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这样,你觉得自己在不断地摆脱过去,远离不好的境况,日子过得越来越顺心;觉得自己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无风无浪就眨眼半生了。它会突然往你头上敲一个重锤,锤得你恍恍惚惚,想: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事怎么就生了呢?为什么会降临在我的头上?&1t;/p>

青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从这个大变中缓过神来。&1t;/p>

那一日,安王府的小郡主哭着跑回了王府,青萦在贺庭轩的耐心哄劝下,慢慢平缓了心情,只要不去想自己这些日子喂了狗的感情,心情还是恢复了愉悦的。&1t;/p>

隔了几日,宫里突然来人了,说是召见侯府女眷。侯夫人、大嫂都有诰命在身,进宫挺平常的,原本以为此次也是这样,谁知,这一次,皇后召见了没有诰命、默默无闻的次儿媳——萧氏。&1t;/p>

青萦在和秦沅的结交中早就得知,皇宫里的两位,对这个侄女可是宠爱得很,一般的公主可能都比不上她。这次皇后特意召见,青萦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1t;/p>

侯夫人和大嫂都不知道青萦身上生了什么,青萦当着宫人的面又不能说,只能在家人担忧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踏上了软轿。&1t;/p>

小小的青布轿子晃荡了很久,青萦晕头转向中被面无表情一言不的宫女一个接一个地领进大殿。&1t;/p>

宫殿里香烟袅袅,暖气袭人,正上方的榻上,坐着一个端庄的美妇人。&1t;/p>

青萦恭谨地给皇后行礼。&1t;/p>

皇后看上去年纪同萧贺氏差不多大,保养得宜,本身容貌想来不错,余光瞥到,半点看不出人到中年的模样。&1t;/p>

起初,皇后的态度挺和善,给她赐了凳子,让她坐下说说家常,不要拘束。&1t;/p>

青萦面上笑着应了,心里的戒备半点没有放松。&1t;/p>

果然,闲言碎语东南西北聊了许久,皇后话音一转,提到了落罪的萧家,言语之中,对江南案件中鱼肉百姓的官员都厌恶无比,身边的嬷嬷跟着一答一和,说莫看全家落难,当初搜刮民脂民膏之时,可也是全家享了好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报应。&1t;/p>

皇后问青萦意见。&1t;/p>

青萦微微一笑,答道:“娘娘所言甚是,既享有了家族的荣光就该承担家族的落魄。作为女子,自出生就一生系于男人身上,年幼时是父亲兄长,出嫁后是丈夫儿子。父兄作恶,她即便再清白心善,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就该做好他日事的准备。出嫁后也是同理,丈夫儿子所做之事,后宅的女人同样逃不开干系。”&1t;/p>

这话几乎是把皇后和那嬷嬷的话重复了一遍,可皇后听着,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1t;/p>

青萦微微勾着嘴角。当然怪了,同一个家族,的确人人都同荣辱。可是不追究罪魁祸,反倒抓着身不由己的女人,指着她们说你们活该去死、活该被贬入贱籍、活该被流放,如今还想拿这个来讽刺她这个出嫁女,不觉得过了吗?&1t;/p>

皇后没有细想,她这样的地位,也没什么心思与青萦弯弯绕,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了:“你能这样深明大义便好。虽说罪不及出嫁女,可两姓婚姻讲的是门当户对,犯官之女外面多少受害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有这样一个妻子,再天纵奇才也是一生污点。”&1t;/p>

青萦心里轻嗤了一声,这就是皇权,哪怕做着最无耻的事,她也能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1t;/p>

“娘娘,您说的没错,但古时有‘大义灭亲’的故事,当今也有不少忠义两难全,择忠舍义的壮举,所以我们也不能把话说得太绝对了。若真的罪及全家,不分善恶,那这样的人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少。”&1t;/p>

皇后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视线转到她的身上,看着她问:“哦?你觉得当今谁是呢?”&1t;/p>

青萦一脸不好意思,但是十分自豪地说:“家公靖安侯便是。”&1t;/p>

皇后恍然,这是拿靖安侯府给自己撑腰?又有点嗤笑,娘家都靠不住,何况夫家?她没有太多耐心对萧青萦这样的小人物费心思,一个犯官之女,本就配不上靖安侯府。若真的深明大义,贤良淑德,就该有自知之明地退位让贤,免得让自己的丈夫贻笑大方。&1t;/p>

可显然堂下坐着的女人不是,不仅不是,还挺厚颜。&1t;/p>

皇后话说得更加直接:“不错,靖安侯是忠肝义胆一心为君的忠臣,这样的忠臣,更不该有莫须有的污点。靖安侯父子三人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若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影响了他们的前途官声,这人才是千古罪人。”&1t;/p>

青萦面色不变,不易态度,外柔内刚:“上有陛下圣心烛照,下有律法白纸黑字,娘娘多虑了。”&1t;/p>

皇后见她软硬不吃,话都挑明了还这副模样,怒道:“你一个贪官之女,如何有脸面留在靖安侯府?你敢说不是贪图侯府富贵?对着靖安侯,你心中难道不曾有怨恨?留你在府里是贺家心善,你却不要不知好歹!”&1t;/p>

青萦抬眼对上皇后的视线,依旧恭谨的语气:“娘娘之意民妇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心存怨恨?萧家罪有应得,侯爷秉公执法,民妇为何会不满?如同民妇刚才所言,家中荣辱都是生在其中的人该受的,莫说我未曾享过荣,即便享受了萧家的富贵,也更应该支持侯爷的决定,亡羊补牢。民妇虽然是后宅妇人,但是国大于家,百姓为重的道理也是知道的。”&1t;/p>

皇后想不到萧氏这般口舌伶俐,而且丝毫不受她们的言语打击,没有半点犯官之后的羞耻自卑,根本就是个看似软绵实则刚硬的硬骨头。&1t;/p>

劝她自请下堂的打算再也实行不下去。&1t;/p>

皇后黑着脸赶人。&1t;/p>

青萦依旧态度良好地行礼离开,看不出半点伤心不快。&1t;/p>

等人走了,皇后对身边的嬷嬷说:“这个萧氏不简单。”&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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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嬷嬷安慰:“再有城府,也抵不过人言可畏,更抵不过皇上开口。老奴早就劝您了,您偏要亲自召见。”&1t;/p>

青萦不知道皇后后来又说了什么,她走出皇宫时,整个心都凉了一半。她不是个傻子,皇后亲自出马,此次不成,未来必然有更多招数等着。而秦沅深受皇帝宠爱,这些小招数没用之后,难保不会一道圣旨下来,让贺庭轩休妻另娶。&1t;/p>

回到贺家,青萦没有任何隐瞒,将皇后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贺家的人。&1t;/p>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若贺家真的嫌弃她,不用皇家出马,她也得先下堂。更何况未来不知还会生什么事,瞒是瞒不住的。&1t;/p>

终于得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刘氏和大嫂全都沉默了。&1t;/p>

刘氏让青萦回去休息,大嫂陪着青萦往回走,一脸担忧却不知道如何劝慰。&1t;/p>

到了晚间,靖安侯、贺敬轩、贺庭轩全都知晓了。靖安侯的态度青萦不知,贺庭轩气得脸通红,拉着她的手斩钉截铁地保证:“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妻子!七出之条也没说娘家犯事休妻的!他们凭什么?”&1t;/p>

青萦看着他,说:“我相信你,但是如果父亲让你休妻,你有把握不妥协吗?”&1t;/p>

贺庭轩抿紧了唇低头,好久,看着她的眼睛说:“有!我绝不会休妻,绝不会另娶!”&1t;/p>

青萦笑了笑,靠在他身上。&1t;/p>

贺庭轩握紧了她的肩膀,看着烛光照映下两人连为一体的身影,下定了决心。&1t;/p>

此后,果然66续续有人上门来。&1t;/p>

有叔父家的婶娘,有刘氏的娘家,最后,连萧文萦都来了。&1t;/p>

青萦对萧文萦没有半点耐心:“从前你也不见这么蠢,虽不是蕙质兰心至少知道审时度势,怎么嫁了人越来越目光短浅?我若自请下堂,你以为自己能落得了好?同是姐妹,你比我好在什么地方了?我被休了,你凭什么还能做李家的长媳?”&1t;/p>

萧文萦心说,没了你,我交好的郡主成了表嫂,这才是真正的靠山。总比你在舅舅家挑拨离间好!&1t;/p>

萧青萦哪里猜不到她的心思:“你会同你房里姨娘的姐妹交好?你我在她们眼里,同姨娘在你眼里没什么差别。”&1t;/p>

秦沅从前对她的态度真的说不上好,萧文萦想想觉得青萦说得是有道理的,可内心并不甘心。更何况即便不帮秦沅,也不耽误她对青萦冷嘲热讽,看她处境堪忧觉得心中畅快。&1t;/p>

短短半个月,往日的岁月静好恍若隔世。每日里,不是府外的亲戚来数落青萦厚颜无耻,劝着靖安侯夫妇休掉这个儿媳,就是府里的吴姨娘吊着嗓子骂她坏了府里的名声,坏了她儿子的前途。也不知青萦怎么就和一个庶出小叔子的前途搭上了关系。&1t;/p>

头一回,她真切见识到了皇权的力量。只要皇家微微露出一点意思,多的是前赴后继的为此奔走的人。&1t;/p>

秦沅再也没出现过。当着贺庭轩她楚楚可怜说愿意共侍一夫,一扭身,就露出了内心所想,所作所为只为一个目的,让青萦下堂。&1t;/p>

靖安侯一直没有表态。青萦不知道这位总是出乎意料的公公这次会做出什么决定,说不忐忑是假的。&1t;/p>

但是慌张害怕解决不了问题,半月后,青萦关了院门谢客,呆在院子里再不出门。&1t;/p>

旁人以为她是把自己禁足了,以为这是她坚持不下去,终于开始软化了。而实际呢?&1t;/p>

青萦每日吃好睡好,空闲的日子就练练字,画几笔画,然后跟着丫头们学女红,打算亲自给贺庭轩做一整套衣裳,作为他今年的生辰礼物。&1t;/p>

她当日对皇后说的话半点没说错,这个世界,女人没有任何话语权,一生都在被男人做决定。她一直厌恶反感这一点,与贺庭轩的相处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让他尊重自己,甚至“怕”自己。&1t;/p>

可这一次的事,不是她一人抗争就可以的,这其中,牵扯了朝堂上最敏感的三个人,皇帝、安王、靖安侯。&1t;/p>

青萦至今想不明白,安王和皇帝为什么会同意安王府同靖安侯府联姻。&1t;/p>

两个不容水火的肱股之臣,不管真不和还是假不和,对君对臣都是好事。安王为什么会转变风向,而皇帝也乐意?这样的话,是否靖安侯也极可能乐意呢?&1t;/p>

京城里,秦沅和贺庭轩的事慢慢传出了风声,有人觉得青萦可怜,有人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1t;/p>

青萦瘦了,吃得也少,除了心情看上去不受影响,脸色也差了很多。&1t;/p>

贺庭轩看着这样的妻子,心里无比沉重。他的变化比青萦还大。从前还是个嫩生生的少年郎,每日笑嘻嘻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如今,沉着脸走在路上,下人们总会错看成是大少爷,若不看正面看背影,恍惚间仿佛是看到了侯爷。&1t;/p>

贺庭轩回家后很少提起外头的糟心事,他和青萦仿佛什么都没生一样,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除了贺庭轩更忙了一点,什么都没变。&1t;/p>

就这样,日子在看似平静的气氛中小心翼翼地流淌而过,皇帝的寿辰到了。&1t;/p>

往年青萦是不用去的,但是今年贺庭轩当了官,青萦作为家眷,也要跟着进宫祝寿。&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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