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两天前说起。一月二十七日,星期六——我造访了坐落在长野县黑姬高原的民宿——“时计庄”。

为了侦查去年十二月初在那野市发生的资本家遇害案,我所在的县警搜查本部搜查一课第二强行犯搜查四组忙得天旋地转。连元旦都只放了两天假,紧随其后的便是没完没了的工作,害得好几个四组和片区的警员累垮了身子。于是大家便根据搜查一课课长的指示,开始轮流休小长假了。我也请了一月二十七日到二十九日这三天假,准备去黑姬高原滑雪。“时计庄”就是我选中的住处。

这座小巧精致的民宿坐落在黑姬山脚下,占地面积大约两百坪,主体建筑分上下两层。民宿本身平平无奇,不过他家的院子里倒是有一道独特的风景——

主体建筑的南侧由两部分组成。一半是停车场,另一半是铺着草坪的庭院,而院子里竟然有一座小小的钟楼。钟楼是个头顶红色尖顶的四棱柱,总共七米高,边长三米左右,墙面刷得雪白。四面墙上分别嵌有圆形的时钟。总而言之,那是一座非常可爱的钟楼,仿佛是从童话故事里蹦出来的。据说民宿的名字也是根据它取的。

客房共有七间,两间在一楼,五间在二楼。我住101号房。这个房间在一楼南侧,位于通往二楼的楼梯西侧。白色的墙壁配上木地板、小号双人床、木质书桌、电视……论设备,这间屋子跟城里的酒店别无二致,但它的面积要大得多。最关键的是,窗外的景色实在太美了。能看到院子里的钟楼不说,马路对面还有一望无际的树林,银装素裹。我所在的县是很少下雪的,所以一见到那么多雪,我就不由得兴奋。

在民宿内走动时可以穿自己的鞋子,也可以换成各自房里的拖鞋。我换了拖鞋。

经营这家民宿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五十五岁上下。老板叫里见良介,老板娘叫万希子。我是在住宿预订网站找到时计庄的,介绍页面上说,老板里见良介在大酒店当过许多年的主厨,所以美食是民宿的卖点之一。

我在附近的滑雪场过了把瘾,然后在下午四点来到民宿的餐厅——因为我听说那个时间段有红茶和蛋糕供应。如果把我也算进去,那天的时计庄共有五人入住。餐厅足有三十张榻榻米那么大,却只有五个客人,难免会显得有些冷清。

“大家要不轮流做个自我介绍吧?”

三十岁上下的圆脸女子开口说道。一看那张脸,就知道她是个很开朗外向的人。

“好啊。”

一个四十五六岁模样,面相和善的男人说道。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既然是我提的,那就从我开始吧。我叫上寺千惠,是公司职员。我听说这边的饭菜特别好吃,就慕名而来了。”

“多谢惠顾。”

正在端茶送水的里见万希子微笑着鞠了一躬。

“我叫野本和彦,也是公司职员。”

面相和善的男人说道。

轮到我了。我说自己是公务员。

第四个自我介绍的是位英气俊朗的少年。

“我叫原口龙平,今年上初一。”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上寺千惠貌似对这位少年产生了兴趣。龙平点头回答:“嗯。”

“嗬,才上初一就一个人出远门啦,好厉害呀。为什么要特地来这儿啊?上初中的孩子应该更喜欢去别的地方吧?”

“我奶奶很喜欢这家民宿,只是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没机会。她总是跟我说,等身子养好了,一定要再来住住。可是她去年过世了……所以我就替她来了。”

“那你爸爸妈妈呢?”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父母都住在国外。我念的是寄宿制初中。”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里见万希子很是惊讶,忙问:

“您的奶奶叫什么名字呀?”

“孝子,中井孝子。”

“啊,是中井孝子女士……二十年前我们刚开这家民宿的时候,她就是每年必来的老主顾了。天哪,原来您是那位中井女士的孙子呀……”

说到这儿,里见万希子对厨房里的丈夫喊道:

“老公,中井孝子女士的孙子来了!”

“欢迎欢迎!”

里见良介走出厨房,毕恭毕敬地向少年鞠躬。对老板夫妇而言,那位中井孝子女士一定是一等一的贵客。

“原来中井女士去年过世了啊……是因为生病吗?”

里见良介问道。龙平嘴上答“嗯”,但他开口之前犹豫了那么一瞬间,所以我猜想他奶奶也许并不是病死的。

“太遗憾了……不过有她的孙子替她完成遗愿,我们也是由衷地高兴啊。祝您这几天玩得开心!”

“谢谢。”

“替奶奶完成未尽的心愿……多孝顺的孙子啊!”上寺千惠感慨万千地说,“要是我老了以后也有这么个孙子就好了。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找个男朋友呢……”

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男人有一张扁扁平平的脸。

“我叫黑岩健一,也是公司职员。”

他几乎是在小声嘀咕,貌似不太想跟别人说话。

之后,五位住客决定在老板娘的带领下,去院子里参观钟楼。

钟楼和民宿相隔近十米。它没有一扇窗户,只在西侧开了一扇门。

里见万希子一推开楼门,一片空空荡荡的空间便展现在我们眼前。高高的天花板上挂着一颗光秃秃的电灯泡。角落里摆着一台除雪机。楼门没有装锁,不过也没人会特意闯进这种地方偷除雪机,所以老板夫妇也就无所谓了吧。

“为什么要建钟楼呀?”

野本向老板娘提问。

“您知不知道镰仓站西口有座小小的钟楼呀?”

“不知道啊。”

“那钟楼原本建在老站厅的屋顶上,人称‘尖帽子钟楼’,深受当地居民的喜爱。不过在一九八四年翻新站厅的时候,钟楼被移到了西口的广场。外子在镰仓的酒店当了好多年的主厨,天天都能见到那座钟楼,非常喜欢,所以在开民宿的时候,我们就在院子里建了这座小钟楼。”

“原来是这样啊。”

“只是这座钟楼长得跟镰仓站西口的不完全一样。镰仓的是把原本在站厅屋顶上的部分摆在了新造的底座上,所以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的设计是不同的,人可以从下半部分穿过去。我们家的钟楼打从一开始就设计成了一个整体,下半部分可以当储物室用。”

“开车过来的时候,它也会成为特别醒目的标记呢。”

“嗯,是呀。这也是我们建钟楼的目的之一。”

说着,里见万希子面露微笑。

到了下午五点多,天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一直下到七点多,在雪白的地面上铺上了一层新的白色地毯。

从七点到八点半,住客们齐聚餐厅,享用西式全席。除了各种冷菜、面包、土豆冷汤、焖煎鳕鱼和里脊牛排配鹅肝,还有洋梨冰淇淋做甜点,佐餐饮品是咖啡。不愧是以餐食为卖点的民宿,饭菜着实美味。上寺千惠一边嚷嚷“这么吃绝对要胖的”,一边却用叉子不停地往嘴里送菜。

黑岩那张扁平的脸上原本毫无表情,却在晚饭时浮现出了几分感叹的神色。为美味佳肴感动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可他有个相当糟糕的习惯——用餐时,他总喜欢把手中的刀叉搓来搓去。

“原口同学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野本一边用刀切菜,一边向少年提问。

“我想当警察。”

“嗬,想当警察呀,真有出息。”野本用赞叹的口吻说道。

我望向龙平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想进哪个部门,但是听到小朋友说他以后想从事自己的职业,是个人心里都会有几分欣喜的,没有任何的附加条件。

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在听到“警察”的那一刹那,黑岩握着刀的手好像突然停了一下。也许他只是觉得龙平的梦想有些意外,吃了一惊,但我又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龙平当了警察肯定特别帅!”上寺千惠眯起眼睛说道。

我中途去了趟洗手间。在回餐厅的路上,刚好遇到了同样准备去洗手间的龙平。我向他表明身份,告诉他我就是搜查一课的,邀请他晚餐后来我屋里聊聊。少年喜出望外。

八点半用完晚餐后,我请龙平到我屋里,在不违反保密条例的范围内,跟他讲了讲怎么样才能当上警察,还有在警校接受的训练以及毕业后的日常工作。少年听得格外认真,两眼放光。

聊得久了,我有些累了,便起身离开沙发走到窗边,稍稍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由于那晚多云,月亮和星星都没露面,四周一片漆黑,并没有因为地上有雪就亮一些。唯有刷了荧光涂料的钟楼指针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如梦似幻的光景让我不由得看出了神。只是室内的灯光反射在窗玻璃上,看不太清楚。把窗户打开就没有这个问题了,无奈天太冷,没法开窗。于是在征得龙平的同意后,我把屋里的灯关了。

在黑暗中散发出绿色微光的指针刚好指着十一点。没想到我们竟然聊了这么久。龙平也走到我旁边,望着窗外。

“咦,那不是黑岩先生吗?”

龙平忽然说道。我定睛一看,果真有个黑色人影从右边走来。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但那张扁平的侧脸显然属于黑岩。走着走着,黑岩貌似停下了,盯着主屋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迈开步子。

“大半夜的,他跑出来干什么啊?”

“地上都是雪,总不见得是在散步吧……”

就在我们纳闷的时候,黑岩继续往前走,随即消失在钟楼的阴影中,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莫非他是从钟楼西侧的大门进去了?

“他去钟楼干什么啊?”

“作为警察……我会联想到盗窃啊。”

“可钟楼里只有除雪机啊……”

“不过深更半夜的,没人会特地跑去偷除雪机吧。那东西要点着发动机才能动,可一点着吧,又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分分钟就暴露了。”

“也是啊,应该不会出事的吧——我也该告辞了。”

“这就回去啦?”

“嗯,都十一点多了,而且明天还要早起。多谢您分享的宝贵经验,很有参考价值。”

“我才要谢你呢。跟你聊过以后啊,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精神了呢。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就是同行了,好期待在警局见到你的那一天呀。”

龙平对我道了谢,说了晚安,然后就出去了。

我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除了刚才的黑岩,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在院子里。当钟楼的指针走到十一点十分的时候,我便拉上了窗帘。

也许是因为刚跟一位怀揣着无限梦想的少年聊过吧,我的大脑处于亢奋状态,一时半刻怕是睡不着了。这时,我想起餐厅的酒吧好像会开到午夜零点,于是便决定去喝两杯。我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一分。

出房门时,我恰好遇见了正从我房门口走过的野本。野本住102号房,就在我隔壁,比我那间更靠西。

“我正要去酒吧呢,您也是吗?”

我开口问道。野本点头道:“嗯,我看他们有不少稀罕的酒,就想去喝喝看。”

走去餐厅一看,上寺千惠正坐在吧台边的凳子上。老板和老板娘就站在吧台后面。

“哎呀,欢迎欢迎。”

上寺千惠喊道。她一手端着红酒杯,心情貌似很不错。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天南地北地聊着。负责调制鸡尾酒的是老板。他的技术简直比专业调酒师还高超,我要了一杯又一杯。螺丝锥子、咸狗、莫斯科骡子……厨艺一流,连调酒的功夫都那么棒。这位老板真是不得了。

“我总觉得那个叫黑岩的人有点怪怪的,”上寺千惠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说道,又把话题抛给了老板,“你说是不是啊,老板?”

“呃,没那么夸张吧……”老板露出为难的表情。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做老板的哪能说客人的坏话呀。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叫原口龙平的孩子真是太可爱啦。我要是他的同学啊,早就冲上去啦。”

“他刚才还在我屋里聊天呢。”

听我这么一说,上寺千惠便一声大喊:“什么嘛,羡慕死我了!”真是个聒噪的女人。

聊到十一点二十分左右,上寺千惠的手机接到了一通电话。她跟我们打了声招呼说“我出去一下”,然后便走出了餐厅,过了大约十五分钟才回来。

“是我朋友打来的。她之前跟男朋友吵架了,这会儿又和好了,所以来跟我报喜。还跟我秀了半天恩爱,也不替我这条单身狗想想。”

今天初

次见面的人突然跟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不过也多亏了她,酒吧的气氛才能活跃起来。就连面相和善,表情却很僵硬的野本都被她逗得时不时展露笑容。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喝到了午夜零点酒吧打烊,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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