

他咧嘴一笑,他的牙齿已经脱落。“警方一定会发疯的。从来没有人干过这种事。”

“正因为如此,才能成功。”特蕾西说。“等我的口信。”她将最后一撮面包渣抛给鸽群,站起身来。她渐渐走远,那丝质连衣裙齐膝的下摆十分招眼地左右晃动着。

特蕾西在公园里与凯撒·波莱达会面时,丹尼尔·库珀对她的房间进行了搜查。他在门厅里看见特蕾西离开了宾馆,向公园走去。她没有吩咐在屋里用早餐,库珀估计她一定是外出就餐了。他给自己限定了三十分钟。潜入她的房间并不困难,只要不让楼道里的女佣看见,用一把万能钥匙就能解决问题。他知道该找什么:一张名画复制品。他无法想象特蕾西怎样才能移花接木,但他可以断定这一定是她的伎俩。

他将整套客房的其他房间都搜查一遍,动作十分迅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任何遗漏,最后才来到卧室。他先看壁橱,每一件衣服都摸了一遍。然后是五斗柜。他一只一只拉开抽屉。里面尽是短裤、乳罩和长筒丝袜之类。他捡起一条粉红色内裤,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擦揉着,心里想象着那穿这短裤的香喷喷的肉体。她的体香突然间变得到处都是。他赶快把衣服放好,又翻看了其他抽屉。没有名画复制品。

库珀走进浴室。浴缸里还残留着水滴。她的身体曾躺在那里,被池水浸没,水像子宫一样温暖。库珀眼前出现特蕾西赤身裸体地躺在一池清水中,随着她臀部上下起伏,池水轻轻抚弄着她的乳房。他顿时感到自己的勃起,连忙抓起浴缸边的一块湿毛巾堵住嘴。她的体香在周围缭绕,他解开自己的裤子,用一块肥皂在湿毛巾上擦了擦,开始来回揉搓自己。他看看镜子,只见里面的人形正瞪着一对充血的眼睛。

几分钟以后,他像刚才进来时那样,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直奔附近的一座教堂。

第二天早上,特蕾西离开里兹宾馆,丹尼尔·库珀尾随在后面。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亲密感。他知道了她的体香;他看见她躺在浴缸里的模样,看见她赤身裸体在温暖的池水中上下扭动。她已经完全归属于他:由他来把她毁灭。他眼看她沿格兰维亚街漫步,不时地停下来打量商店里的货物,他跟着她走进一家百货商场后,赶紧找了一个不易被发觉的角落。他看见她与一个售货员说话,接着进了女厕所。库珀在离门不远处站下,心里十分沮丧。这是他唯一无法继续盯梢的地方。

如果库珀能进去,他将会听见特蕾西与一位胖得臃肿的中年妇女在谈话。“明天,”特蕾西说,一边对着镜子涂唇膏,“明天上午,十一点钟。”

那胖女人摇摇头。“不行,小姐。他不会同意的。你拣了个最糟糕的日子。卢森堡的皇太子明天来这里进行国事访问,报上说他将参观普拉多博物馆。博物馆上上下下都会加强戒备。”

“警卫越多越好。就在明天。”

特蕾西推门离去。那女人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家伙简直疯了——”

皇太子一行定于上午十一点到达普拉多,博物馆附近的大街小巷都拦上了绳子,由民防队把守。由于在总统府欢迎仪式上的耽搁,皇太子一行直到临近中午时分才姗姗来迟。先听见自远而近的警报器的呜呜声,后又看见一队开道的摩托车,接着是六七辆黑色豪华轿车鱼贯而来,停在普拉多博物馆的台阶了。

入口处,博物馆馆长克里斯蒂安·马恰达紧张地等候着皇太子殿下的光临。

这天一早,马恰达就已巡视一遍,指示全馆上下必须弄得井然有序,警卫必须加倍提高警惕。馆长对他的博物馆一向感到自豪,他希望给皇太子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结交上层的朋友总不会有坏处,马恰达想。谁知道呢?说不定今晚我会被邀请去总统府,参加欢迎皇太子殿下的晚宴。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唯一遗憾的是,他无法阻止那一群又一群东游西逛的旅游者。不过,皇太子的贴身警卫和博物馆的安全警卫还足以保证殿下的安全。一切都已安排就绪。

皇太子一行的参观从楼上正厅开始。馆长向殿下致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后,便陪同他在武装警卫的前呼后拥下,穿过圆形大厅,依次进入一个个展室。这里展出的是16世纪西班牙画家的作品:胡安·德·胡阿尼斯、佩德罗·马库卡、费尔南多·雅内兹。

皇太子慢慢地走着,眼前一幅又一幅杰作使他欣喜万分。他本人是一位艺术品赞助人,对于那些能栩栩如生地再现过去,并赋以不朽的生命力的画家们,他是由衷地热爱的。他自己没有绘画的才能,因此当他环顾左右,看见那些坐在画架前临摹,希望从前辈大师处掇拾星点天才火花的业余画家,心中又不禁掠过一丝妒嫉。

贵宾们参观了正厅各展室以后,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兴奋地说:“如果殿下允许的话,我将领您去楼下参观戈雅画展。”

整整一上午,特蕾西心烦意乱,六神无主。皇太子没有按预定计划在十一点到达普拉多的事,简直让她张惶失措了。她的全部计划是论秒计算的,而她需要皇太子的到来,使这一切得以运转。

她从一个展室走到另一个展室,尽量混杂在人群中,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不会来了,特蕾西终于失望。我只好把这一切推迟。但就在这当口,她听见街上传来警车的呜呜声。

丹尼尔·库珀在隔壁展室选择了一个有利位置监视特蕾西,他也听见了警车的声音。他的理智告诉他,谁也不可能偷走这博物馆的藏画,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特蕾西将试图这样做,两者相比,库珀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躲在人群后面,又向她靠近一些。他任何时候也不能让她从自己的眼皮了溜走。

此时,特蕾西正站在挂着《港口》的展室的隔壁展室里。她从敞开的展室大门看过去,正好看见驼背的凯撒·波莱达坐在画架前,临摹戈雅的《穿衣少女》,这幅画的旁边就是《港口》。一名警卫站在三英尺以外。在特蕾西这间展室里,一位女画家正站在画架前,专心致志地临摹《波尔多的挤奶女》,竭力去捕捉戈雅的画面上那棕色和绿色的色泽。

一群日本旅游者拥进了展室,他们嘁嘁喳喳,宛如一群异域飞来的鸟雀。时机到了!特蕾西暗下决心。这就是她一直等待的时机。她的心跳得那么响,简直要担心警卫是否会听见。她从日本旅游者们将要经过的路线上闪开,背对着那位女画家后退着。当一名日本男子从她面前走过时,特蕾西仰面往后倒下,仿佛被谁推了一下,正好撞倒了那位画家,她的画架、画布倒下了,颜料也撤了一地。

“啊,太对不起您了!”特蕾西大叫。“让我来帮您收拾。”

当她帮助那惊魂未定的画家收拾时,又故意一脚踩在散落在地的颜料上,展室的地板上顿时一塌糊涂。这一切,丹尼尔·库珀看得清清楚楚,他跑上前来,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可以断定,特蕾西·惠特尼已经完成了她的第一步行动。

警卫冲上前来,嘴里一个劲地嚷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意外的情况吸引了旅游者们,他们围拢在摔倒的女画家周围,颜料管里的颜料被踩出来,在硬木板地上留下一摊一摊莫名其妙的图形。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皇太子马上就要过来。警卫手忙脚乱,拼命大喊:“塞基奥!到这儿来!快!”

隔壁一间的警卫疾跑过来帮忙。只有凯撒·波莱达一个人待在陈列《港口》的展室里。

特蕾西处于这片混乱的中心。两名警卫使出浑身解数,要把人群从这块被颜料弄脏的地方推开,却怎么也不行。

“叫馆长来,”塞基奥嚷道,“立刻就去!”

另一名警卫直奔楼梯口。怎么搞的!简直乱了套了!

两分钟以后,克里斯蒂安·马恰达来到出事现场。馆长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大叫起来:“赶快把清扫妇叫到这儿——快!拖把、抹布和地板蜡。快!”

一名年轻助手奉命而去。

马恰达转向塞基奥。“还不回你的岗位去!”他怒吼一声。

“是,先生。”

特蕾西看着警卫冲出人群,回到凯撒·波莱达在临摹画的展室。

库珀的目光始终盯着特蕾西。他一直等着她的第二步行动。可是这第二步行动却始终没出现。她没靠近任何一幅画作,也没与哪个同伙接触。她的所作所为仅仅就是撞翻了画架,把颜料管撒在地上,他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故意的。但是要达到什么目的呢?库珀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事先计划好的已经发生。他环顾展室的四壁。一幅画也不缺。

库珀跑向隔壁的展室。里面只有警卫和一个鸵背老头,他坐在自己的画架前,临摹戈雅的《穿衣少女》,所有的画作都好端端地挂着。但是,肯定出事了。库珀心里明白。

库珀急冲冲跑到忙乱的馆长那里,他们早先曾见过面。“我有理由相信,”库珀脱口而出,“就在刚才几分钟里,这里的一幅藏画被偷走了。”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凝视着这个直眉瞪眼的美国人。“您在说些什么呀?果真如此,警卫早就会拉警报了。”

“我觉得这里的一幅真画已经被掉了包。”

馆长报以宽容的微笑。“您说的这一套有一点小小的错误,先生。这里的每一幅画的背面都有防盗装置,一般凡是不知道的。如果谁想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即您所说的掉包,警报器立即会响。”

丹尼尔·库珀仍不满足。“您的警报器是否会被切断呢?”

“不可能。如果谁切断电源,警报器也会响。先生,这博物馆里的藏画谁也不可能偷走。我们的安全措施可以称为万无一失。”

库珀站在那里,无言以对,浑身发抖。馆长所说的确实令人信服。这确实是万无一失。可是,为什么特蕾西·惠特尼要故意撞翻颜料呢?

库珀仍不肯罢休。“您就再满足我一个要求。您是否能让您手下的把博物馆上上下下都检查一遍,看看是否确实一样不缺?我在我的饭店等着。”

库珀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晚七点,克里斯蒂安·马恰达给库珀挂来电话。“我又亲自检查了一遍,先生。每一幅藏画都好端端挂着,博物馆中什么也不缺。”

只好这样了。看来,这的确是件意外事故。然而,具有猎人直觉的丹尼尔·库珀总觉得,他的猎物已经逃遁。

杰夫邀请特蕾西在里兹宾馆的主餐厅共进晚餐。

“您今晚格外容光焕发。”杰夫夸赞她。

“谢谢,我感觉好极了。”

“这只是客套。说真的,下星期跟我一起去巴塞罗纳,特蕾西。这城市美极了。你会喜欢……”

“对不起,杰夫,我不能去,我得离开西班牙了。”

“真的?”他感到非常遗憾。“什么时候?”

“过三五天。”

“啊,太叫我失望了。”

你会更失望的,特蕾西想,当你知道我已经偷到了《港口》。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计划偷这幅画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让聪明的杰夫·史蒂文斯领教了厉害。可是,不知怎么的,特蕾西又隐隐约约感到一丝遗憾。

早晨,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坐在办公室里,悠然自得地啜饮着一杯浓咖啡,心里还回味着成功地接待皇太子来访的情景。除了那令人遗憾的撒颜料管事故,一切都严格按计划实行了。多亏把皇太子及其扈从暂时引到别处,才得以把污迹清理干净。他想起那痴痴癫癫的美国人,竟要他相信有人偷了博物馆的藏画,不禁感到好笑。昨天不可能,今天不可能,明天也不可能,他沾沾自喜地想着。

他的秘书走进办公室。“对不起,先生,有一位先生要见您,他让我给您这个。”

她交给馆长一封信。信笺头上有苏黎世昆斯道斯博物馆的字样:

尊敬的同事:

兹介绍我馆艺术品高级鉴定师亨利·韩德尔先生前往贵馆。韩德尔先生正对世界各国博物馆进行巡回考察,对贵馆的珍藏尤有特殊兴趣。对阁下将向他提供的礼遇,谨表示衷心的谢意。

介绍信由苏黎世昆斯道斯博物馆馆长签署。

马恰达兴奋不已。人们早晚都会有求于我。

“请他进来。”

亨利·韩德尔身材颀长,谢顶,气度不凡,说话带浓重的瑞士口音。两人握手时,马恰达发现来访者的右手缺食指。

亨利·韩德尔说:“非常感谢您。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访问马德里,我期待尽量能看到贵馆收藏的艺术珍品。”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亲切地说:“我想您不会失望的,韩德尔先生。请随我来,我亲自陪您参观。”

他俩慢慢地走着,先看了圆形大厅内陈列的弗兰德斯大师们的作品,又看了鲁本斯及其追随者的画作,然后来到陈列西班牙绘画大师作品的中心画廊。亨利·韩德尔仔细端详着每一幅绘画。两人进行着艺术行家之间的交谈,对各种艺术风格、取景角度、色感,给予自己的评价。

“现在要看的是,”馆长宣布,“西班牙的骄傲。”他领客人来到楼下陈列戈雅作品的画廊。

“真是大饱眼福哇!”韩德尔惊喜地叫起来。“请等一等!让我站在这里好好看看。”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耐心地等着,因客人表现出肃然起敬的神情而感到非常自豪。

“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的杰作。”韩德尔说。他在展室里又踱了一圈,依次欣赏这一幅幅佳作。“《女巫的安息日》”韩德尔说,“光彩照人!”

他们继续往前走。

“戈雅的《自画像》——超凡的想象力!”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眯缝起笑眼。

韩德尔在《港口》前停下。“绝妙的伪作。”他又继续往前走。

馆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臂。“什么?您刚才说什么,先生?”

“我说这是一幅绝妙的伪作。”

“您这就大错特错了。”他怒不可遏地说。

“我不这么认为。”

“您肯定错了。”马恰达倔强地说。“我担保,这画是真的。我有这幅画的出处。”

亨利·韩德尔又走到画面前,仔细察看。“画的出处也是伪托。此画出自戈雅的学生尤金尼奥·卢卡斯·帕迪拉。当然,您一定知道,卢卡斯画了几百幅戈雅的伪作。”

“这我当然知道,”马恰达厉声说,“但这幅不是伪作。”

韩德尔耸耸肩。“我佩服您的判断。”他继续往前走去。

“这幅画是我亲手买下的。光谱检测,色素检测,都没有问题……”

“我并不怀疑。卢卡斯是戈雅的同代人,作画材料是相同的。”

亨利·韩德尔弯腰察看油画底端的签名。“如果您愿意,要弄清真伪是很简单的。把画送到您的复原室,查一下签名。”他格格地笑出声来。“卢卡斯出于自尊心总是在画上签自己的名字,但为了卖个好价,他又在自己的名字上覆上戈雅的名字,这样使他的画价大增。”

韩德尔瞥了一眼手表。“请原谅,我恐怕要耽误另一个约会了。非常感谢您让我分享您的珍藏。”

“不用谢。”馆长冷冷地说。此显然是个大傻瓜,他想。

“如果您需要我的帮助,请来找我。我住在马纳别墅。再一次谢谢您,先生。”韩德尔告辞了。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目送他离去。这瑞士白痴竟敢说戈雅的这幅珍品是伪作!

他转过身,又看看这幅画。多美的杰作。他弯腰细看戈雅的签名。完全正常。但即便如此,有可能吗?疑窦是不会轻易退去的。戈雅的同代人尤金尼奥·卢卡斯·帕迪拉伪造了几百幅戈雅的作品,因冒充他的老师而声名显赫,这是人所共知的。马恰达当年花了三百五十万美元买下了戈雅的这幅《港口》。如果他上当受骗,这将是莫大的污点,他实在没有勇气继续往下想。

亨利·韩德尔有一点说得在理,要鉴别真伪,其实很简单。他决定去检验一下签名,然后给韩德尔挂个电话,非常婉转地建议他去找一份更加合适的工作。

馆长把属下叫到跟前,下令把《港口》送到复原室。

名画的检验是一项非常精细的工作,稍不当心,无可替代的无价之宝就会被毁坏。普拉多博物馆的复原工都是技艺精湛的内行。他们多数是成不了名的画家,而从事复原名画的职业可以使他们仍然紧靠在自己所钟爱的艺术身边。这些人都是从学徒干起,在师傅的指点下学艺,然后干上好几年。当上助手后才准许在老工艺师的监督下碰那些名画。

胡安·戴尔盖多是普拉多博物馆艺术品复原室的总管,他把《港口》放上一个特制的木架,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在一旁看着。

“我希望你把签名检验一下。”馆长对他说。

戴尔盖多克制住自己的惊讶。“是,馆长先生。”他用一个小棉花球蘸了异丙醇,搁在画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又用一个棉花球蘸了轻油做中和剂。

“我准备好了,先生。”

“开始吧。要小心!”

马恰达突然感到一阵胸闷,呼吸有点困难。他看着戴尔盖多夹起第一个棉花球,轻轻地抹在戈雅签名的G上。紧接着,戴尔盖多又夹起第二个棉花球,中和刚才涂过的异丙醇。防止浸润过深。两人细细察看画面。

戴尔盖多皱皱眉头。“对不起,我说不准。”他说。“我得用一种更强的溶剂。”

“用吧。”馆长指示道。

戴尔盖多打开另一个玻璃瓶,将二基盖醇倒在一个棉花球上。他夹起棉球抹在签名的第一个字母上,随即又用第一个棉球中和。房间里充满了化学溶剂刺鼻的气味。克里斯蒂安·马恰达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戈雅签名的G字渐渐隐去,清晰地露出一个L。

戴尔盖多转身看着他,脸色苍白。“我要——要不要继续?”

“要,”马恰达声音嘶哑地说,“继续。”

涂上溶剂以后,戈雅的签名一个个字母慢慢地隐去,卢卡斯的签名显现出来。每一个字母都像拳头一样,直捅向马恰达的肚腹。他,世界上一个重要博物馆的头头,竟然被欺骗了。博物馆的董事会将听说这件事,西班牙国王将听说这件事,全世界都会听说这件事。他完了。

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事,给亨利·韩德尔挂了一个电话。

他俩坐在马恰达的办公室里。

“您说对了。”馆长心情沉重地说。“是卢卡斯的。这消息一传开,我就会沦为笑柄。”

“卢卡斯欺骗了许多行家,”韩德尔安慰他说,“我只是碰巧对他的伪作有一点儿兴趣罢了。”

“那幅画我花了三百五十万美元。”

韩德尔耸耸肩。“您能索回这笔钱?”

馆长绝望地摇摇头。“我是从一个寡妇手上买来的,她说这幅画是她丈夫祖上传下来的。如果我控告她,这件事将在法庭上没完没了地争论下去,全社会都会议论纷纷。这博物馆中的每一幅藏画都会被怀疑是赝品。”

亨利·韩德尔苦苦思索着。“的确没有必要公之于众。您为什么不向您的上司作一番解释,然后悄悄地把这幅卢卡斯的画脱手?您不妨把这幅画送到索斯比或克里斯蒂,让他们帮您拍卖掉。”

马恰达连连摇头。“不行。这等于让全世界都知道真相。”

韩德尔的眼睛猛然一亮。“算您走运。我有位主顾可能愿意买卢卡斯的画。他专门收藏这些画。他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能打发掉这幅画我当然很高兴。但愿我永远不再看见它。珍品中的伪作,我甚至愿意白送。”他忿忿然补充道。

“这倒不必。我的主顾可能愿意付您——大概五万美元吧。我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您可帮了我的大忙,韩德尔先生。”

在匆忙召开的董事会会议上,大吃一惊的董事们一致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普拉多馆藏的一幅珍品是伪作的消息。大家同意,尽可能不加张扬地、而且尽快地把这幅伪作处理掉才是上策。身着深色西服的董事们默默无言地相继走出会议室,谁也没搭理马恰达,他独自站在一旁,焦急万分,浑身冒汗。

当天下午便拍板成交。亨利·韩德尔去了一趟西班牙银行,带回一张五万美元的信用支票,卢卡斯的那幅画则用很不起眼的亚麻布卷成一卷,交给了他。

“如果此事张扬出去,董事会会十分不安的,”马恰达谨慎地嘱咐道,“不过我已向他们担保,您的主顾是一位守口如瓶的人。”

“这一点,您尽管放心。”韩德尔保证。

亨利·韩德尔一出博物馆,就叫上一辆出租汽车,直奔马德里北端的居民区。他带着画来到一幢公寓楼房的三楼,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特蕾西。她身后站着凯撒·波莱达。特蕾西以询问的目光看着韩德尔,对方露齿一笑。

“他们迫不急待地想尽快脱手!”亨利·韩德尔用不冷不热的嘲讽表现心头的喜悦。

特蕾西拥抱他一下。“快进屋。”

波莱达接过画,摊在桌上。

“现在,”驼背说,“你们将看到一个奇迹——戈雅重见天日。”

他摸出一瓶薄荷脑酒精。瓶盖一开,屋里立即充满了刺鼻的气味。特蕾西和韩德尔在一旁观看,波莱达将酒精溶液倒在一团棉花上,轻轻地将卢斯卡的签名一点点擦去。慢慢地,卢卡斯的签名退去了,露出下面戈雅的签名。

韩德尔看得目瞪口呆。“太棒了!”

“这是惠特尼小姐的主意。”驼背承认。“她问我有没有办法用一个假签名覆盖住原作者的签名,然后再用原作者的名字盖住假签名。”

“是他想出具体该怎么办的。”特蕾西笑着说。

波莱达谦虚地说:“其实简单得要命。一共不消两分钟。关键在于我用的颜料。首先,我用一层精制法兰西无色上光油将戈雅的签名盖上,起保护作用。接着,我用丙烯酸快干颜料写上卢卡斯的名字。然后,我再涂一层淡淡的油画用清漆,在上面用油彩写上戈雅的名字。当最上层的签名被擦掉,就露出卢卡斯的名字。如果他们再进一步,藏在最下面的戈雅的真的签名就会被发现。当然,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特蕾西递给他们每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我要好好感谢二位。”

“什么时候您需要艺术品鉴定师?”亨利·韩德尔朝她眨眨眼。

波莱达问:“您计划如何把这幅画带出国去?”

“我将叫一位信差到这里来取。您等他来吧。”说罢,她与两人握手告别。

返回里兹宾馆途中,特蕾西简直欣喜若狂。一切都是一个心理学的问题,她想。一开始,她总认为从普拉多偷画是不可能的,因此她必须引导他们上当,使他们自己觉得应该把它打发掉。特蕾西想到当杰夫得知他智斗失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脸色,情不自禁放声大笑。

她在宾馆中等待信差的到来。信差到后,特蕾西给波莱达挂了一个电话。

“现在信差在我这儿。”特蕾西说。“我让他来取画。他……”

“什么,您说什么?”

波莱达惊呼。“半小时之前,您的信差已经把画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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