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钦早已派了人满城搜捕罗锦棠和朱玄林。

而陈淮安是本就激怒了他的。

当他要造反, 当他孤注一掷,这十万士兵的性命,富贵, 前途都在他的肩上。

这时候他的心理其实是很脆弱的,他想攻占皇城, 想手刃了朱佑镇,以复当年父母相携而亡时的仇恨,但他也怕失败, 怕失败之后, 这十万人的性命全是自己的罪孽。

而陈淮安这一句,等于是直接将他的愤怒点燃了。

他气势汹汹, 于城墙上,亲自向着陈淮安而来,这是准备要亲自斩杀陈淮安了。

陈淮安与王金丹突无可突, 包围圈越来越窄, 刀剑相逼,而他们唯一的武器,就是一把剃刀。

狭窄的城墙之上,群狼环伺, 圈子越来越小,而林钦从靴子里抽出一枚匕首就走了过来,越旋越紧, 忽而出手,仿如游龙一般。

陈淮安受了一刀,疼的呲牙裂嘴,与王金丹调了个个儿,王金丹上前便是一脚, 踹在林钦的小腿上。

这极大的激怒了林钦,他这一手刀法,仿佛是成套的章法,并不伤及骨肉,招式凌厉,一招招的,划了陈淮安满身的口子,得亏了皮糙肉厚又不怕疼,要是怕疼的人,疼都疼死了。

俩人疾速的转着,躲着,王金丹道:“二爷,我掩护你,你突出去,家里还有孩子在等你了。”

陈淮安又叫林钦划了一刀,他道:“等等,再等等,咱们的援兵就快要到了。”

他觉得林钦这套刀法,自己莫名有些熟悉。

忽而,他往左一躲,恰好,林钦的匕首朝右而去。

陈淮安于是再往后一个扬身,恰恰,林钦的匕首从他面前削了下来,这要真削到脸上,陈淮安至少鼻子得掉。

他极稳的,一剃刀就朝着林钦下招出手的地方伸了过去,狠手一划,林钦一只手臂血流如注。

“王八蛋,葛青章是你杀的。”陈淮安说着,一剃刀就划了过去,这一回,直接划破了林钦的脸。

林钦一脸狐疑的望着陈淮安,毕竟他从来不曾伤过葛青章,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来这么一句。

上辈子,葛青章是叫人一刀一刀,仿如玩弄一般,放干净了混身的血,才逼进护城河的。

在逼进护城河之后,因为他死死不肯放手,甚至砍断了他一根胳膊。

就在葛青章死后,陈淮安将他的尸首带到大理寺,按照轻重,招式,与大理寺的仵作们仔仔细细的推断,并绘下了每一处刀伤,就是想知道,那般残忍的杀葛青章的人究竟是谁。

好吧,他今天终于知道了,居然是林钦。

表面斯文,战功赫赫的神武卫指挥使上官林钦,把葛青章砍成了个血葫芦。

而照上辈子的情形,他当时那样作,也是为了加速进局的恶化,毕竟随着葛青章的死,整个文官集团一分为二,满朝上下,所有人的矛头全都对准了他。

有谋有略,又有远见,冷静,完美的伪装,林钦两辈子都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此时林钦身上挨了七八刀,陈淮安更甚,俩人虽说伤的不重,但满身是血,光瞧那架式,就够唬人了。

陈淮安再也不敢轻敌,瞄准了林钦,接连几招,招招翻肉,将林钦肩膀与手臂上划了好几道子。

几个将军也想上,林钦厉目制止了他们。

就陈淮安这样子的东西,初见时,一袭麻孝烂披,人高马大胡子拉茬像个乞丐一样,除了因为一幅阳刚之貌而得宠于帝前,林钦从未觉得他比自己强大。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次次坏他的好事,林钦此刻非是为了战胜他,而仅仅是为了玩弄,并且玩弄死他,仿佛只有如此,只有让陈淮安惧怕,胆怯,臣服,才可以消解一年多来寄托在罗锦棠身上那种或有或无的期望,才能赎得自己曾经痴痴托付过的一片心肠一般。

城门下的兵士们越来越狂躁,于下面踏着节拍,竖着矛头,不停的高声呐喊:“杀!杀!杀!杀了他,杀了他。”

甚至有人在喊:“大都督万岁,林挥挥使万岁!”

声音仿如洪浪,一浪高比一浪。

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城东门子门楼下一处商家门外一处废井之中,罗锦棠将小皇子搂在怀中,俩人静静的默着。

井绳于半空中晃着,得亏她和孩子都轻,掉在一只水桶里,居然能安然无恙。

一队队士兵们,正在满城搜捕她和朱玄林,处处门户紧闭,她想敲开人家的门户去躲都没可能,还是朱玄林找到这么一处枯井,恰见有井绳,俩人就躲了进来。

“陈大人今天是否逃不掉了,必须得死了?”朱玄林忽而问道。

锦棠扬着头,一直在听井口传来的遥遥呐喊之声,任凭脸上的泪吧嗒吧嗒,往孩子的额头上滴着:“所以你得作个明君,得为了天下,为了百姓而倾尽所有,长大之后,不能为声色犬马所迷,所惑,致力于让百姓们能过的更好一点,才能对得起他和王金丹今日的一番牺牲,你明白吗?”

才有了孩子的夫妻,两生成一体的夫妻,仿如长成了同一个人,将他们生生拉扯,分开,仿如血与肉的撕裂一般。

而此刻,她的丈夫就在外面,在万众瞩目之下,遭凌处之刑。

朱玄林自幼无母,幼时便极懂事,但没有一刻仿如此刻一般,知道自已一条命有多珍贵。他的珍贵,非在于他的肉身,而在于像陈淮安,像王金丹这样的臣子,寄托在他身上的希望。

他天生在皇室,必得要继承大统。而连他的父亲都漠不关心的生死,臣子们是愿意肝脑涂地,并为此而奉献上生命的。

“嬢嬢,至死,我也会记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朱玄林于是说道。

外面士兵们的踏脚之声越来越重,震的井壁都在簌簌而抖。

罗锦棠一颗心也随之而蹦的越来越疾,因为看不见,她究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到,此时陈淮安便没死,肯定也已经叫林钦给折磨到奄奄一息了。

便想想昨夜的胡传,就知道此时的陈淮安是什么样子。

“殿下,你好好儿的呆着,千万不敢动,嬢嬢出去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回来。”不由分说的,罗锦棠拽着绳子,踩着井壁上的石头,就又爬了出来。

城楼上人挤了里三重外三重以,银盔银甲的将军,青衣的兵士,所有的人都在望下某一处,而那一处,恰是陈淮安和林钦正在肉搏的地方。

罗锦棠盖上井盖子,压好,冲出巷子,明知自己不该去的,便脚步不由自己,就往着城楼的方向而去了。

就在这时,忽而人群中爆出一声高呼,紧接着,陈淮安满身是血的,就扑到了垛口。

“至美!”罗锦棠一声尖叫,提起裙子直接飞奔了起来。

不过几百步远的距离而已,随着她一身喊,垛口所有的箭矢全都对准了她,另有一列士兵直接从身后赶来,将罗锦棠反扣。

陈淮安并非叫林钦打败的,而是身边帮群架的将士们暗中施黑手,将他打到了垛口,一个转身,他便看见罗锦棠正在往自己跟前跑。

“你个憨妇,还不回去看孩子,跑来作甚?”陈淮安大吼着怒骂,这时候他才是真怒了,真急了,真的慌了,跺着脚,转眼便已叫人反剪。

锦棠也叫人剪了双手,往城楼上搡着。

遥遥望着满脸是血的陈淮安,她道:“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可是至美啊,我不能看着你死啊,我作不到。”

“你在这儿就能救我了?你个憨婆娘,你这不是耽误事儿吗。”陈淮安并王金丹俩人都给人剪了,气的直跺脚,不由就吼骂了起来。

他一直在拖延时机,想拖延的久一点,再久一点,看他所寄予希望的援兵会不会来。

但罗锦棠突然跑出来,才真正搅乱了他一直以来成竹在握的心。

锦棠何尝不想。

要她在京城,或者离此远一点,她都会放任陈淮安去死。

可离的那么近,她听着仿如地动山摇般的,呼喊着要杀了丈夫的声音,又岂能坐以待毙?

孩子重要吗,当然重要,想起小阿荷的那张脸,罗锦棠的一颗心,就仿如叫锯齿不停的上下划拉着。

她两辈子才有那么一个孩子,整个月子里,她和陈淮安都会在半夜不约而同的起来,点上灯盏,什么也不作,一边一个,就那么默默看着沉睡中的女儿。

他说:可真漂亮。

她说:你瞧,她在梦里笑呢。

俩人偎在一处,久久的,就那么看着个孩子。

她不顾月子里作针线要坏了眼睛,悄悄儿的替阿荷衲了一件件漂亮的小衣裳,想着等她长大一点,给她梳上最漂亮的头发,穿上最好看的花裙子,带着她去龙泉寺山脚下的溪水边摸鱼摸虾。

她当然不想死,她甚至觉得陈淮安肯定照顾不好孩子,所以她要活着,让陈淮安去死。可真正死到临头的时候,罗锦棠的心忽而就变了。

孩子她也想要,丈夫她也想要,徜若真要于一个家庭里有所舍弃,她想那个人是自己,而非陈淮安。

毕竟她深爱的两个人都活着,这比什么都好,对吧

陈淮安和小阿荷,任何一个人没了,于罗锦棠来说,她也就跟着他们一起死了。但她要是死了,孩子和丈夫都活着,她觉得这就是值得的。

重重铁甲,兵器耀眼,放眼望去,城下皆是武士好的兵士们,阳光洒在他们的盔甲上,光芒万丈,刺的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罗锦棠被押解到林钦面前,他亦浑身是伤,头发凌乱,胡茬格外的长,发间隐隐的华白,似乎昨夜都还没有,一夜之间,他竟白了满头的发。

“上官,你相不相信,人有前生来世之说?”罗锦棠高声问站在远处,正闭紧双目,由吴七在给他擦拭面上血迹的林钦。

林钦蓦然睁眼,穿过重重矛锋兵刃,望着罗锦棠。

锦棠遥遥的,用眼神勾着他:“你到此间来,我有些话儿要悄悄说予你听。”

几个士兵连推带搡的,就把她往前推着。

“糖糖,青章就是他杀的,他没什么人性,曾经伪装的那一切,也只是骗你的假象而已,你说不服他的,快过来,到我这儿来。”陈淮安遥遥的挣扎着,仿如被缚的野兽一般,想要挣开掣肘,想要把罗锦棠给拉回来。

但锦棠执著的往前走着。

她道:“上官,你过来。我非但知道你的身世,我甚至还知道,你身上这件中衣的袖肘都是破的,我知道你白日从不吃酒,但每夜晚餐,必定要佐二两。我甚至还知道,你吃茶时,不吃第一道,因嫌其味有土,亦不吃第二道,因嫌茶味道太浓,你只吃三道之茶。

你从不吃鱼,因为你的父母是被投入水中,而你在河间府,也见了太多被扔入水中的尸首,觉得鱼脏。”

林钦终于走了过来。

他心中天人在交战,分明知道罗锦棠这女子是在耍鬼,会坏了他长久以来所谋划的大事,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她那么熟悉他所有的事情,绝不该是不认识他的,她就像是他的故人,妻子,生命之中最亲的人。

可他就是不知道,她究竟从何处,在哪里认识的他,又曾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

站在垛口的罗锦棠叫人反剪着双手,万千男儿之中,唯一的女子,身上唯有一件薄薄的中衣,灰尘沾身,鬓边结着蜘蛛网子,可陋衣不掩国色,反而衬着她肤明而肌媚,楚楚可怜。

“大都督,你要真为美色所惑,属下们就斩了您,直逼京师。”孔方吼叫着,直接抽出刀,逼近林钦。

李言却在这时,抽刀逼上了孔方:“给他点时间。”

随之,忠于林钦的一派,和愤怒着,迫切的想要攻城的一派相对抗了起来。

不过,李言更胜一筹,当机立断剪了孔方,并掌控了全局,剩下来的所有人,还是忠于林钦的。

林钦终究还是走向了罗锦棠,而她就站在城门楼前的将军登临处。

这一处,因为要插旗帜,其地面是与垛口齐平的,站在上面,脚下便是五丈高的城墙,没有任何遮挡。

陈淮安忽而明白过来锦棠是想作什么了,他给捆了个结实,还叫四个体高而莽的健壮将军踩在脚下,头上一只大脚,踩着他的头无法挪动。

“我见你的那一年,是在宁远侯府暮见阁的西阁之中,你肯定还记得的,对吗,我在镜边理妆,你走了进来……”锦棠声音越来越低,掰上林钦的肩膀,尽量不惹人注意的调转着姿势。

林钦背朝外,而她面朝外。

新修的宁远侯府,确实有一处幕见阁,是林钦给自己布置的宅院,但是,他都不曾住过,罗锦棠又何以会知道?

林钦于是凑了头过去,想知道罗锦棠究竟会说些什么。

“锦棠,你不能,你想想阿荷,锦棠……”陈淮安一声尖喝,疾剧的扭动着身子,想要爬起来,想要奔过去,阻止罗锦棠。

但就在同一时间,她整个人拼尽全力的,拿自己的额头一撞,恰撞上林钦的鼻子,随即一推,这竟是要把林钦推下垛口。

鼻子被撞,首先是满脑门的金星,再接着头晕眼花,林钦肯定要往后倒,而罗锦棠一把狠推,就等于是给了他死着。

李言怒道:“这竟是个泼妇。”说着,他的刀也向着罗锦棠的后颈挥了过去。

陈淮安终于突开了压着自己的人,狠命的挣着绳索,两只手给挣扎的血肉模糊,王金丹在他身后痛哭流涕,而罗锦棠,叫于一瞬间坠下垛口的林钦伸手一把,也给拽了下去。

她躲过了李言的刀,却未能躲过林钦的手,这竟是,同归于尽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陈淮安一耸一崴的,终于挪到了垛口,以下巴支着,艰难的爬了起来。

烈性的罗锦棠,想打他的时候会把他砸个稀巴烂,揪掉他的耳朵,骂他的时候,可以骂到狗血淋头,只要气不顺就能骂三天三夜,可她是这世间唯一对他好过的女子。

她是为了他,愿意舍弃自己性命的女子。

陈淮安爬了起来,可是他不敢看,他宁可死,也不敢看锦棠摔下城墙,摔死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无人可比拟的懦夫,俩生,他都没有如此失败过。

总说一定要死在锦棠的前面,这一回一语成谶,他居然眼睁睁的,看着罗锦棠死了。

城楼上一片纷乱,人来人往,陈淮安双手双腿俱被反剪,支起肘子来,仰天就是一声长叫:“锦棠,锦棠!”

主帅被杀,群龙无首,激进派和忠君派相斗了起来。

李言和孔方率先拨刀,杀起了彼此,大乱之中,王金丹率先找刀割开了自己的绳索,才来割陈淮安的。

甫一松开,陈淮安立刻爬上垛口。

王金丹一把将他拽住,道:“你仔细看看,你再仔细看看,二奶奶还活着呢,二爷,你这是想作甚,二奶奶还活着呢啊。”

陈淮安依旧不敢看,刀兵晃眼,人人都砍红了眼,没有人想到三百里外的京城,他们的愤怒,在此处就得到了渲泄,于是乱斗了起来。

“你瞧,林指挥使是举着咱们二奶奶的,他摔死了,可咱们二奶奶犹还好好儿的呢。”王金丹于是又道。

何其荒唐,但这是真的。

城下的将士们纷纷奔赴而来,聚涌在一处的头盔叫太阳照耀,映在城楼上便是一片斑驳,城楼下的空地上,几株荒草,几枝烂兵器,横七竖八的散竖着。

深红色的血润无细无声的,往褚黄色的土里缓缓儿的流着。

铁甲的指挥使摔烂了他的盔甲,摔破了他的头颅,脑后一摊血无声的往外流着,甚至于,他还未死,还睁着眼睛。

而他的一双手高高的举着,两手紧掐着自己上方女子的腰部,恰是因为有他这样举着,罗锦棠才不致被摔伤,摔死。

甚至于,他握的太紧,锦棠都无法挣开他的手,无法从他的手里将自己脱出来。

“我真的,曾在幕见阁的西阁里见过你?”林钦嗫嚅着嘴角,问道。

锦棠连连点头:“见过的,后来你总是站在我家门外,惹得我烦,可我与陈淮安和离之后就跟你成亲了,我对不起你,我原是想跟你一起死的,现在也可以,只要你还恨我,还生我的气,就此刻杀了我也行。你得放了我的淮安,你得让他回去照料我的孩子。”

林钦轻轻叹了一息:“我依旧不懂……”说着,他缓缓松手,让罗锦棠能落下来,落入自己怀中。

从一开始,她愈千里而寄那封信,让阿恪躲过一死,再到她在凉州时,提着两坛子酒站在大都督府外,然后到河间府,再到京城,一次又一次,林钦没有上天的恩宠,不似陈淮安一般能拥有两生的记忆。

他只知道这个女子所作的一切,必定与他有关。

可他至死也不会知道的是,上辈子,阿恪之死让陆宝琳受了刺激,然后就疯颠了。

疯颠之后,她于夜里,在林钦床前放火,几乎烧坏了林钦的半条胳膊,到锦棠与他成亲时,他一条胳膊依旧带着伤疤,很难舒展。

她是站在曾经作过夫妻的立场上,一次次的帮他,想要让他的人生走的更顺一点。

但毕竟不是夫妻,也没有三年的相处,于林钦来说,罗锦棠只是个陌生女子而已,一回又一回的帮他,甚至惹他生了莫名的情愫,偏偏她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当然,若非他的这一念情动,历史的洪流在此,将再一次重新被改写。

“古人常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罗锦棠,在此刻之前我不懂得,不懂得那句话的意思……”

林钦长长的一声叹,叹出了他腔中所有的余气,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为气而起兵,又为情而死,依旧不曾逃过上辈子的老路。

锦棠于他身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将林钦的头搂入怀中。

更多的将士们聚集到了一处,有人吼着要去攻京城,也有人说:“散了吧,大都督都死了,咱们还攻的什么城?群龙无首,死路一条啊。”

但终归还是想要进攻的一方占了上风,没有主帅统领着,仿如流民一般,骑兵们率先调转马蹄,便向着京城方向而去。

但就在这时,远方的田野上腾起漫天的黄烟,瞬时遮住了高照的艳阳,遮天蔽日,并且,越来越近。

骑兵们还在往前冲,步兵们先就停了下来,站于原地,怔怔的看着。

黄烟越来越近,不止一方,沃野万里的平原上,四面八方都腾起黄尘来,整个河间府都被笼罩其中,竟呈包围之势。

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这是皇上的百万大军,前来围城了。”

骑兵们于是也停了下来,勒马原地,俱皆睁大了双眼,往远极处看着。

黄尘之中,终于两匹马率先跃出,薄尘披肩的将军于马上端然而座,手执长剑,杀将而来,一个,又一个,于黄色的天暮之中跳将而出。

不过一夜,一夜而已。

皇帝的军队居然能把整座河间府团团围困?

李言在城楼上大叫:“这不可能,神武卫撤出京城,京城就是空的,漠北和辽东的兵至少要五日才能驰来,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兵,京城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兵,这怎么可能?”

王金丹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皇上调的是天兵天降,百万雄师从天而降,就是来收剿叛军的。你们此时不逃就是白白送死,还要不要上?”

昨夜算命先生的话犹还在耳,李言多读过几本兵书,毕竟更理智些,他道:“王大人您不明白,咱们到了此刻,既已四面楚歌,就退无可退,必得要拼上命了。”

“你总听过,三面围城,还要留一出口。皇上围城,只围三边,总会放一出口,你带人往北走,到君子津渡,那是皇上因为仁慈而给诸位留的活路,莫说我没劝过你。”王金丹言罢,下城墙,去找陈淮安了。

李言茫然良久,也不思量王金丹这言语是否有诈,毕竟主帅已死,仕气大大受搓,遂召集自己的人马,一传十十传百,俱皆调转马头,往北而去。

而这时候,三面的包围仍旧在收紧,为首的将军一身银甲,红披刺眼,策马而来,声音高昂而又明亮:“诸位,皇上心慈仁厚,也知战事皆由林钦操纵而起。天子之令,只斩林钦,不伤无辜,有叫林钦盅惑而起兵者,只要此时檄械,返乡,皇上决不统筹,亦不追究。”

另两方策马而来,亦是同样年少的将军,声音高亢明亮,说着同样的话。

而在他们的身后,全是踏步而来的步兵,既步兵在前,那证明骑兵是紧随其后的,否则,腾不起如此高的黄烟来。

于是乎,一朝一夕,十万大军,势如溃堤,竟是不战而屈。

这是陈淮安此生走过最长的路,城门的楼梯是那样的漫长,下去之后,出城,再到城墙跟下,四处皆是走来走去的人们,还有些忠于林钦的将士们跪了乌鸦鸦满地,执著的守在他身旁。

“杀了这个妇人,妖孽,祸水,就是她害死了咱们大都督,杀了她。”有人吼道。

陈淮安亦是一声暴吼:“老子看你们谁敢。”

几十个人于一瞬间就站了起来,要把林钦已死的愤怒,不能攻打京城的愤怒发泄在陈淮安的身上。

而他和随之而来的王金丹,这一回才是真刀实枪的拼刺,再一番打了起来。

锦棠拿自己的衣衽揩干净了林钦脸上的血迹,摸了把他的头,整个后脑勺的头骨俱已摔破,血往外渗着。

她撕下他的袍摆,仔细的掬揽着,连血带泥,一并儿给掬成一撮子,包入土中,便抱着他的头,一直于城墙之下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概只有一更,因为结局章还在磨,我估计我是搞不出第二章来了。

我没想到早晨会那么堵车,太崩溃了,每天要至少堵两个小时才能到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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