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是一个颠覆了传统的存在。

它的存在只是为了验证一个清醒而痛苦的命题:我孤独,因为我有思想。

……

楚海洋凝视着它睿智的眼睛,问:“怎么又跟来啦?”

老黄看着他,开始思考。

老黄思考:一个体制内的、现代化的、榜样化的优秀小攻应该是什么样子?

要帅;要爱憎分明;要是特权阶层;必须富有,必须对拉平基尼系数毫无贡献,必须有内涵,一有空就思考海德格尔,还得会说突厥语……

“老黄,”楚海洋说:“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而且跑题了。”

老黄打个呵欠,爬到上铺窝在夏明若怀里睡觉。

夏明若以手覆额哝哝:“喝酒伤身啊……”

楚海洋递杯水递给他:“你那小身板就珍惜点儿吧,还能多活两年呢。”

夏明若惨白着脸不动,楚海洋爬上来摸摸他的额头:“发烧了?”

“不可能,”夏明若翻个身,老黄躲避不及被压扁:“老头呢?”

老头在车尾吹风,吹得心潮澎湃,冲回来给党写万言书。想起自己早年就读于最高学府,师从考古界泰山北斗,经历过抗战、内战、建国,但最年富力强、最应该出成果的十多年却完全被束缚住手脚,以至于垂垂老矣,不禁满眼是泪。

夏明若说:“老师……”

楚海洋把毛巾罩在老先生那颗光头上,结果被一把扯下:“调皮!”

楚海洋笑着说:“什么成果?七七、七八届共二十一人,哪个不是你的成果?”

老头狠狠擦了把脸,想了一会儿破涕为笑。

楚海洋上前收拾他的纸笔:“您什么也别多想,发掘还未成定局,毕竟谁也没存坏心是不是?憋了这么多年,都想大干一场,见识文物而已。”

“谁不喜欢宝贝哟!”老头长叹口气:“就是因为喜欢这些宝贝,我宁愿一辈子都见不着它们。”

老头斜靠在床铺上,夏明若探出身子将窗户关小,些许凉风越过平原吹拂而来。

老头说:“学生们啊,我记得陈伯达和周扬同志曾经委婉地提过意见,说考古没有阶级性,对历史、对过去,只讲究一个‘信’字,当然他们后来都被打倒了。但我想我们民族从弯路上回来后,便终将了解,不但是考古没有阶级性,任何一门自然或人文科学都应该服务于人类而不是阶级斗争哎呀我说那个小史啊!你买个饭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啊!”

史卫东托着饭盒,提着水壶,站在开水炉子前虔诚地等着,不是等水,是等那个圆圆脸蛋的列车员。走过来,看一眼;走过去,再看一眼……红着脸羞涩一会儿,抬头时被突然出现的乘警吓退数步。

小史贴在车窗上强调:“我没干嘛!”

乘警面无表情:“量你也不敢。”

小史说:“我回去了。”

乘警说:“你跟我来一下。”

小史埋着头跟到乘警值班室,十分温顺地填写生年月与姓名,乘警说:“都写上,身高体重籍贯工作单位。”

小史弱弱道:“写了。”

“写了就好,到时候你犯了事,好找。”乘警抢过笔,眯眼凝视了小史一会儿,在体貌特征栏里填上:“八字眉”,然后把登记簿合上说你走吧,小史偷看一眼,发现那簿子封面上果然是“可疑人员记录”六个大字。

“法西斯啊,□裸的有罪推定……”小史喃喃自语,满腔愤番然后继续回开水炉子前偷窥列车员。

李老先生则干啃着冷馒头:“小史怎么还不回来啊。”

说是洛阳,其实是洛阳地区一个偏僻极了的地方。几个人下了火车,又坐了一天拖拉机一天驴车,这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个发现隋墓的山坳。山坳里有个自然村,叫经石村,就是凭着村里那块经文石,考古人员才打算在此寻找古代墓葬。

老先生带着学生与驻守经石村的考古队会合。

考古队十来个人,租住在村民的屋子里。队长四十来岁,远远地迎上来与老先生握手:“李老教授!你可来了!”

老先生说:“队长同志,我……”

队长说:“嗐!我何尝不知道您老的意思!”他一脸难色:“咱们进屋说!进屋说!”

“啥?!”师徒四人同时跳起来:“被盗了!!?”

“各位冷静点听我讲完,”队长说:“这一带据村里老人说风水不错,我们勘察了一下也发现几座墓葬,村东三里就有一座清代的。我说被盗的就是这一座,离元德太子墓还有一段路呢。”

“什么时候盗的?”李老先生问。

“两三天前,这个墓规模不大,长3。5米,宽1。8米”队长也有些无奈:“本地吃盗墓饭的也不少,真是防不胜防。我们决定明天就着手清理这座墓,然后再发掘元德太子墓。”

老先生坐不住了:“我去看看!”

可他一站起来却突然眩晕差点摔倒:这人毕竟年纪在这儿,长途奔波后有些中暑症状。

楚海洋把他扶到安顿好,老头不放心,直催促说:“快去看!快去!”

楚海洋只好答应,吩咐小史照顾他,便拉着夏明若往外走。

夏明若说:“你先赚我马上来。”

楚海洋问:“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背?”

夏明若只能一边蠕动一边不住回头看说海洋啊,你看农民的西瓜长得多好啊,我稍微有点口渴啊,哎哟那边还结着葡萄呢,小史!你我心里明白!好兄弟!别忘了啊,葡萄!葡萄!

野地里有一片小小的松柏林。

队长说:“林子里就是那座清晚期墓葬,墓主据说是一名乡宦,曾经中过举人,这些树就是下葬时栽种的。”

队长把他们带到盗洞焙“沿着墓边斜打下去,洞口开得很大,想必又是些个白天种地,晚上盗墓的。今天早上我们才发现,还没有来得及下去看。”

楚海洋把裤脚卷起说:“我去看看。”

他刚想把挎包挂在树杈上,脚下却突然踩了个空,大块泥土扑簌簌塌陷,竟然也露出个洞口来。

夏明若吃了一惊:“这个又是什么时候的?”

队长也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他怔了怔,便急急忙忙跑回村里喊人。

楚海洋一脸狼狈地跨出来:“明若,这个洞口堵上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两天,你看这压下去的草,还绿着呢。”

夏明若说:“缺德啊,三天盗人家两回,好歹还是个前清举子呢。”

楚海洋皱着眉,捏了把泥土在手上搓了搓:“这就是行家干的活:椭圆形洞口,四壁较光滑,大小则可以容纳一名身材瘦小者进出。尤其是洞壁上工具的痕迹,他们的铲子和农民的锄头铁锹区别很大。”

夏明若趴在黑黢黢的洞口看了一会儿,便咬着手电往下爬。楚海洋眼疾手快拎他上来,在他腰上系紧绳子:“你小心点儿,算了,还是我去吧。”

夏明若呜呜两声表示拒绝,撑住洞壁,越爬越深,数分钟后听到他在地底下喊:“海洋~~~~皮尺~~~~~~~~~”

楚海洋连忙把皮尺一端扔给他:“缺不缺氧?你快上来吧!”

“我还行!”夏明若喊:“到底了~~~~~~~~~~十一米五~~~~~~~”

“啊?!”楚海洋也跳进洞,往下爬:“就这么直的到底了?!什么也没有?!”

“没有~~~~~~!这不会就是一个深井吧?农村里不是经常有嘛!”夏明若举着手电到处照:“哎哟!!!”

楚海洋猛一紧张:“怎么了?!”

“拐弯了!!”夏明若喊:“这个洞拐着弯呢!!”

他努力扒开地下洞口处堆积的泥土,往里爬了几米却觉得气上不来,于是只能退出。

“气闷了?”楚海洋说:“别乱动!我拉你上来。”

夏明若躺着好一阵喘,然后抹了一把沾在脸上的泥:“真奇怪,这洞根本就不通向举人墓。”

这时考古队长也带着手下人马急匆匆赶到了。

楚海洋问夏明若:“洞朝着哪边拐弯?”

夏明若指个方向:“那边。”

考古队长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东边……”楚海洋问:“元德太子墓在哪个方向?”

队长愣了半天才敢说:“……东爆大约一百米外的菜地里。”

他说完就往地上颓丧一坐:“不会吧……这就在眼皮底下的……”

楚海洋叹口气说:“防不胜防呐!!”

夏明若问:“怎么了?”

“翻天印,”楚海洋解释:“这个洞有九成的可能是盗洞,而用这种拐弯的盗洞来盗墓的手法,俗语就叫做‘翻天印’。那个,队长大哥。”

队长答应:“哎。”

“太子墓周围有积炭吧?”

“有,”队长垂头丧气:“不但有积炭,还有积石。”

“所以要打翻天印”,楚海洋对夏明若解释:“古人经常在安置好棺椁后再在周围堆木炭,堆沙的、放石头的也有,目的就是为了防盗,因为堆了这些东西后盗墓人的铲子不容易打进去。”

“只可惜防贼的永远没有贼聪明,盗墓的行家往往不从正面突破,而是像现在这样,远远地从旁边打洞,到了差不多时便横向打,最后再向上,打穿棺椁底部后将东西抽走。”楚海洋说:“这种情况我没见过,据说老师遇见过两次,一次在山西,再一次就是秦公二号大墓,都是表面看起来十分完好,发掘后却发现里面空空如野,而墓底有盗洞。”

“我也只是听说过。”队长沉声说:“这次我们犯的错误实在是太严重了。”

楚海洋拍拍他的肩:“别泄气啊大哥,都是猜测,咱们先回去向老人汇报一下情况,从长计议吧。”

第一时间更新《考古手记》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