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划破了雨夜的宁静,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夏虫恢复了呢喃。

细碎的脚步声在深夜的宅院里响起,很快就停在角门前。

角门的门锁半挂着并没有锁起来。

方锦绣默默的看了一刻,忍不住回头。

夜色漆黑一片,灯光偶尔在其中闪闪,她似乎看到黑暗里有人影绰绰的看着她,又似乎只是看花了眼

难道还指望谁来送自己不成?

方锦绣自嘲的笑了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包袱。

这是元氏给她的,她原本打算什么也不带。

既然已经不再是方家的三小姐,那就双手空空而来,再双手空空而去吧。

但元氏说做人不要那么呆板,硬是塞给她一个小包袱。

“至少随身的换洗衣裳要拿着吧。”她说道。

方锦绣将包袱背在肩头,抬起头拿下角门的锁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被拉上隔绝了女孩子的身影,站在树后的方云绣再忍不住哭出来。

“她行不行啊,这大晚上的,等天亮了再走也不迟啊。”她哭道。

方玉绣抚着她的肩头安抚。

“让她随心意吧。”她说道,“别担心,三妹是个很厉害的人。”

而在另一边,看着跪在面前的元氏,方老太太轻叹口气。

“你去休息吧。”她说道。

元氏叩了两个头。

“多谢老太太。”她说道。

“不用谢了,谢来谢去的没什么意思。明天要做的事还多着呢,都养足精神吧。”方老太太说道,看着夜空。东方即将发白,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街上已经挤满了人,似乎整个阳城的人都出来了,事实上不止阳城的人,提前得到消息,从乡村邻县扶老携幼赶来的人昨天晚上就在城门排起了长队。

因为今天是阳城县问斩德盛昌大案案犯的日子。

当从牢里拉着宋运平的囚车出来的那一刻。街上等候的人群立刻攒动喧嚣,早已经准备好的烂菜叶子也如雨点般砸了过去。

李县令宋运平的具体罪状虽然还没有公布,但乱七八糟的传言已经满天飞了。因为涉及到德盛昌,又涉及到十几年的旧事,看热闹的人压肩迭背。

虽然这不是贪官污吏,甚至仔细说起来这也是私人仇怨。与其他人无关。但一来李县令的官身,让众百姓们畏惧又心寒,有这样黑心算计他人钱财的官老爷,谁敢保证别人不会在他手里倒霉。

二来宋运平严格来说身为他人掌柜为奴,却做出如此欺主的事,任何一个人也都觉得心惊胆战,谁敢保证自己身边的人没有这样险恶用心的。

所以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感同身受的抱打不平。

更主要的是。街上提前摆好了很多簸箩的烂菜叶子供大家用。

顺手且不费力还好玩的事不做白不做。

这些烂叶子当然是方家摆好的。

如果不是忌讳特意从太原府请来的监斩官员们,这些烂叶子就会从县衙大牢门口一直摆到东街斩头台前。

当监斩官和押解的官兵鸣锣开道走在大街上时。那些烂菜叶子也扔过了第一波结束了。

囚车里的宋运平也变得狼狈不堪,背上插着的犯由牌子也歪了,钦犯宋运平几个字都被菜叶子遮住。

宋运平觉得除了气还有莫名的恐惧。

这恐惧本不该奇怪,人都要死了,当然要害怕,但除了死亡的害怕,还有一切都化为乌有的空虚的害怕。

他宋运平在阳城活了也将近二十多年,汲汲营营成有名的好人,忠孝节义,走出去谁不知道他宋大掌柜,谁不背后竖起大拇指赞叹。

名声竖起来不容易,倒下去却这么容易。

宋运平被头发遮住的视线模模糊糊的看着四周,那些民众们毫不掩饰的厌恶愤慨,两边酒楼上有头有脸的富贵人的嫌弃以及不屑。

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就像做梦一样。

梦醒了他是不是还是以前人人敬仰,方家信赖尊崇的大掌柜呢?

其实如果那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啊。

宋运平的心里忽的有些后悔。

但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有官兵开路,囚车很快就穿过拥挤的大街来到行刑台前。

行刑台前官兵们围起来一片空地,高台上坐的是太原府来的大小官员们。

宋运平被从囚车上拖下来,引得现场一阵喧嚣,但旋即这喧嚣陡然消散,四周变的安静下来。

这安静来的突然,宋运平下意识的看过去,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块地方让开了路。

有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走了过来。

这些人几乎都是女人,为首的正是白发苍苍的方老太太,扶着方老太太的方承宇是唯一的男丁。

所有人都被挡在外边,但看到这群人走来,官兵们显然提前被打了招呼让开了路。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当众亲手杀仇人了。”

有官员忍不住想道。

李县令的死对外已经公布为畏罪自尽,不管真相是不是已经传遍,这话还是不能说出来。

宋运平也有些畏惧。

这些女人不会要当场打死他吧?那还不如被一刀斩头痛快。

所幸的是方家的诸人并没有扑上前,而是在行刑台下站住了脚,一个个神情恨恨又悲戚的盯着他。

宋运平垂下了视线。

人群片刻安静之后,又变得骚动起来,因为刽子手上台了。

如同监斩官一样,刽子手也是从太原府特意请来的,据说是个十几年砍头手艺的老师傅,很是威风凛凛,长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抱着鬼头刀一上台,就让阳城的百姓们吓的倒吸一口凉气,大夏天里很是过瘾。

随着刽子手站好,民众也都屏住了呼吸,而台上的官员也开始宣读罪状。

虽然这件事的原委各种版本已经传了好久了,但直到今日才听到确切的官方论判,民众们都竖起耳朵,各地赶来的说书先生更是耳竖起笔不停的记录着,今日的一切将来可都是他们吃饭的素材。

这罪状比以往要详细得多,一来是案情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二来也是方家的要求。

方家要让民众们明白,他们这些年背负的诅咒不是天灾而是**。

罪状洋洋洒洒的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百姓们听的入神,时而恍然时而惊叹时而哀伤时而愤愤。

说书先生们一面奋笔疾书,一面心中笃定,这罪状肯定请同行们润色过,要不然不可能这么通俗易懂。

判决宣读完毕,民众们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不过接下来会是更热闹更期盼的环节,人群不由再次一阵涌动。

监斩官严明正身,喊出宋运平的名字,刽子手上前一步,正午日光映照下如同身形拔高如同地狱来的恶鬼,满场的民众顿时寂然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刽子手的鬼头刀上。

宋运平已经木然,反而生出一种豪气。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高喊一声。

这声音让民众很是激动,发出阵阵鼓噪。

“开斩!”高台上的官员显然不喜欢这种反应,扔下火签高喊一声。

刽子手一把抽出犯由牌,高高举起鬼头刀。

“请上路。”他暴喝一声,震得近处的民众心又跳了三跳。

随着喊声高高举起的刀落了下来。

民众们屏住了呼吸咬紧了牙关,但却没有看到人头落地血喷三尺的场面。

刽子手的鬼头刀砍在了宋运平的肩头,险险的只擦到了他半边脖子。

血涌了出来,人也惨叫着倒下,但却没有人头落地丧命。

这太吓人了。

比人头落地还吓人,因为那个掉了半边的头的人还活着,还在惨叫。

围观的民众齐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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