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晓不敢在大厦多停留,拉着郁清岭的手疾步走出正门,穿过那些熟悉的小巷,最后停步在了巷口。

夜已经深沉,冰凉的风穿过小巷,吹拂过鹿晓的光裸的腿。

鹿晓装作冷静地松开了郁清岭的手:“咳……应该不会有人有兴趣来追拍我们……”鹿晓局促得攥紧了拳头,手心仍然留有郁清岭的温度,烫得吓人,“……对不起,都是我惹出的麻烦。”

郁清岭没有出声,眼睛亮亮的。

鹿晓低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小巷里出现了路灯,二三十米一盏。她可以接着路灯的光芒看见郁清岭的影子渐渐出现在她身旁,又渐渐地缩到她的身后。

时远时近。

触摸不着。

焦躁难安。

心情也随着影子像是滑铁卢似的,坠入难安。

“鹿晓。”郁清岭终于出了声。

“嗯。”鹿晓低声应,继续埋着头朝前走。

“鹿晓。”

“嗯。”

如果没有带他到这座大厦就好了,鹿晓沮丧想,他本来就讨厌人群,今晚的体验估计要烂到家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明天的工作。

“鹿晓……”郁清岭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异样。

鹿晓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郁清岭。

“怎么了?”她问他。

路灯下,郁清岭脸上的表情不似以往般淡然,他像是黑夜里的麋鹿,带着一丝狼狈的脆弱。

他的额头出了汗,柔软的发丝粘连在皮肤上,呼吸凌乱。

“郁教授?”

“我……需要时间,十分钟左右。”郁清岭低声道,一面说,一面退后了几步,靠在小巷的墙壁上。

“郁教授……”

鹿晓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他太久太久。今晚发生的事情早就超出了他的舒适区,他一直坚持到了最后,甚至还保护了她。而她却根本就没有给他适应调节的时间,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羞耻感中。

他这一路上,一定坚持得很辛苦。

“……对不起对不起我……”鹿晓很想穿越时空去掐死15分钟前的自己,她紧张得已经把郁清岭需要充电的事情给忘了。

郁清岭不说话。

他就站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微乱的呼吸在寂静的小巷里清晰可闻。

鹿晓有一种奇妙的错觉,郁清岭他似乎是有话想说,却因为今天的事情太过混乱,所以一直未遂。她盯着他汗涔涔的脸,犹豫着问他:“您……想说什么吗?”

郁清岭依旧只是喘息,眼睫在眼下投射出暗影,遮去了他的眸光。

寂静的夜风带来湿润的凉意。

鹿晓身上衣衫淡薄,冷风吹得她的指尖都在发酸,就在她以为她不可能听见郁清岭的回答时,她听见了郁清岭低缓的声音: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道歉?”郁清岭的声音夹在风里。

为什么要道歉?

鹿晓一时反应不及,呆呆望着郁清岭。

“您……很在意我说对不起吗?”

郁清岭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我总说对不起,而你无法理解背后的情绪,所以很在意,对吗?”鹿晓小声问他。

郁清岭阖上了眼睛,轻微地点了点头。

鹿晓又想要道歉了,话到口边,又临时咽了下去,于是只能与他僵持。

冷风中,郁清岭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他说:“亚斯伯格这一生注定无法与人达成高效的情绪共鸣。”他望着眼前的鹿晓,小心地观察她的眼睛,“社会学逻辑推断可以辅助我,但是大部分时候,我还是,无法确定你的情绪状态。”

“郁教授……”

“稳固的感情,需要情绪的互通。”

“……”

“我想与你建立更加亲密的情感交际模式,可是……”郁清岭低道,“可是人类情绪实在是太复杂了,鹿晓。”

黑夜遮去了郁清岭大部分表情,夜色下,他的身形单薄,露出一点可怜的痕迹。

鹿晓忽然明白了他的彷徨。

因为不懂,所以他无措得得出汗,彷徨得近乎露出痛苦的神色。

因为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计算,所以殚精竭虑,时常欲言又止。对她来说只是普通的相处,对郁清岭来说可能是每分每秒都需要无数次运算的社交法则。

想通的一瞬间,鹿晓后悔得想要挠墙。

他一直在努力地理解她的所有行为,而她却一直在用最四两拨千斤的相处方式跟他道歉,简直就像是恶意地在凌虐他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共情感,把他推向迷茫的海洋。

“对……”鹿晓把到口边的道歉咽了回去,低道,“以后我会尽量对您讲清楚所有的话,没有隐藏意思。您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向我确认。”

郁清岭一愣,眼神微微躲闪。

鹿晓绕到了他眼神落下的地方,朝他笑道:“没关系的,这个决定是我非常愿意配合的,我一定一定不会感到困扰的。”

郁清岭沉默不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

鹿晓的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揪紧了,悬挂在半空——是说错话了吗?她飞快地思索着。

“任何问题?”长久的沉默僵持之后,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

“对,你觉得彷徨的都可以问我的,我一定知无不言!”鹿晓如逢大赦,丝毫没有注意到郁清岭的的手伸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中,眼睫颤了颤。

“不会……困扰?”

“不会不会!”寒风凛冽,鹿晓觉得自己是发誓效忠将军的士兵,简直想把头摇下来验忠诚。

就算是如此,郁清岭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得更轻松。

反而好像……更紧张了。

他的神色凝重,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刻意压低。

鹿晓没有缘由地跟着紧张起来,寒冷的小巷里,空气仿佛凝滞。“郁……”

郁清岭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小枚物件。

那是——

鹿晓完全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一点晶莹一闪而过,就被郁清岭飞快地攥入了手心。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郁清岭用另一只握住了她的手腕,摊开她的手掌,把自己合拢的掌心对准了她的手心——松手。

一枚精巧的戒指就躺在她的手心。

灯光下,戒指上的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透亮得如同星辰。

鹿晓:……………………

“三章四款。”郁清岭依旧握着鹿晓的手腕,在灯下低头,影子恰好交叠在她的胸口,“确定对方是余生伴侣,就应该用社会规则下的流程,进行婚姻前预备仪式。”

“郁、郁教授……”

郁清岭微微侧耳,眼神专注:“请问,我能否与你缔结婚姻契约呢?”

“……”

“可以吗,鹿晓?”

“…………”

“所以,困扰?”郁清岭等不到答复,眼睫颤了颤。

——何止是困扰,这是惊天霹雳好不好!

“我们……”鹿晓搜空心思,只能挤出吃力的字眼,“我们还没有交往过……我们只认识半年,您……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

“不用。”郁清岭低道,“你很好,我不需要那些过程。”

“可……”

“很困扰,是不是?”郁清岭脸色逐渐苍白,声音愈渐低沉,“社会心理学研究说,成年人的迟疑,代表的是拒绝。”

他的眼神渐渐暗淡,短短几秒之间,仿佛黑暗就要把他吞没。

鹿晓的心里惊涛骇浪,身体却一动都不敢动。

真的困扰吗,鹿晓?她问自己的灵魂。

手心的戒指好像会发烫,连带着灵魂也被灼烧出了一个大洞,空落落一片寂寞。

-

鹿晓回到住时,夜已过半。

她还有些恍惚,上楼时走错单元,蹲在门口翻钥匙花了五分钟,打开房门忘记客厅的照明灯开关在哪里……于是,她没开灯,没换衣裳,手忙脚乱回到了房间,扑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她又坐了起来,小心地松开手指。

月光下,手心的戒指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心跳却好像已经平复不过来了。

剧烈的心跳就在喉咙口,一下一下,激烈地跃动着。

——怎么会莫名其妙就直接走到这一步呢?

鹿晓把戒指扔在床头,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头,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裂了,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心有敬畏,到曦光小学天台上的坦然交心,再到稀里糊涂的告白……

手机屏在寂静中亮起来,是来自商锦梨的信息。

商锦梨:约会如何?他告白了吗?

鹿晓伸出指尖胡乱划了几道,纠结几秒钟,还是老实答复。

鹿晓:不算告白。

商锦梨:怎么,学者感情太含蓄?

鹿晓:不是……

商锦梨:来八卦呀,都没有闺蜜间的小秘密来吐吐槽吗?

鹿晓:……

商锦梨:来嘛来嘛,说说你怎么摘下SGC这一支高岭之花的?矮油这种禁欲道长想想就带感!

鹿晓面无表情关了手机屏。

静默几秒,她在床上打了个滚,躁郁地呜咽了一声。

郁清岭哪里是含蓄,他简直是粗暴地一步到位。比起这些,更让她心乱的是她竟然还鬼使神差收下了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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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郁教授人虽然单蠢,但手脚绝对麻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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