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应该感到庆幸。”郭小峰终于声调和蔼地开口了,“如果没有遇到我,现在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唐婶儿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已经得手了,”郭小峰替她回答,“也就是说作为帮凶已经确定无疑了。”

他很快就听到了言不由衷的轻飘飘的恭敬语气。

“是呀,是呀,幸亏遇到了你。”

“然后呢?”郭小峰不动声色地偏着头继续推测,“开始分钱,当然是‘铁扣’讲义气的前提下,但根据他以往的记录,恐怕够戗,不说远的,单说他去年作完案自己溜之大吉,留下那个保姆或者说搭档就能说明这一点。”

唐婶儿努力使脸上不显出反驳的表情,警察就是这样,她想:挑拨离间!案作下了,还不是各自逃掉?没有逃掉是没本事,怨不得别人!但她不想和警察讲这个理。

“是的,是的。”她低声附和。

郭小峰斜睨她一眼,继续说道:

“姑且算‘铁扣’有义气,给你们各自分了钱,然后各自奔逃。他当然可以逃的远,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他的新任女友也可以跟着跑,你呢?”

唐婶儿立刻承认:

“现在我知道自己是犯糊涂。”

“哦?”郭小峰似笑不笑地问,“那你说说,你糊涂在哪一点?”

“我——”

唐婶儿结巴了一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糊涂,本来什么都算计妥当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罢了,但问话还是要回答的,要不怎么过关呢?

“我,我忽视了法律的尊严。”

“呵!”郭小峰突然毫不掩饰地给她一个轻蔑的冷笑,声调陡变,“没想到你也会打官腔!好吧,那就让我来说说实在的吧——恐怕你还忽视了别人的智商!其实你自以为一切都算计得很周到,你又没有入室,以前又没有案底,和‘铁扣’也是才交往上的,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赃款后其实根本不需要逃,只要照常生活就行了,对不对?”

唐婶儿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美好的设想!”郭小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过很遗憾,非常遗憾,别人不会都像你想的那么傻,否则,我连认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追踪你呢?别以为我是追踪‘铁扣’才注意到你,恰恰相反,是追踪你才引出‘铁扣’这条大鱼,犹如最初怀疑你的人提到的那句俗话——‘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看着唐婶儿渐渐失去镇定的神情,郭小峰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无论你怎么谨慎,只要有交往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像鸟飞过天空那样不留下丝毫痕迹。只要发生了案件,所有相关的人都要被怀疑,你不会被漏掉的。而如果一个一贯贫穷的保洁工突然有了钱,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的。也许你会说你会尽快花掉,但如果是买东西,一反常规的消费,大概你还没花完,警察就会控制了你;当然你也可以暂时藏起来,但我告诉你,短时间内警察不会放松,长时间的话,我推测,大概也失去了你冒险搞到这笔钱的意义。”

唐婶儿的身体晃了几晃。

“还有,你以为钱交到学校就可以没事吗?在这种情况下,你儿子会被忽略吗?不要天真,我告诉你,警察立刻就会去学校调查,钱将会被冻结,最终还给他们原来的主人,而不是想要它们的你们!你儿子的学费问题将一如既往。不仅如此,在调查时期,你儿子也要被警察带走询问——”

“可这事和他无关!”唐婶儿失声喊道。

“证明无关也需要调查取证,谁让有人给他制造嫌疑污点呢?你认为这会有助于你儿子在学校的声誉吗?一个本来贫穷,却上进、清白的好孩子现在有了犯罪污点,因为不了解内情,人们还会插上想象的翅膀——”

“我可以去解释!”唐婶儿激动地喊道。

“你?已经在监狱里啦!”

“这不公平!”唐婶儿又喊了一声,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

“爸爸——”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爱梅溜了进来,她怜悯地看了唐婶儿一眼,“她已经意识到了。”

郭小峰却仿佛没有听到女儿的话,继续冷冷地回答:

“很公平!既然他的母亲都不能周到地为他设想,别人为什么要详知内情呢?”

泪水从唐婶儿粗糙的指缝间渗了出来,爱梅的心颤了一下。

郭小峰身体向后靠了靠,无动于衷地继续说:

“即使详知内情又怎样?我推测你儿子要读研究生,大约是为了能进一个待遇更优渥的地方——不幸的是,有这样期待的人很多。而竞争激烈时,人是会做出种种不高尚的行为的!出于种种不可猜测的目的,总会有人有意无意的以更批判的态度向那些单位透露出内情,到时候别人也许会认为是你儿子让自己的母亲去犯罪的……啧啧,多么可怕的声誉!”

“不,不是这样的!”唐婶儿再次激动起来。

郭小峰保持着轻蔑的表情:

“那又怎么样?你能控制别人的脑子别人的嘴吗?好,就算事实一丝不走样,人们知道你儿子是个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结果就会好了吗?这些详知内情的同学、老师或单位就一定会同情理解你儿子吗?未必吧?因为你儿子即使不知道你决心犯罪,也不会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所以人们也许会说,这是个无能不孝的孩子,这么大了居然把自己的母亲逼上了犯罪道路!而不孝,是中国人最憎恨的品质,尤其是那些老板!赚足银子的老板现在都开始变成‘儒商’了——‘儒家崇拜者的商人’,表现之一是盼望员工们都骡子般地干活,傻子般的忠诚。而据说寻找这类‘想象中骡子、傻子’的重要途径就是找‘孝子’,‘盲孝’才能‘愚忠’嘛!千百年来都有这种看法,所以总在不遗余力地推广‘孝子论’,我不想评论这想法做法正确与否,但目前这个事实却无法忽略,也就是说,你的行为不仅影响你儿子的现在,还有将来!”

“别说了,”唐婶儿终于哀求地喊道,然后带着满脸潮湿,绝望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没文化,我不在乎进监狱,只要能赶快解决眼前的问题就行了——”

“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现在知道了。”

“干什么都需要才能,”郭小峰恢复了温和的语气,“犯罪也一样,恕我直言,你不是这块材料。”

“我什么材料也不是,”唐婶儿开始流着泪哀哀自怨,“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难,也是没办法,我才决定豁出去,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了,为了孩子的前程,无论怎样我也得顶过去呀。”

郭小峰终于缓了口气:

“我明白,我也是一个女孩儿的父亲。但你没想过全家共同想些解决问题的主意吗?全家,包括你儿子,毕竟,他受的教育最多。”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上学不就是读书的吗?”

“上学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如果条件不允许,恐怕就必须考虑读书之外的一些事情了,你不能解决问题,又不锻炼他,岂不是倒贻误了他?”

“可,他还是孩子,我不想让他分心。”

“他多大了?”

“二十三了。”

“这个年龄还是孩子?”

“他,他不是还在上学?”

“上学?上什么学?小学吗?”

“不是,唉,你不理解一个做娘的心,只要他能好,我死了也愿意,当年——”

郭小峰立刻挥挥手,打断了对面这位母亲显然要开始的漫长回忆,他可不想把话题岔到养儿不易的话题上!

“问题是你死了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不客气地回答,“而且,如果你把你儿子养成了个笨蛋,恕我直言,一个笨蛋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他能遇到比别人多得多的问题和麻烦。顺便告诉你,你儿子的路还很长,将要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可能像他能看到太阳升起的次数一样多。”

“我能管一天是一天。”唐婶儿英勇地挺直了胸膛。

但这并没有感动面前这个警察,郭小峰毫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现在眼前的问题你打算怎么管?”

唐婶儿哑了。

爱梅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爸爸的心意了,他想让唐婶儿明白,不要再包揽孩子的一切。这会儿唐婶儿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力量已不足托起儿子心无旁骛的学习方式了,她暗想,事实上,早就不足了,只是做父母的总也不肯醒罢了。

“我知道了,”唐婶儿叹息着低语,“这次我一定会和儿子谈谈的。”

“会吗?也许那时你‘做母亲的心’又不忍了,或者现在就问问你儿子为好,他就在外面。”

“你——”刚刚开始陷入母爱情肠,放松下来的唐婶儿犹如迎面挨了一砖,惊讶地站了起来,“干吗叫我儿子来?”

“有什么关系?”郭小峰无动于衷地反问,“本来你就不介意他知不知道你是否犯罪,否则当初你怎么敢决定这么做?”

“不,不是这、这样的——”唐婶儿结结巴巴地说,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不知如何表达,只觉得窝囊憋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对眼前这个警察的憎恨的火焰“噌”地重新燃烧起来了。

“爸爸——”这一声包含了爱梅所能表达的所有惊讶和愤怒,她没想到爸爸居然这样。尽管她也明白这是想用各个方面逼迫唐婶儿以后不敢再犯罪了,可这种行为——

但她们的惊讶和愤怒没有丝毫改变郭小峰冷漠之极的神情,穿着一件旧旧的红灰色相间的羽绒服的唐浩宇还是很快被带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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