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快一个晚上之后,贺逍起身离开,张秘书将他送到了门口。

一个小时之后,就听见周老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小张!小张!你来帮我看看!”

“老爷子,怎么了?”

张秘书一进门,就看见周老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一副认真的不得了的样子。

“你帮我看看,这些论文是不是都是m大莫里斯教授的?贺逍跟我说周夏的名字也在里面,我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张秘书弯下腰,凑到电脑屏幕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指着“xia zhou”说:“在这儿呢。您是忘记了,老外那边儿都是名字在前,姓在后面。”

“哦,我给忘了。”周老把之前打开保留在那里的论文都点开了,盯着那一串的名字仔细找。

两年前,周夏的名字是排在尾巴上的,但越往后周夏的名字就排得越前,最近都挪到第三、第四了。还有不少是周夏的独立研究和设计。

“明天周末,那孩子就要来了。是不是让厨房给准备一些凌生爱吃的菜,兴许那孩子胃口和她爸爸一样,也喜欢吃那些?”张秘书笑着问。

“为什么要照着凌生的来?那个不孝子到死都没回来看我一眼。”周老的脸色又绷了起来。

“好好好,那就简单点儿了。”

“那也不能太简单了,该有的还是得有。”

“比如什么呢?”

“比如……板栗炖鸡之类的。”周老想了很久才说。

“板栗炖鸡……不还是周夏的爸爸爱吃的吗……”

张秘书小声一说,一抬眼发现周老又在看周夏放在社交空间里的大学毕业照片了,赶紧关上门离开。

与此同时,洛衍之拉着行李箱,住进了一家酒店。

年轻的信息收集员小梁鞍前马后地将洛衍之的西装、衬衫整理出来,挂进柜子里。

“明天沃达森集团中国分部的ceo高恒要和你聊一下,所以早点休息吧,洛哥。”小梁提醒道。

洛衍之沉默地站在酒店的窗前,看着这座繁华都市的夜景,成片明亮的灯光下酝酿着无数的商机和陷阱。

“小梁,你来之前,克利文先生有没有嘱咐过你什么?”

“有的,要我跟着洛哥你好好学,他说你经验特别老道,最擅长的就是观察。”

洛衍之的手指在玻璃窗上轻轻敲了敲,笑了笑:“很多人都以为获取商业情报,需要派出商业间谍或者收买对方重要的工作人员,甚至于窃听、跟踪、黑进对方的系统。这些方式,就像远处的夜景,看得到却摸不到。但只要懂得观察和分析,眼前的这层玻璃,往往就是最关键的情报。”

小梁抓了抓脑袋,似懂非懂。

“酒店应该有游泳池吧。我去游个泳。”

“这都几点了,还游泳?”小梁睁大了眼睛。

“你这个肚子,都快赶上瑞妮了。”洛衍之拍了拍小梁的腹部,随手收拾了一点东西就走了。

瑞妮是一个怀了孕的助理分析师。

“哪儿可能啊!”小梁不开心地说。

洛衍之随性地一笑,离开了。

夜里的十一点,酒店游泳池里只有洛衍之一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欣赏自己修劲的身体线条,也没有用过分夸张的姿态跳入水中来寻找存在感。

他只是悄无声息地潜入,闭上眼睛,让自己与冰凉的水流融为一体。

他缓慢地向前滑去,感受发丝被牵扯,身体被液体所包裹,这是他在面对重要客户之前理清自己思路的方式。

当他回忆着在游轮上所看到的沃达森发送来的资料时,冷不丁耳边响起了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

瞬间,与那个夜晚周夏小巧却如同出膛子弹般跃入水中的身影合而为一,从他坚固的心脏穿梭而过,一呼一吸都是她的样子。

溺水般的预感即将来临,洛衍之立刻站起身来离开水面,他用力抹开脸上的水渍。

大概是因为知道她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才会让他忽然浮想联翩。

这片泳池已经不属于他一个人了,还有其他的酒店客人来游夜泳。

当他走进更衣室的淋浴间里,单手撑着墙面,温热的水流沿着头顶蜿蜒而下,耳边的声音却像是山呼海啸。

他一个人太久了,偶尔被触动,想要清理自己的思绪反而很难。

放纵一下吧,若不是这样,思想深处的那头猛兽将永远被困住,噬咬他的神经。

——如果那个夜晚,我毫不克制地跳进水里,手臂拨开水流,紧紧地拥抱你,将你带出冰冷的水底,放在岸边坐着,就像虔诚地安置我的信念,贪婪地看着你带着水渍的脸。

你应该会立刻要爬起,你会疑惑,你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甚至于抬起腿来踹向我的肩膀……

我会咬着牙关,迅速地扣着你的脚踝将你拽回,你会摁着泳池的边缘做最后的抵抗,而我会愈发凶狠地拽着你衬衫的衣领,拉向我的方向,咬上你的唇,惩罚你让我失去了自控。

我会嚣张放肆地冲进你的世界,用我所拥有的一切焚烧你的鼻尖,你倔强又脆弱的下巴,折断你的骨骼,让你记住我带给你的疼痛。

因为这是你将自己刻印在我脑海中的代价。

当这场无忌的放纵奔涌向云端,紧接着是无尽的空虚。

洛衍之低着头无奈地笑了。

——明天,你应该就可以放下她了。

第二天,周夏起床洗漱,换了件简单的衣服就出了门。她打了辆车,给出租车司机报了个地址。

“哟,这是郊区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干什么?”司机随口问。

“见一个老人家。”周夏想了想,又说,“我爷爷。”

“哦!老人家住在郊区空气好,不像这市区里乌烟瘴气的,晚上抬头都看不见星星。”

“嗯,是啊。”

司机不是很熟路,出了市区就开了导航。

开没多久,一辆敞篷跑车放着吵闹的摇滚乐,嚣张地从出租车的旁边扬长而过,出租车差点被剐蹭,惊得司机起了一背的冷汗。

“怎么了?”

“那跑车贵啊,哪怕蹭一条小纹,我这几年就白干了!”

“是他超速吧?而且剐蹭不是很正常吗?”周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是在国外,这边可能不一样。”

“哈哈哈,姑娘你肯定没怎么在国内生活过。这要是上下班路上随便来个剐蹭,估计几百个开车上班的人就都得迟到咯!”

出租车停到了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前,司机看了一眼忍不住说:“姑娘,你爷爷家看起来挺有分量的啊。”

周夏笑了笑:“估计是他的脾气更有分量。”

她关上车门,信步走向那扇雕花的大铁门,摁下了门铃。

侧过脸,她就看见了那辆嚣张的跑车,任性地停在庭院前。

门开了,张秘书见到周夏的那一刻,露出笑容来:“周夏小姐吗?请进,请进!周老等了你很久了!”

当她换好拖鞋,踩上周家的地板,第一声“吱呀”响起,她原本平静的心脏陡然紧张了起来。

就是这里啊,她的父亲长大的地方,也是她的父亲曾经想念却来不及回来的地方。

她一抬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客厅里面的中间,一把深沉的木质椅子上,头发花白表情严肃的老者双手握着一根木雕的拐杖,注视着她。

那是她的爷爷,睿帆集团的创始人,民族实业家周林。

这个老人和她父亲眼睛的轮廓和颧骨的线条那么相似,但是父亲和蔼可亲,爷爷却让她不敢亲近。

在她呆愣着的时候,一个优雅知性的女子向她缓缓而来,她的年纪大概和周夏的母亲差不多。

“你就是周夏吧?和凌生哥长得真有几分相似。我是你的婶婶赵韵。”

“婶婶好。”周夏看向赵韵,她曾经无数次听母亲提起过这个女人。

赵韵的父亲是周老爷子的几十年老铁,睿帆的大股东。听说赵韵还没出生的时候,周、赵两家就说好了如果赵家生的是女儿,就嫁给周家的长子凌生做媳妇,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但是周凌生没有从商,而是学了医,去非洲转了一圈之后和志愿者团队里的一个女学生志同道合,再也没回来。那个女学生就是周夏的老妈。

三年后赵韵嫁给了周家的次子周凌书,但是周夏的老妈每次提起丈夫儿时的“青梅竹马”总还是会有点吃味,不过吃醋的老妈是周夏老爸最爱看到的了,这种独特的口味,周夏不予置评。

另一个面容宽厚戴着眼镜的男子也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很想亲近周夏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和一个年轻女孩儿交流。

“我是你的……你的二叔。你爸爸发了好多你小时候的照片给我,就是,就是后来就没发了……”

周凌书被妻子赵韵撞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了。毕竟所谓的“后来”指的就是周夏的爸爸去世。

赵韵拉着周夏,来到了周老爷子面前:“这是你的爷爷。你爸爸离开家这么久了,你爷爷一直都担心着呢。”

周夏看着周老爷子的眼睛,冷冷的,看不出一丝情绪,她的喉咙里咕嘟一声,心想这位老爷爷似乎很古董,不会还要她跪着认祖归宗吧?

“爷……爷爷。”周夏开口道。

她身后的椅子上传来戏谑的笑声:“哎哟,我这位堂姐,不会是个结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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