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晓就在这莫名其妙的变故中,被郁清岭抱着走出了房间。

“郁、郁教授……”

鹿晓整个人被荒谬的感觉笼罩着,她在郁清岭的怀里浑身僵硬,抬起头就可以看到郁清岭瘦削的下巴,浓密的眼睫,还有紧绷成一条线的唇。

——他在生气?

鹿晓怀疑自己的判断。她入职到现在还没有看到过郁清岭明显的情绪波动,他就像一个机器人,除了偶尔被欺负的时候露出小鹿斑比的眼神之外,还从来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喜怒哀乐过。可是……

“郁教授,您放我下来,我……”

“你受伤了。”郁清岭道。

“可我的脚没受伤啊。”

“眼角破损很可能会导致视网膜发炎,不要以为只是轻伤!”郁清岭的声音严厉起来。

鹿晓不敢动了,她看见郁清岭的鬓角又出汗了,不过应该是热得,因为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就扫在她的额头上。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少吃点了……

鹿晓就在挣扎之中,被郁清岭抱进了电梯,直接去了十楼。十楼不是郁清岭的办公范围,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每一个看见郁清岭抱着鹿晓路过,眼睛都直了——

虽然看不到他们的下半张脸,但是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一定是:=口=!!!

鹿晓羞耻得把头埋进了郁清岭的胸口。

因为眼眶肿了所以不得不公主抱……这解释谁会当真啊啊啊!

-

一路的目光凌迟,郁清岭抱着鹿晓终于来到了十楼的最深处的房间里。

他推开房间,轻轻地把怀里的鹿晓放到了床上,转身去拉上窗帘。

鹿晓扫视周围,发现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医疗间。房间被布置得像医院的病房,墙角的透明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药剂,房间还连着一个内间,透明的玻璃墙后面赫然是一个……核磁共振仪???

“郁教授?”鹿晓心慌地看着郁清岭的动作。

因为这房间的架势简直有点像要解剖。

郁清岭没有搭理鹿晓,他专心地在柜子里翻找,最后拿着一个小小的盘子来到床边,冷着脸坐下了。

……在生气?

鹿晓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郁清岭掏出了一瓶液体,用海绵蘸取瓶子的液体,再用夹子夹到她手上的眼眶附近涂抹。冰凉的感觉传来,紧接着是刺痛,鹿晓痛得蜷缩起了身体,眼泪一瞬间决堤。

郁清岭的手不动,呼吸微微急促。

动作轻柔了不少。

鹿晓想坐起来:“郁教授,天倾和唐宋他们……”

“楼上的情况于医生会去看护好,你不要动。”

“对不起,是我观察不仔细,才让他们打了起来。”

郁清岭摇头,认真道:“是因为我整理的名单没有写明性别,不是你的错,你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伤口会不会发炎。”

文档是郁清岭那天在家里编写的,的确上面写了所有人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的特长和性格趋向,却唯独没有写性别。她本来以为是因为性别显而易见,现在看来,其实是对天倾的尊重。

郁清岭他,其实很温柔。

鹿晓放松了身体,静静看着郁清岭专心致志的眼神,无奈眼泪太多,不断往下流淌。

郁清岭的手微微僵硬。

鹿晓小声解释:“这个是生理性的眼泪,药水熏出来的,不是你把我弄疼了,没关系的……”她不确定郁清岭是不是会知道两者的区别,不过鉴于他在情感理解方面比较笨拙,她还是郑重补充。

郁清岭眼睑微垂,忽然俯下身贴近鹿晓,仔细地为她的眼角贴上胶带。

一瞬间,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鹿晓怀疑自己听见了郁清岭的心跳声,混杂着他轻微的呼吸声中,让她的心跳漏了几拍。

……

-

几分钟后,黎千树与于医生各自押着唐宋和天倾到医务室,那时候鹿晓已经上药完毕,眼睛因为哭过红肿不堪,场面有点小尴尬。

黎千树一瞬间呆滞:“伤这么重?”怪不得刚才郁清岭冲出去了……

鹿晓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因为太阳穴附近有点破了,只是包得比较夸张。”其实眼睛根本就没有事情,不过郁清岭似乎有点紧张过头了,干脆把她包成了独眼龙。

天倾与唐宋就在医务室,两个人大概后来又打过,各自挂彩,鼻青脸肿。

“快给他们上药吧!”鹿晓想爬下病床,却被郁清岭按住,不由急了,“郁教授,我真的没事,您快给天倾和唐宋上药吧。”

郁清岭勉为其难松手,目光依旧凉飕飕的。

鹿晓在他的目光下感觉脸又发烫起来。她趁着唐宋上床的时候,钻出了医务室,关上房门才舒了一口气。

门口,小河倚墙而立,低着头,整张脸被埋在了刘海下。

“小河。”鹿晓轻轻打招呼。

小河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到鹿晓身上,最后停留在她眼睛的纱布上。他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愚蠢。”

“……”

鹿晓按捺下脾气,轻缓道:“我走后,是不是他们又打起来了?你身上有没有伤?”

小河今年十七,天倾十六,唐宋十二,其实真打起来的话,小河一对二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刚才他之所以能得逞,更多的是因为天倾毫无防备……

他的嘴角果然有一点点红肿,手指关节也破了一点皮。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下一秒小河就把自己的手指关节藏了起来,僵硬地别开视线:“哼。”

鹿晓:……

他真的是亚斯伯格吗?自闭症下面,是不是还有一个分支叫熊孩子科??

不论如何,小河还是颠覆了她对亚斯伯格症候群的刻板印象。她一直以为,郁清岭的语言经常会断断续续,表达能力受限是因为病症,可是小河身上好像没有这个问题,他威胁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别提有多流畅了。

“小河。”鹿晓想起了还没有完成的测评,于是不着痕迹地下套提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看着他们。”小河冷道。

“除了看着他们呢?”鹿晓笑了,果然亚斯伯格要比普通自闭症开放许多。

“看着你们。”小河道,“你不用拐弯抹角来问我问题,我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研究,我警告你们,别把他们当做小白鼠,去做你们自以为正常的事情。”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简直甩郁清岭一条街。

鹿晓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病态或者怪异,可是他的身体检查报告确实显示他是亚斯伯格症患者……鹿晓想起了郁清岭,如果说他能做到这样,那么郁清岭应该也可以?

“小河,我不拐弯抹角。”鹿晓轻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语言能力是流畅的?”

小河眯起眼睛,似乎是想从鹿晓的脸上判断出她有几分真心。

随即他的脸上闪过受挫的表情,恼怒,且不自然。

他闭上眼睛,冷道:“亚斯伯格症候群根本就没有语言障碍,这本来就是事实。”

“……啊?没有任何语言障碍??”

“当然没有。”

……那郁清岭那跟孩子一样笨拙的构句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亚斯伯格完全没关系???

-

唐宋和天倾上药完毕,郁清岭和于医生带着他们回实验房间,留下黎千树整理一室的凌乱。

鹿晓没有跟上郁清岭的步伐,趁着他离开,偷偷摸进了医务室。

“黎师兄。”鹿晓磨蹭开口。

“嗯?怎么了?”黎千树刚刚把包扎完毕的废料收纳进袋子里,听见鹿晓的声音,他回过头,眉眼温和。

鹿晓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站在原地抓耳挠腮。

“你是想问老郁的事情吧?”

“亚斯伯格,语言能力会有缺陷吗?”鹿晓问了问。

黎千树的脸上闪过疑惑,道:“我是学心理专业的,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亚斯伯格的语言体系是正常的。甚至因为他们不受其他环境因素影响,很大程度上亚斯伯格患者的语言表达能力还比普通人厉害。”

“……啊?”鹿晓呆滞。那郁清岭怎么回事?

“怎么了?”黎千树笑了,“如果是关于老郁的,我跟他初中时就是同学,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和我交流。”他眨了眨眼,“恋爱问题也可以。”

“……”

鹿晓深深觉得,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送了她一朵栀子花的黎千树应该只是记忆美化的幻觉。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郁教授,好像语言能力有些弱,讲话的时候,经常是断接的句子组合。”

如果说这不是亚斯伯格症状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得到改善呢?

他日常说话也能像演讲的时候那样,思路清晰,语言流畅,表达完善?

黎千树听完鹿晓没头没脑的一顿陈述,良久,才缓缓道:“可是,老郁他根本没有语言障碍。”

“……啊??”

“他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如果需要表达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语言障碍的。”黎千树翻白眼,“你没见过他跟我吵架吧,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会被他碾压。”

“……啊???”

“他跟你讲话不是很利索?”

“对。”鹿晓回忆郁清岭的种种表现,“回答有点慢,有时候还断断续续的。”

鹿晓越说声音越小。

怎么,难道这个语言障碍还是针对她本人的?

她给郁清岭造成了压力了吗?

黎千树眯眼看着鹿晓,思索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就一发不可收拾,抱着肚子笑了一会儿还按捺不住,最后滚到了病床上。

鹿晓:……

黎千树笑够了,勉强支撑起身体:“以我的专业,我想到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作为一个清心寡欲了三十多年的高岭一枝花,不是很适应荷尔蒙的影响,但是又过分严于律己,坚决不做傻乎乎的结巴,所以在你面前选择慎重开口。”

“什么意思?”鹿晓一头雾水。

“他纯粹是因为害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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