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宋府接到了宫中传出来的旨意,册封衡玉为正五品武将,执掌宁卫军,三日后前去军营报道。同时册封何珈为正六品武将,担任衡玉的副将,协助她训练宁卫军。

这两道旨意下达后,其中内容很快就在洛阳各大世家传遍了。

刚开始得知两位女郎君要执掌军队时,一些世家之人还暗自蹙起眉来,直到他们从久远的记忆里翻找,想起宁卫军为哪一支军队时,脸上神色才好了许多。

这样一支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实在如同鸡肋,也不知道宋祢何睿这两个老狐狸是怎么想的,竟然为族中寄予厚望的女郎君谋来了这么一支军队。

一些人都等着看笑话了。

就连年轻的帝王也将关注的目光投到宁卫军身上,暗自掂量陈平宋氏与琅泽何氏下一步棋将要往哪里走。

在众人的关注下,三日后,衡玉换上一身轻甲,翻身上马,领着素兰几位贴身伺候的婢女与陈平宋氏精心培养出来的一百名侍卫一道去了宁卫军驻扎的地方。

宁卫军驻扎的地方在城外南苑,建制虽有一万人,但衰落到今日,军队中勉强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人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真正有问题的是军队的风气。

马匹停在南苑门口,衡玉勒住马缰静静望着那没有人把守、完全紧闭的大门,片刻后一挥马鞭,指挥几名侍卫上前,“去,将大门直接砸开。”

南苑早已破败下来,最初就是为了给宁卫军一块驻扎的地方而修建的,近百年下来,南苑翻修的次数寥寥无几,到了今日这大门也就是表面能看,实际上里面有一些地方已经被虫蛀空,根本经不住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用锤子猛烈敲击。

一个地方很快就出现裂缝,随后如同传染一般,裂缝开始蔓延到一大块门板上,几个侍卫再猛地几锤子下去,大门很快就破出能供一人通行的地方。

一个侍卫钻了进去,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马匹踩过破碎的木屑,走进了南苑里。

大门这里的动静如此大,但直到衡玉一行人走进南苑,也没有人露面出来查看。

素兰的马紧紧跟在衡玉后面,她小心看了眼衡玉的脸色,一举一动都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下马。”衡玉一声令下,一行上百人纷纷下马。

有侍卫上前牵过马,衡玉没有停留,一路穿过庭院长廊,往休息的院子走去。

这一路走来,一行人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士兵,也没听到什么太大的动静。

直到靠近目的地,耳边能听到由轻柔的春风送来的靡靡曲音与女子的欢声笑语。

“昔日太祖皇后执掌宁卫军立下赫赫战功,那时的她可曾想到宁卫军会有今日?”

太祖皇后还在世时,世族女郎君都以入宁卫军为荣,后来太祖皇后过身,宁卫军逐渐衰败下来,只能从平民女子中招收士兵。渐渐地,一切都变了味。

成为士兵后朝廷每月都会发放粮饷,宁卫军拱卫帝都,不需要亲临前线,不少普通人家都乐于将女子送来宁卫军。可是送来的女子多了,总要有挑选标准吧。

于是不知为何,相貌清秀看得过去就成为了最基本的一条标准。

在先帝时,堂堂宁卫军里的一些女子竟沦为高官取乐的玩物。后来太祖皇后出身的宁郡林氏族长担任太尉一职后,对宁卫军这一支军队做了些照拂,宁卫军的情况方才改善了一些,但这一支军队也越发失去神采。

如果不是衡玉需要这么一支军队作为跳板,也许不需要多久,宁卫军就会彻彻底底退出历史舞台。

衡玉感慨一声,没再说话,伸出手推开院门,几步走到正在凉亭里抚琴的女子边上,一把扯过她手上的琴,猛地拨弄一阵。

一阵刺耳的杂音在院子里清晰回响,那些巧笑倩兮或玩或闹衣着不整的女子全都被这阵杂音吸引了注意力。

“宁卫军,闻名不如见面。”语气冷淡。

“你是何人?”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穿着素裙的女子娇声喝道。

衡玉用手帕擦了擦手,低声问道:“你以什么名义问我?”

女子蹙眉,“宁卫军百户。”

“就凭你身上这身衣服,走在街上说你是百户可有人相信?”衡玉淡淡道。

一些女子往这边投注片刻注意,又重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并不把衡玉一行人当一回事。

素兰蹙眉,迈出一步呵斥,“三日前军中下达通知,尔等应该已经听闻今日陈平宋氏的女郎君将会过来接掌宁卫军,诸位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来迎接尔等的主将吗?”

最先说话的女子一怔,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上下打量几眼,“汝……乃女郎君?”

这般打扮下,她竟一时间没有认出这是位女郎君。

素兰无语,缓了缓才呵斥道:“大胆。”

衡玉将腰间配着的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来,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冷厉、气势惊人,“此乃军营,如今将要到早训的时辰,我给诸位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有人一炷香内没有穿戴整齐出现在演武场,罚十军棍,两炷香未到,我不会杀了你们,只会将你们逐出军营。”

话毕,杀意弥漫。

手上的七弦琴同时往前一掷,将院子沉寂的气氛打破。

衡玉目光一一扫过院中众人,“诸位请吧。一炷香内,希望我能在演武场看见你们。”

满院寂静。

可见乱世累白骨,可见繁华下腐朽。

演武场里,衡玉抚摸着已经生出锈迹的兵器,静静等着那些女子的到来。

半炷香燃尽,有一个相貌普通身材高挑的女子第一个踏进了演武场。

“你过来。”衡玉指着她说道。

女子迟疑片刻,还是迈开步伐往衡玉这边走过来,只是不敢靠近,与衡玉一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之后,又有几个女子走了进来。衡玉将最先走进来的十个女子全都叫到她的身边,却不急着说明自己要做什么,那些女子惴惴不安地站着军姿,不敢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一炷香燃尽,几位跟在衡玉身后的侍卫守在了院门,将那些没有按时赶到的女子拦在了外面。

底下的士兵纷纷按照队列站好,从她们已经不熟练的站姿能看出来她们应该是很久都没有进行过相关的军事训练了。

轻甲缺了光泽,武器生了锈迹,士兵失了风骨。

衡玉站在台上打量她们,士兵站直不敢动,也不敢随意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台上的人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做出任何杀鸡儆猴的姿态,但她们在她那样平静的目光下,就是没有勇气做出什么小动作。

第二炷香逐渐燃尽,被拦在外面的女子才被放进来,匆匆一眼望去,衡玉便在心底估算出了人数——四百人左右。

再算上现在演武场里已经列队好的五百多人,也就是说有将近四百人没有在两炷香时间内赶到演武场。

衡玉对侍卫下了命令,“后续到的人全都记下来,今日就将她们废除军籍,全部逐出南苑。”

十几位侍卫领命退下,衡玉目光落在那些迟到的士兵身上,冷声道:“迟到者罚十军棍,你们对我的话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就站到台子左侧。”

“有。”沉默片刻,一个轻甲穿戴有些不整的女子站了出来。

陆陆续续又有将近五十名士兵站了出来。

“素兰,你领着几人将她们的名字记下来,同样废除军籍逐出南苑。”

“主将好大的威风,你凭什么三言两语就决定几百人的去留?”第一个站起来的女子相貌清秀,此时却是一脸不逊,完全破坏了她身上的美感。

衡玉与她对视,掷地有声道:“就凭你称我为主将,就凭这是我说的话,就凭我说的话就是军令,就凭军令如山。”

“带下去。”

话音一落,又有十几名侍卫上前,将这些女兵强行带了下来。

“剩下的人,包括没有迟到的人,你们对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异议吗?”

完全沉默。

“很好,我不管诸位如今是完全心服还是面服心不服,你们只需要记住何为军令如山。现在,所有人列队。”

那些迟到的女子不敢耽搁,纷纷列队,刚刚被衡玉唤出来的十名士兵也都小跑前去列队。

列队的速度很慢,衡玉没有出声训斥,只是静静看着她们。列好队后,她也一直没有出声,任由底下的人站着军姿。

太阳升了起来,灼烤着大地,明明还在三月,今日的天气却异常的炎热。

站了不知道多久,列队的士兵脸上渗出了汗水,一些身体娇弱的女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在这时候,衡玉终于再次开口,“诸位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出生自陈平宋氏,取名衡玉,号明初居士,但诸位只能称我为宋将军。”

“昔日读史,我曾经仰慕过宁卫军的风姿,得知陛下命我来接掌宁卫军时我还觉得颇为欢喜。但我一路走来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是南苑门前没有士兵把守,是我一行上百人走到内院也没有人察觉,是我听到院子里的靡靡之音欢声笑语却不见演武场上半分汗水。”

“尔等承载着宁卫军的名字与荣光,却在这已经破败的南苑里枯朽,让宁卫军这个名字为你们陪葬,尔等就甘心吗?”

“如果无所动容,那便站出来。我手里的庄园需要人手,我知道你们不少人出身贫寒,那我便为诸位安排好去处,宁卫军留你们不得。”

“我执掌宁卫军,为的是有朝一日征战北地平定边境,扬我宁卫军赫赫战绩。如果没有这等觉悟之人就站出来,不必白白送死。”

沉默,依旧是沉默。

“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再过半炷香,选择权就彻底在我手里握着了。”衡玉出声提醒。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有一个人带头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将近一百名士兵站了出来,垂着头没有说话,脸上都是汗水。

衡玉没有看她们,也没有再说话,静静等着半炷香过去。

半炷香后,素兰上前,将这些士兵领了下去安排。

“刚刚被我点到名的十个士兵全部从队伍里出来。”衡玉说道。

很快,十个士兵从队列里小跑出来,在点将台前站齐。

“你,你,还有你。”衡玉指了前三个到达演武场的士兵,出声道:“虽然如今宁卫军仅存不足八百人,但很快就会扩大军队阵营。所以我点你三人为千户长,至于其余七人皆为百户长。你们十人今日就将仅存的士兵以十人一队,十队百户的规格将队伍分好,明日早晨我再集合士兵时,希望你们的队列能列得更像样子一些。”

“是,将军。”十个女子脸上都划过惊喜之色,连忙大声应是。

“如果完不成我布置的任务,那你们的职位便没有了。军营里我素来只信奉一条铁律,那就是强者能者为尊。其他人也好好表现,你们的表现我都会看在眼里。”

“是,将军。”众人大声应是,不同于刚刚的死气沉沉,这一声大喊充满精气与锐气。

“再大声一些。”衡玉语调平稳,声音拔高。

“是,将军。”数百名女子尖锐的叫喊声传遍整个演武场。

衡玉终于露出了她在踏入南苑后第一个微笑,但嘴角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希望在军营里再看到任何风月之物,就连琴棋等打发时间之物都不可以有。今日内必须把这些东西全部丢弃烧毁,明日早晨我会派人去检查你们的院子,若是谁的房间还有违规的东西,十军棍。”

“迟到者记得去领罚,今日的内容暂时只有这些。”

“好好训练,好好战斗,好好活下来。”

“从今天起,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汗水打湿脸庞,满身狼狈摇摇欲坠。

点将台下不少女子却突然泪流满面。

自出生起命运一直被人左右,来了宁卫军只是跳出了一个囚笼来到另一个新的囚笼,结果在这一天,有一个人站在她们面前,告知她们命运是可以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这实在是……这实在是……

“多谢将军。”零零碎碎有声音道。

“多谢将军。”声音冲破云霄。

衡玉转过身,与不知何时踏入演武场的何珈对望,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何珈眼里出现一些震动,在那震天的喊声中,何珈缓缓俯下身子,对衡玉行了一礼,“向将军问好。”

衡玉走下点将台,与何珈擦肩而过,“何副将,我们去寻个地方讨论讨论宁卫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训练计划。”

何珈应是,跟在衡玉身后,恰好落后她半个身位,主次之别一目了然。

“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方才观宁卫军身上的甲衣与武器都已经有了锈迹。”

何珈是希望能将宁卫军身上的甲衣和武器全都换成新的。

这件事有陈平宋氏和琅泽何氏的面子在,宁卫军人数又不多,想要达到还是很简单的。

衡玉沉吟片刻,轻声道:“甲衣与武器都不用急,她们的身体素质太差了,起码得用大半个月的时间将她们的身体素质提上来。”

何珈听完衡玉这番话,已是彻底心服口服。

分得清楚主次,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就胡乱安排,刚刚在演武场说的话做的事又熟练老辣,这样的女郎君比起传闻中还要更令人折服。

衡玉脚步没有停止,何珈不知她要去哪里,只静静跟着。走了大概一炷香,两人就到了厨房。

厨房边上有一个小门直通外面,附近的农户正驾着牛车将新鲜的菜蔬和肉送来南苑。何珈望着这热闹非凡的厨房,眼里含笑。

这些女子的身体底子都不算很好,营养也跟不上,要想提高她们的身体素质,将伙食提上来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还能留下来的士兵等衡玉和何珈等人离开后,纷纷倒在了地上,休息一会儿感觉到身上力气恢复后方才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那些被驱逐的女子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些人从房间里跑出来。

两方照面,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度过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两方人却都有种感觉,对方与自己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位女郎君和你们说了什么,也许她只是说得好听,谁知道她后面会不会就放弃了你们。人家可是陈平宋氏的女郎君,吃穿用度比皇室公主都不差,哪里可能把我们这些卑贱的人看在眼里。”有个长相秀美的女子双手抱胸,说话却极尽挖讽。

她原本是宁卫军里的百户,却因为迟到的原因被驱逐离开宁卫军,这口气自然难以下咽。

但她们的主将是陈平宋氏的女郎君,女子可不敢寻主将的霉头,只好把气撒在其他人身上。

吴瑜是今日集合时第一个走进演武场的人,她原本正站在后面与旁边人说笑,听到这番话神色一冷,哼笑道:“陈平宋氏传承几百载最重名声,你这番话最好不要传到他们耳里。”

刚刚还在尖酸的女子立马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一时间完全失语。

“走吧,我们该去好好收拾东西了。”吴瑜招呼身边的同伴一声,第一个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没过多久,院子外面就传来了男子说话的声音。吴瑜推开窗户往外看。

衡玉的侍卫正站在门口,招呼着那些被驱逐的女子离开。

吴瑜唇角微弯,原本平淡的五官因为这一放松的微笑而显出了几分别样的魅力来。

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可现在,她是不是有机会堂堂正正站着、堂堂正正活着?

展望了一番未来,吴瑜摇摇头,抛去了脑里的想法。

在这样的世道里,未来都是不可预见的,就连当下都不能好好把握住。

所以何必多想。

手下的动作又加快了些,赶在中午开饭前,吴瑜就将自己的床和杂物全都整理好了。

她走出房间,招呼了几个同样收拾好东西的同伴一起去厨房领饭。

刚刚走近厨房,几人就闻到了甜腻的肉香。

“今天的伙食有肉。”一个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子惊喜道。

几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越是靠近厨房,鼻尖萦绕的肉香和饭菜香味越发浓郁,吴瑜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响了起来。

她用手揉了揉肚子,剔透的眼睛亮得发光。

“啊啊啊,我闻出来了,肯定是肉的味道。”

“我还闻出了鸡子的味道。”

几人快步走进厨房院门,照例是几口大锅,里面盛着烧好的菜。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有一口大锅里盛满了黄澄澄的鸡蛋,还有一口大锅里盛满了肉。

几人快速去拿了碗筷,排队打了米饭,厨房的下人给每个人都勺了半勺青菜,半勺鸡蛋,半勺肥瘦均匀的肉。

吴瑜几人打好饭菜后,走出厨房寻了个角落蹲着,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衡玉回到宋府后,宋祢还没有下朝,她先回院子里换了身便服,才去寻了父亲宋祁。

宋轩和宋放都有些好奇她今日的作为,在听闻门房说衡玉已经回府后,都来了宋祁的书房里一起等着衡玉。

几人相互见礼,衡玉入座后饮了茶水润喉,方才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淘汰了那些吃不了苦、没有顽强意志的士兵,留下来的人初步都能达到衡玉的要求,然后她再给那些人画一个大饼,还把她们的吃饭水平提高几个档次,这下子这些人想不折服于衡玉都很困难。

“扩建军队事不宜迟,等你伯父回来后你与他好好商谈一番。”听完衡玉的复述后,宋祁出声提醒她。

衡玉应是。

宋轩突然问道:“玉儿想要练出怎样一支军队?”

“常胜之师。”

宋轩没说什么,倒是宋放挑了挑眉,这口气有些大啊。

衡玉瞥了宋放一眼,“放堂兄别小看了女子,比起男子来,女子于这世道上更是苦苦挣扎,若是有人给她们这么一个机会,她们能付出的东西相应的也会更多。”

宋放连忙拱手,“单看玉儿堂妹与何氏那位女郎君,放就不敢小瞧了女子。”

宋轩咳了咳,示意宋放收敛一些,这才接着道:“你需要练多久兵?”

“至少一年,随后我还要带她们去战场厮杀。”

宋轩笑起来,与她的想法一致,“最强的军队永远是在血与火中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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