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田干生很快就弃甲投降了。当警方告诉他从长冈修的房间里发现了录音机,因为想要对比一下声纹,所以希望他能予以配合后,他便竹筒倒豆子般招供了自己的犯罪行为。

“我本来以为这一天会来得更早些,可没想到搜查工作还颇费了一番工夫呢。”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一边如此吁叹道。

在审讯室中,当草薙问他作案动机是什么时,胜田满脸戏谑的表情,答道:“当然是高新科技城,不想让他妨碍那个计划。”

“你不是反对派吗?”

对草薙的提问,他长叹一声道:“发生了很多状况……”

据胜田供述,他最初是反对超高新科技城计划的。毕竟迁移到其他地方,从零开始经营农业并非易事。而且,使用老家自产的无农药蔬菜是他餐厅的卖点,哪怕只是暂时要从别的地方采购,他也觉得很不情愿。不过,最重要的理由是材料费会造成不必要的增长。

然而,从几年前开始,餐厅的经营状况就江河日下,无法再从长计议。债台高筑的他陷入了困境,如果不尽快采取措施,他就不得不把餐厅拱手让人。

此时,某人与他取得了联系。那个男人并没有讲明自己详细的身份,但无疑是推进派那一阵营的人。来人自报家门,说是姓石原,不过很可能是假名。

石原对胜田的窘况了如指掌,提出如果他听从自己的指示,就会帮他重建餐厅。

对方提出的金额相当诱人。石原还说要是钱不够,还能再替他想想办法。

指示的内容极其简洁明了——希望他将反对派集结起来。当时,虽然对于超高新科技城的计划众说纷纭,但反对派还是一盘散沙,并没有被组织起来。

胜田颇感诧异,反对派如果结成了联盟,那对于推进派而言,难道不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吗?可石原却笑着说:“胜田先生,请设想一下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战争。没有主力部队的游击队要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就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这次的事也一样,如果反对派在这里哇哇地叫两声,在那里喳喳地吵几句,我们将束手无策,无法推进计划。反正到最后都是用钱来解决问题,还是确立起一个组织比较好办。而且,还是一个对我们有利的组织。”

简而言之,就是想要让胜田掌管反对派,而他们这一方则随心所欲地操控胜田。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石原轻描淡写地说,“实行某个计划时,这可是经常使用的手段。反对运动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一个组织的话让人感觉可以尽情发表言论,但关键在于如何收手。即便是反对派,也总有一天不得不偃旗息鼓。到那时,如果领导人是那种不会审时度势的人,只想着把事情拖延下去,那么对双方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胜田先生,必须要有一个像您这样的人出面。”

胜田不安起来,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要担任反对派的领导人了吗?

“没关系,我们会安排的。胜田先生只需要照着我们说的去做就行了,不需要担心。”

被石原这样充满自信地一说,胜田终于下定了决心。事实上,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其他选择。

那之后不久,胜田领头组建了反对派的阵营。把之前四分五裂、各自为营的人们聚集起来,整理安排了活动内容。大家都盛赞他具有领导才能,他却在暗中嗤笑——他只过不是照着石原的指示行事而已。

反对集会、谈论会,各种形式的反对运动接连不断。那些活动看起来似乎卓有成效,以至于胜田担心再这样下去,反对势头如果越来越高涨的话,真的会重挫超高新科技城的计划。

不过,实际上当然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胜田不仅一手掌控了反对派的阵营,而且把成员们的信息全都透露给了石原。态度强硬、表现积极的成员像缺齿的梳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脱离了组织——一定是被分别笼络了。

长冈修是胜田不得不注意的人物之一。他表面上是站在中立的立场,并不属于反对派,却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超高新科技城的缺陷。他对什么样的特权是如何交缠在一起的这类内幕了如指掌,并且一直在怀疑那是一个只有一部分的人才能尝到甜头的计划。尤其麻烦的是,他把大贺仁策个人当做了靶子,因为他深知这个计划如果没有大贺是绝对无法推进的吧。

胜田决定戴着反对派领导人的假面具和长冈修接触,探一探他手中到底握着什么牌。当然,这也是石原的指示。

长冈虽然发现了超高新科技城计划牵扯的各种灰色地带,却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些灰色地带中的任何一块是违法的。不过,在最近打来的电话中,他竟然这样说道:“关于大贺仁策,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弄不好能够让他从一线位置上销声匿迹。”

他的口气非常兴奋,问胜田最近能否见个面,想要和他说说详细的情况。

胜田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倒不如说,他巴不得早一刻听听长冈要说些什么。那个惊天大秘密究竟是什么呢?区区一介自由撰稿人,真的能让大贺这样的大人物下台吗?

为防隔墙有耳,所以他们约定在长冈家见面。挂断电话之后,胜田立刻和石原取得了联系,询问下一步该采取什么行动。

“那家伙可真不好对付啊。”听了胜田的话,石原说,“不管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如果有一丝半点的火星沾上大贺先生可就不妙了。胜田先生,你要做的就是千万不能让长冈把那个秘密公之于众!”

“该怎么办呢?长冈自信满满的,瞧那劲头,好像马上要把那个秘密拿去什么周刊杂志兜售呢。”

“所以,打消他的念头是你的工作。我们正是为了这种时刻才在你的身上投资的,所以请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我要回去和同伴们商量一下作战策略,在我们决定作战方针之前,你应该有办法阻止他吧,劝他说不要随随便便就公布之类的——总之,必须要争取时间。请留给我们拿出对策的时间,知道了吗?”

“知道了。”胜田回答,却没什么自信。如果不能说服长冈的话,该如何是好?

怀着这种举棋不定的心情,胜田来到了长冈家。见面后,两人草草寒暄了几句,长冈拿出平板电脑,也不做任何解释,突然就播放了一段录音。

电脑中传出来的是两个男人的对话。好像是在通电话,其中一人是个年轻男子,声音很陌生。但当另一个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时,胜田的身体一下子僵硬起来,因为那是大贺仁策的声音。

因为太过吃惊,他并没有听清对话的内容。可能是发现了这一点,长冈又播放了一遍录音。

这次听清楚了。自我介绍是警察的那个年轻男子正在询问一个名叫古芝秋穗的女人的相关情况,回答问题的那个老年男人,大概就是大贺仁策吧,正在斥责警察,让他别多此一举。

“这是什么呀?”胜田问长冈。长冈笑了一下,说出了一番让人大吃一惊的话来。

古芝秋穗正是去年四月在东京都内宾馆中猝死的女性,是大贺的专任记者,事实上也是他的情妇。虽然很有可能获救,但当时和她在一起的大贺却坐视不理,独自逃走,结果造成了古芝秋穗的死亡。

那段录音是古芝秋穗的弟弟与大贺通话时录下的,好像是从姐姐手机中的电话簿里找到了大贺的电话号码。

胜田问长冈是如何弄到这东西的,长冈只说是自己有特别的路子。

“这不是捏造出来的东西,是从和古芝秋穗小姐的弟弟非常亲近的人那里弄到的。本来,如果能和那位弟弟直接对话会更好,但眼下出了点状况,很难做到。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其他证据。比如古芝秋穗小姐死亡的那一天,大贺的确在那间屋子里的证据。连房间号码我都知道,足够写一篇报道了。”

胜田听着长冈的话,大脑中一片混乱。所谓的惊天大秘密,原来是桃色新闻啊?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一直以为是和金钱交易相关的丑闻呢。正因为如此,他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胜田问长冈打算什么时候公开,长冈回答要视准备的情况来决定。

“正因为攻击的靶子是大人物,所以必须慎重展开行动。现在我正在研究该往哪个编辑部投稿,因为不能交给那种胆小怕事、半途退缩的地方。”

长冈补充道,自己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胜田焦急不已,必须要阻止他,如果报道面世,石原一定会责骂自己,也许会勒令自己退回迄今为止收受的钱款。

争取时间——对了,必须要想法设法拖住他!

胜田对长冈说,希望他能等一段时间再投出那篇报道,因为自己想要和当地的同伴们商量一下。长冈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连连眨眼,“还有必要商量吗?大贺的丑闻一经推出,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巨大的助力。而且,那并不是和超高新科技城直接相关的事情,说到底是大贺个人的隐私。本来和你们就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出于好意才和你沟通的。”

“但是……”胜田竭力想说服长冈,“我们这一边也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希望您不要随便做决定。”

“什么样的事情?我哪里随便啦?您说的话还真奇怪呢。”长冈说完后,一动不动地盯着胜田的脸,“您是怎么了?为什么一脸害怕的表情?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看到您这副样子,我不得不怀疑那些传言的真伪,那些奇怪的传言。”

“奇怪的传言?”

“我是在您的居住地听到的,说胜田干生或许打算倒戈投向推进派的阵营了吧?不——甚至有人说您其实原本就是推进派的间谍。”

胜田竭尽全力掩藏狼狈的神情,拼命申辩道:“怎么会有那种滑稽的事情呢?怎么可能呢?”但他不确定能不能把长冈糊弄过去。

“嗯,我也相信那只不过是谣言而已,所以,这次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才会放心地告诉您。”

胜田的直觉对他说,长冈在撒谎。这个男人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胜田的真面目,察觉之后,才故意告诉他大贺的丑闻,想要借此探查胜田会如何应对。

这样下去,事态将无法挽回,胜田想,必须要想出办法,必须要阻止这个男人!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胜田的眼角就已经捕捉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条领带,办公桌前椅子的椅背上随意地搭着脱下的白衬衫和领带。

长冈转身去泡咖啡。

就是现在!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就将身败名裂——

他拿起领带,从背后发起突袭。将领带套在长冈的脖子上,在颈后交叉,全力拉紧。长冈发出呻吟声,两膝跪在地板上。胜田一边勒紧领带,一边把整个身体都压在长冈背上,那可是超过九十公斤的体重。

长冈拼命抵抗,摇晃身体,想要把胜田的身体晃下来。但胜田可不打算放过对方,这个时候要是功亏一篑的话,那就万事休矣。

他不记得自己勒了多长时间,恢复意识时,长冈已经一动也不动了。应该是趴在了地上,整个人呈现俯卧的姿势,两条腿直直地伸着。

胜田战战兢兢地查看长冈的脸,长冈的眼睛睁着,从张开的嘴里流出大量的唾液,已经没有呼吸了。

胜田坐在地板上发了一阵子呆。他没有杀人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干了件大事,不过却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所以回过神来,是因为闻到了一股恶臭。黄色的尿液从长冈的两腿间蔓延开来,散发出骚臭味。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胜田站起身,伸手拿过边上的纸巾,抽出几张,开始擦拭自己曾经碰触过的地方。擦完之后的纸巾并不扔进垃圾箱,而是塞进了自己的包里。因为他觉得纸巾也很有可能成为追查到他身上的线索。他把自己喝过的咖啡杯也放进包里,要是唾液被检测出来就大事不妙了。当做凶器使用的领带也小心翼翼地从长冈的脖子上拿下来,放进包中。

他身边放着长冈的一只拎包,胜田一边注意着不留下指纹,一边探手入内摸索。把在包内发现的记事本和数码相机,连同平板电脑一起也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桌上放着一台录音机,长冈说要把两人的谈话记录下来。不用说,胜田把录音机也塞进了包里。他压根没想到还有另一台录音机被放在了隐蔽的地方。

胜田抱起包,尽量注意不触碰任何东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在回家的列车上,恐惧感才一下子涌了上来。断气之后的长冈的双眼在他的视网膜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永远也不会消失。

回到老家,在自家的餐厅中烧鱼,当那一双鱼眼映入他眼帘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向他袭来。他立马蹲下,一边呕吐,一边怔怔地想,这下完了,自己一定会被逮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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