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巴马洛旅馆,离帕奎诺克郡拘留所只有一个街区的地方,梅森·杰曼不等电梯降下,就直接踏上铺有严重磨损的地毯的楼梯上楼。

他走到二〇一室,敲了门。

“请进。”房里有个声音传出。

梅森慢慢把门推开,眼前露出一个沐浴在午后橘色阳光中的粉红色房间。房里热得惊人。他不相信房里的这个人会喜欢这种酷热,因此推断,这个坐在桌前的人要不是懒得不肯动手打开空调,就是笨到不知道空调怎么开。这想法使得梅森更加怀疑起这个人。

在房间里的是个黑人,身材细瘦,肤色黝黑,穿着一件起皱的黑色西装,一副完全不属于田纳斯康纳人的打扮。你该注意一下自己的穿着,不是吗?梅森轻蔑地想。

“你一定是杰曼。”房里的黑人问。

“没错。”

这个人双脚跨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当从一份《夏洛特观察报》底下把手伸出来时,他留着长指甲的手里握着一把长长的自动手枪。

“这刚好回答了我的一个疑问,”梅森说,“我本来还不知道你有没有枪。”

“其他问题是什么?”

“不知道你会不会用。”

这个人没回答,只拿起一支短钢笔在报纸的一篇文章上认真地做下记号。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还在努力学拼音的小学三年级学生。

梅森再次仔细打量他,还没开口说话,就被脸上流淌下来的汗水激怒了。他问也没问,径直走进浴室,扯下一块毛巾擦了脸,然后把手巾扔在浴室地板上。

那个黑人笑了,笑声和刚才的汗水一样令人不快。他说:“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我这种人。”

“没错,的确是,”梅森回答,“不过你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了,我喜欢什么或不是喜欢什么完全不重要。”

“一点没错,”这个黑人冷冷地说,“那么,快说吧,我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太长时间。”

梅森说:“你想走很简单。莱姆在郡政府大楼里,正在和吉姆·贝尔说话。阿米莉亚·萨克斯现在则被关在那条街上的拘留所里。”

“我们先去哪里?”

梅森毫不犹豫说:“先找那女人。”

“就这么干。”这黑人说,仿佛这是他的主意。他收起手枪,把报纸放在梳妆台上,以很有礼貌、但在梅森看来却觉得他是在嘲弄的态度说:“您先请。”他伸出手指向房门。

“汉隆一家的尸体?在哪儿?”

“那里,”莱姆说着,朝玛丽·贝斯带来的那堆骨头点点头,“这些是玛丽·贝斯在黑水码头发现的,她以为这是失落殖民地残存者的遗骸,可是我不得不打破她的美梦,告诉她这些骨头没那么老。它们呈现出腐烂的现象,但只因为没有完全被掩埋。刑事人类学域的事儿我做得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些骨头埋在地里大概只有五年——正好是加勒特的家人遇难的时间。这些骨头包括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已经一个大约十岁的女孩。这点与加勒特的家人完全吻合。”

贝尔看着这些骨头:“我还是不明白。”

“从这里到加勒特家人住的地方,要通过一一二号公路越过黑水码头的运河。梅森和卡尔波毒死这一家人,掩埋尸体,再把车推进河里。戴维特贿赂了验尸官,制造了假的验尸报告,又付钱给殡仪馆的人,要他们假装把尸体火葬了。坟墓是空的,我敢保证。玛丽·贝斯一定曾经向别人提过发现骨头的事,而且传进了梅森耳朵里。他雇用比利·斯泰尔到黑水码头去杀玛丽·贝斯,并拿走了所有证物——那些骨头。”

“什么?比利?”

“刚好加勒特也在那里跟踪窥视玛丽·贝斯。他说得对,黑水码头的确是危险的地方。很多人死在那里——在这几年间发生的所有命案。只不过,这些案子都不是加勒特做的,而是梅森和卡尔波。他们不断犯下凶案,因为那些被毒杀芬毒害而染病的人开始质疑患病的原因。镇上所有人都知道昆虫男孩,所以梅森或卡尔波就用恐怖的蜂窝杀了那个女孩梅格·布兰查德,假装那时加勒特干的。其他人则被打晕丢进河里淹死。至于那些生了病却没起疑的人,例如玛丽·贝斯的父亲和露西,就没遭到他们毒手。”

“但是加勒特的指纹出现在那把铲子……凶器上。”

“啊,那把铲子,”莱姆笑着说,“铲子的事很有趣,我又在上面被绊了个跟头……铲子上只有两个人的指纹。”

“没错,是比利和加勒特的。”

“但是,玛丽·贝斯的呢?”莱姆问。

贝尔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点点头:“的确,上面没有她的指纹。”

“因为那把铲子不是她的。是梅森交给比利带到黑水码头的,当然,是在擦掉他自己的指纹后。我问过玛丽·贝斯铲子的事,她说比利从树林中跑过来时,手上就拿着那把铲子。梅森也许认为这铲子是最完美的凶器,因为从事考古学的玛丽·贝斯身边也会有一把。所以,当比利到黑水码头的时候,发现加勒特和她在一起。所以梅森命令比利把昆虫男孩也一起干掉。但是加勒特抢走了铲子并击倒了他。他以为自己杀了比利。其实却不是。”

“比利不是加勒特杀的?”

“不是、不是……他只打了比利一两下,把他打晕了,但伤势远不足以致命。后来加勒特就带着玛丽·贝斯到那幢酿私酒的小屋去了。梅森说过,他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

“没错,是他打电话叫人过去的。”

“你不觉得他那时刚好在附近出现,难道不会太过巧合了吗?”莱姆问。

“梅森找到比利,他捡起那把铲子,戴上收集证物的橡胶手套,然后把那小子活活打死。”

“你怎么知道?”

“因为铲子上橡胶印纹的位置。一个小时前,我让班尼用交替性光源重新检验了那把铲子的握柄。梅森握铲子的方式像握球棒一样,到命案现场收集的人,不会用这种方式捡起铲子。他握铲子的时候还反复换了好几次位置,好施力下手杀人。当萨克斯到命案现场时,她说根据现场血迹分布的情况,可以判定比利一开始是头部被击中而倒地,可那时他还活着。直到梅森拿铲子打断他的脖子为止。”

贝尔看向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梅森为什么要杀比利?”

“他也许觉得比利会太过惊慌而说出实情。或许,当梅森到现场时,那小子已经清醒,他可能说他已觉得厌倦,想要退出了。”

“所以你才要梅森离开……几分钟前。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做。那么,我们要怎么证明这些事呢?林肯?”

“我有铲子握柄上的橡胶印纹。我还有那些骨头,经过测定已证实含有高浓度的毒杀芬。我想再找个潜水员来,到帕奎诺克河里去找汉隆的汽车。有些证物是不会消灭的,即使隔了五年也一样。接下去,我们应该搜查比利的住处,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现金的来源能追查到梅森身上。然后我们还要搜查梅森的房子。这会有点困难。”莱姆又露出微笑,“不过,我还可以,吉姆。可以由我来做。”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又消失了。“但是,如果梅森不愿当污点证人的话,想定亨利·戴维特的罪就有点困难。我现在只有这个东西。”莱姆点头指向一个塑料瓶,里面装了约八盎司的白色液体。

“这是什么?”

“是毒杀芬。露西在半小时前从戴维特的仓库找来的,她说那里至少有一万加仑以上。如果我们能证实杀死加勒特家人的化学物质和这个瓶子里的东西确有关联,或许就能说服检察官起诉戴维特。”

“但戴维特还帮助我们找加勒特呢。”

“他当然要帮忙。最想找到那男孩和玛丽·贝斯的人就是他,而且越快越好。戴维特是最想杀掉玛丽·贝斯的人。”

“梅森,”贝尔喃喃说,摇了摇头,“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了……你猜他已经起疑心了吗?”

“目前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连露西都没说,我只要她帮我做点跑腿的工作而已。我担心消息走漏后,会传到梅森或戴维特那里。吉姆,这个小镇就像个黄蜂窝。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贝尔叹了口气。“你为什么如此确定是梅森?”

“因为在我们找到那间酿私酒小屋后,卡尔波和他同伙紧跟着就出现了。这件事只有梅森知道……除了我、你和班尼之外。一定是他打电话通知卡尔波,告诉他小屋的位置。所以……咱们快打电话给给州警察局吧,要他们派位潜水员来,搜查黑水码头。我们还要申请搜查令,去搜查比利和梅森的住处。”

莱姆看见贝尔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走向电话,而是走到窗前,关上窗户。接着他又走到房门口,把门打开,向外看了一下,又把门关上。

并且拴上门闩。

“吉姆,你干什么?”

贝尔顿了一下,随即大步走向莱姆。

莱姆看了一下他的眼神,便立刻用牙齿咬住轮椅的呼吸式控制器向里面吹了口气,轮椅马上往前冲。但贝尔已跳到他身后,拔掉轮椅电池上的线路。这辆“暴风箭”轮椅又向前滑了几英寸,就停住不动了。

“吉姆,”他轻声说,“你不会也有份吧?”

“你猜中了。”

莱姆闭上眼睛。“哦,不。”他喃喃地说。他的头微微垂下,但只低了几厘米。如同许多伟人一样,林肯·莱姆表示失败的动作是非常细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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