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小小夺魁,在池一阳意料之中。

他并不知道林中那场争斗,还以为奉天观按说好的那样放了水,端坐上首,缓缓微笑:“谢师弟桑师妹如此成就,师伯师父必定开怀。”

谢玄也扯着脸皮假笑一声:“池师兄,客气客气。”

扫视一圈,紫微真人并没出现,今年的这场道门大比,还真是潦草得很。

他二人得了状元榜眼之后,久久都无人再来交药材,池一阳先还能持得住,请洞灵道人一起喝茶。

等天色越来越暗,一个奉天观的人都不见,洞灵道人和一阳真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第三场大比之前,卓一道被关进后山石牢,池一阳从他手中接管大比,改了赛事,为的就是让奉天观在七星宴中位占四席。

怎么除了谢玄和桑小小,竟没人从那林子里头出来。

池一阳越等越是疑惑,看了谢玄一眼:“谢师弟,在林中可曾见到旁的门人?”

谢玄摇了摇头:“不曾遇见。”

洞灵道人暗道,难道是自家那些不长眼的,惹着了谢玄,可就算如此,也不该没人出来,他站了起来:“还该进去看一看才是。”

池一阳伸手拦住:“再等一等。”说好的明日午时,此时就进山,未免太着急了些。

两人正在商议,五六人互相搀扶着步出石道,抬眼一看俱是紫色衣衫。

紫微宫门人一见,大声欢呼,这七席全由紫微宫拿下了。

这大大长脸的事,池一阳却脸色难看,直到这些人走近了,他才放缓脸色,问打头的闻人羽:“阿羽,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羽拎着药篓,往地上一放,篓中就只有一株七叶一枝花。

余下的人身上都有打斗的痕迹,有的连药篓都丢了,一个扶着一个走到池一阳跟前:“池师伯,奉天观门人纠集行凶,抢夺草药,咱们孤掌难鸣,被他们抢空了。”

另一个道:“若非闻人羽师叔赶来,咱们都被困在林中,出不来了。”

他刚说完,紫微宫门人便哗然出声:“奉天观如此行事,实在卑鄙!”

“还请师伯为我们作主。”

池一阳打量了闻人羽一眼,问他道:“阿羽,你可看见奉天观门人行凶了?”

闻人羽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半路遇上他们,听他们说被奉天观的埋伏,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奉天观的人。”

池一阳脸色稍霁:“那就等等奉天观的人,看看他们怎么说。”

那几个被抢走了草药的门人相顾愕然,都不肯信池一阳竟然不帮着紫微宫说话,其中一个道:“好!我便要同他们对质,看看他们有没有脸承认草药是他们自己采的。”

“本就是我们自己采的!”奉天观门人三三两两的出现,不比紫微宫人形容狼狈,他们个个都衣冠整齐,人人篓中都有一株七叶一枝花。

“你们自己采不到药,就诬赖咱们抢了东西,好不要脸!”那人将药篓一放,把挖到的草药摊开。

两边吵成一团,道童看着池一阳,不知要如何评断。

池一阳拂尘一甩:“肃静。”

紫微宫人人都在等他出来主持公道,可谁知池一阳道:“第三场大比,比的就是限时交出药材,人有我无,便是输了。”

谢玄挑了挑眉头,这个池一阳,很不对劲。

他想自己的徒弟得胜,耍些小手段来对付谢玄,只能说此人心不正,可他这番作为,是为了让奉天观压了紫微宫,那就大大奇怪了。

闻人羽立时道:“岂可如此,池师兄若不能定夺,就该禀报给师尊才是。”

池一阳瞥他一眼:“师父有要事要办,大比之事全权交给了我,我说的话,便是师父说的话。”

说完看了小道童一眼:“还不按数记等?”

小道童脸都涨红了,可也只能老老实实,将奉天观门人的名子,写在名册上。

连闻人羽都被顶了回来,余下那些徒众,更是无话可说,纷纷盯住池一阳,若真似他所说,那整个紫微宫,就只有闻人羽一人能入七星宴了。

池一阳顾不得全观众议汹汹,对闻人羽道:“阿羽进来。”

闻人羽迈步向前,几个门人还缠着他:“闻人师叔,你可万万要替我们辩白,怎么能让小人得志?”

闻人羽刚进内室,还未开口,池一阳便道:“你做得很好。”

闻人羽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池一阳是在说他方才否认看见了奉天观的人,他刚要辩解,就听池一阳又道:“这是师父的意思,那几个差一点就坏了师父的事儿。”

闻人羽怔在原地。

池一阳看他这模样,耐下性子,师父可真是年老多慈,这哪里是收来的小徒弟,倒不如说是小儿子,偏疼偏宠,不经风雨。

“七星宴那一天,你要做些准备,到时有你的好处。”

池一阳猜度紫微真人的意思,是想捧一捧这个小师弟,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提前透露两句,也好让闻人羽有个准备。

闻人羽却还在问:“是什么事?”

池一阳自然不能把奉天观的打算,和紫微真人的应对告诉他,只对他道:“听师兄的就是,七星宴后,只有紫微宫,没有奉天观。”

闻人羽心中一跳:“我想见见师父。”

池一阳皱眉,真是不识好歹,怕他再纠缠方才的事:“师父当真不在观中,他入宫去了。”

闻人羽退出门外,目色茫茫望向苍山,他望着等在门外那几张殷切的脸,怎么也说不出话来,那几个徒众为了这三年一场大比,每日勤学苦练,三年光阴,根本就不在人眼中。

有个第三代的弟子上前一步:“闻人师叔……”

闻人羽无力抬手,摇了摇头。

他不敢抬眼去看诸人失望的目光,也不愿意被母亲关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不点灯火,在房中枯坐,隔得一会儿,听见门前有什么小东西正在蠕动的声音,走到门边向外一望。

三七手里拎着个大食盒,吃力得拖上来,想摆在他门口。

三七一见闻人羽开门,欢声说道:“闻人师叔!今儿膳房做了糖烧饼,我特意给你送来的,还热着呢。”

一面说一面悄悄咽口水。

闻人羽打开门,蹲下身去,从三七手中接过食盒:“三七,你是为何要修道?”

三七呆住,他不明白为什么闻人师叔要这么问,但他老老实实道:“娘亲要改嫁,把我送来了。”

闻人羽摸摸他的头:“那你,喜欢紫微宫么?”

三七这下笑了:“喜欢!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练功。”

闻人羽打开食盒,摸出两个还有些烫手的糖烧饼,塞进三七手里,看着三七明亮的眼睛,笑道:“你喜欢就很好。”

三七一走,闻人羽便上山去,一步一步走向紫微真人的精舍,身前是苍山松雾,身后是漫天云霞,每一步心中都愈加平静。

上山千层石阶他不用武功,一直走到月上中天。

在紫微真人精舍前直直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精舍中空无一人,只有侍候紫微真人的道童闻声赶来,看见闻人羽跪着,不敢上前,轻声道:“闻人师叔,太师父不在。”

闻人羽并不答话,小道童便退了回去,还给他送了一盏灯来。

闻人羽阖目跪在门前长思,长烛燃尽,落了一地烛泪,等火苗“噗”得熄灭,闻人羽才睁开双眼。

伸手解下颈中那枚平安钱,将道符与平安钱缠在一起,摆在门前石阶上。

闻人羽回到竹屋,明氏守在灯前等他,见他回来喜笑颜开:“娘听说你得了三句,是探花!我给你做了素馅的小饺子,你且等等,我蒸给你吃。”

闻人羽坐在桌前,一声不出,明氏下了一碗素面,面底下卧两个鸡蛋,蛋白微凝,蛋黄流动,捧到他面前:“吃罢,饿了罢,是不是与师兄们庆祝去了?”

闻人羽捧碗便吃,连汤也喝尽了,鼻尖微微冒汗,终于有了人气。

“我不当道士了。”

明氏一时阒然,眼中跟着垂下泪来,抬起袖子一抹:“好,你不愿意当道士,咱们就不当道士了。”

“你愿意读书也好,作生意也好,娘总在你身边。”十八年夙愿,一朝得偿。

闻人羽黯然,不当道士,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条路走:“我出去片刻,母亲不必等我了。”说着去找谢玄小小,问问谢玄要走哪一条路。

他就算夺魁,也绝不会入朝供职,闻人羽十分好奇,他会怎么选择他要走的路。

谢玄与小小关在门中画符磨剑,他还去了一趟市集,让纸烛店替他扎两个人,一个男子一个女子,男的英俊魁梧,女的灵秀飘逸。

付了一大笔的银子,等着收货。

男纸人是谢玄,女纸人是小小,到时贴上符咒,蒙混过关。

谢玄拿着法咒道:“只怕刀剑不能进宫,咱们还得再做准备。”他想去弄一把章九行那样的拂尘剑。

七星宴时要穿宽袍罗衣,拿一柄大拂尘,也就不甚起眼了。

至于小小,倒要多谢明珠,明珠打的那些薄叶片,拼在一起就是银蝴蝶,缀在发间,用时取下,再带一把钢针。

“咱们必会遇上阻碍,这回不能手下留情,必要伤人要害。”

伤人要害莫过于刺人眼睛,小小咬住唇,想到人的眼睛被刺伤流血,便有些下不了手。

谢玄也知道小小心慈,要她出手伤人,实在强她所难,摸摸她的手道:“咱们会躲着人,到实在不行的时候,再下杀手。”

小小点了点头:“我知道轻重。”

两人只有一个皇宫的大概图,便敢凭一腔孤勇闯宫禁。

门轻响两声,谢玄将长剑符咒藏在床中,打开门就见闻人羽站在门边,他不看小小,只看谢玄:“谢兄,请借一步说话。”

谢玄跟在他身后,闻人羽道:“我明日就离开紫微宫了。”

谢玄两只手撑在脑后,微一诧异又懒笑起来:“那赶情好啊,这地儿也不是什么福地洞天,你终于要活得有点人气了。”

此时的闻人羽,傲气全无,他微微一笑:“不能与谢兄同列七星宴,实在有些遗憾。”

谢玄道:“要是更久一点,咱们说不定能处成朋友,我也挺遗憾的。”

但他们注定不会是朋友。

“有这一句,不负相交。”

谢玄啧一声,转身扬手,走了两步,留下一句:“你不去七星宴,是件好事。”

虽不是朋友,也不必为敌。

小小守在门前,迎接谢玄回来,远望一眼,闻人羽的五蕴之气,突然之间又清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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