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投出去的瞬间,不!严格说,是球即将离开指尖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啊!错了!他一边觉得力量没有很好地传递出去,一边振臂一投。自然,这不会是一个好球。划出一个与理想轨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弧线,白球落入宗田的棒球手套中。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连球破空飞行的声音听起来都很刺耳。

宗田一言不发,把球投了回去。他是柳泽私人雇用的教练,对棒球理论也知之甚详。两人相处已经五年多了,他比谁都熟悉柳泽的情况。就算不开口交谈,相互之间也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再练五个球吧?”柳泽问。

宗田沉默地点点头。大概他也觉得这点量差不多了。没有水准的球,无论投多少个对练习都不会有什么帮助。

室内练习场上只有柳泽和宗田两个人。年轻人都在高知县参加秋季集训,而其他选手应该在检查、休养身体。打入决赛的队伍的球员们正在为夺冠而奋战,排位联盟第五名的东京ANGELS则早一步偃旗息鼓。

虽然对他发出了战力外通告,但球队却并没有表现出人走茶凉的寡情薄义。当柳泽提出自己还不打算退役,因此想要继续使用球队的练习场时,对方二话不说,立马同意了。

眼下,还没有球队和柳泽联系。照这种情形,恐怕只有退役了。剩下的机会唯有一个,那就是转会选拔。只有在那里,接到战力外通告的选手们或许可以展示自己的实力,期待被某一个球队相中。

不过,距选拔已经时日不多。第一次选拔将在下个月初举行,第二次是在下个月末——必须在短短的一个月里提升自己的状态。

我能做到吗?柳泽自问,但答案其实早已出现在脑海中的一角,在那里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不可能。他并没有那么天真,选拔赛也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安慰而已。

柳泽不是那种擅长投快速球的投手,他属于凭借投球策略、控球以及变化球方面的技术在球场上占据一席之地的选手。然而,之前赖以立足的变化球威力不再,小小的白球不再能随心所欲地划出优美的曲线。他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好将其归咎为体力的衰退。

一个人影进入他的视线,那些笑嘻嘻前来要求采访的相熟记者应该已经全线撤退了吧。是谁呢?他想,看了看来人,原来是警视厅的刑警,名叫草薙。案发后,曾数次造访过柳泽。他好像一直在调查妙子被熟人谋杀的可能性,但柳泽却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是认识妙子的人,那么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会杀害她。

前几天,嫌犯被捕了。不出所料,是单纯以财物为目的的犯罪。柳泽非常后悔,要是自己不成为运动俱乐部的VIP会员就好了。

投完剩下的五球,让人满意的球一个也没有,他苦笑着走向宗田。

“现在我投出的球,阿宗也能击中吧。”

“因为你的身体状况不尽如人意。一整个赛季积累下来的疲劳,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让你有一段时间没办法认真练习。”

所谓的那样的事情指的是那个案子吧。

“我觉得没什么关系。”柳泽耸耸肩。

他走向草薙,刑警坐在一张长椅上,正在读一本体育杂志——那是宗田带来的,身为理论派的宗田也是一个书虫。

草薙放下杂志,站起身来,“对不起,在您练习的时候前来打扰。我是来还您留在我们那儿的东西的。”说着,他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放了一只包装精美的方盒。柳泽觉得眼熟,案发后曾经在警察署见过。

“这个东西,你们搞清楚是什么了吗?”

对于柳泽的问题,草薙摇了摇头,“我们也询问过您夫人的朋友,可是没有人知道。好几个人都说可能是送给老公的礼物吧。”

“不可能,最近没什么纪念日。里面装的好像是钟吧。”

“我们用X线透视过,应该是一只座钟。”

“那就更奇怪了,她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东西?”

“是啊。”

“算了,以后总会知道的。”柳泽接过纸袋放在长椅上。

“说起来……”草薙拿起刚才读的那本体育杂志,“这是柳泽先生的吗?”

柳泽看了一眼杂志名,上面写的不是棒球,而是另一项运动的名称,怪不得草薙会觉得奇怪。

“不是的,那个是阿宗的。”

“阿宗?”

正在此时,宗田走了过来。柳泽向他介绍了草薙。

“那本杂志有什么问题吗?”宗田问。

“没有没有,只是我有点搞不懂。这本是羽毛球的专业杂志吧,为什么打棒球的会读呢?”

宗田微微笑了一下,说了声“失礼了”,把书拿了过来。他啪啦啪啦地翻了翻,打开其中一页,递到草薙面前,“因为我注意到一篇文章,觉得可以应用到棒球中。”

草薙瞥了一眼那篇报道,微笑着点了点头,“还真是如此,我想应该就是这篇吧。其他文章,怎么看都和棒球没什么关系。”

站在一旁的柳泽探身看了一眼,是今天中午宗田给自己看过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关于从流体力学看羽毛球连续运动的研究》,宗田说应该对变化球的研究很有用,不过,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这篇文章怎么了?”柳泽问。

“这个嘛,实际上……”草薙稍稍挺了挺胸,回答道,“写这篇文章的帝都大学的物理学者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

练习结束后,柳泽坐出租车回家。自从案件发生之后,他的车就一直停在停车场。

离开时宗田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我觉得有点道理,要不要一起去问一问,也许有用呢?”

“说什么蠢话呢!”柳泽一口回绝。虽然物理学者也好,什么学者也罢,他一概不了解,但去和一个写羽毛球相关文章的人讨论棒球这不是对牛弹琴吗!

眺望着窗外川流而过的夜景,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在心中悄声询问另一个世界中的妙子:“还是不得不退役,是吧?”

“这样也好,和预想的差不多。”接到战力外通告的那个夜晚,得知这一消息的妙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明年你就三十九岁了,我觉得就算再勉强坚持下去也没什么用。今年是二胜三负,后半个赛季,你没上过场。就算有球队要你,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派你上场。与其到最后无所事事地度过一年时间,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放弃,选择下一条出路。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约定的。”

那是事实。结婚前,妙子提出的条件是不执著于现役球员的身份。“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审美观。不停地挑战,直到自己身心俱疲,这种做法可能也有它的价值。但我却无法产生同感。执著而不愿放手,一定会让很多人担心,也会给别人添麻烦。对于这一点,本人不可能没有意识到。即便如此还要坚持,我认为不管怎么说都太任性了吧。经常有人说那是因为棒球就是自己的生命,这种说法真是太可笑了。能够依靠棒球生活,最多也就是四十岁之前吧,人生才只过去了一半。我想问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怎么办?”

柳泽答不上来,他觉得现实正如妙子所说,所以他和妙子约定——通情达理的我绝不会执著于现役球员的身份!

所以当他接到了战力外通告的那天晚上,他是这样对妙子说的:“接下来干点什么好呢?我只会打棒球,所以不管什么都必须从头学起吧。”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别着急,放宽心,休息一阵子再考虑吧。”妙子安慰道,语气欣然。

从那天起,烦恼的日子就开始了。真的就这样和棒球说再见了吗?可是和她的约定又该如何——

事后回想起来,那些烦恼其实不值一哂。说到底就是一项运动,说到底就是一份职业,而人生可以有无数种选择。

妙子的死把柳泽的一切都夺走了,连烦恼也消失了,已经没有人反对他继续打棒球了,但即便如此又怎样?

在这一赛季中,他一直担当中继投手。前半程时,在占有绝对优势的比赛中,他也多次被派上场,但随着球队的成绩越来越低迷,进入决赛圈的希望日渐渺茫,先发阵容的构成也开始将重点放在年轻选手的培养上。只有在那些比分相差悬殊、胜负已决的比赛中,柳泽才有机会上场。观众席上稀稀拉拉,没有人认真地观赛。

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当成功抑制了对方球队的击球手时,他依然会欢欣鼓舞。

当他投出了令自己满意的球时,傍晚餐桌上的酒滋味也变得更加醇美。不过,那是因为有妙子陪伴在侧。

如果能顺利地与某个球队签约的话,在担任败战处理投手逆转比赛回家的夜晚,我还能向谁骄傲地谈论呢?柳泽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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