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普曼身上每个细部在阳光下曝露无遗。这名矮小、厚实的男子穿着深蓝色套装,漂亮的金发,五官清秀,眼瞳颜色异常浅淡。他一手扶着圆顶礼帽,另一只手在领口拨弄着领带。他的头往一侧偏移,好像在闪避什么似的。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说快进来,查普曼先生,”菲尔博士回答。“或者我该称你一声坎贝尔先生?其实你姓坎贝尔,对吧?”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不懂。”

“两天前,”菲尔博士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差不多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则站在那边的窗户旁边(还记得吗?),仔细研究着那帧安格斯·坎贝尔的正面照片。

“他们介绍我俩认识。我的目光从照片移开,转向一张和这家族所有成员酷似得惊人的脸孔。所以我当时问你:‘你是坎贝尔家的什么人?’”

亚伦记得很清楚。

在他印象中,眼前那个身材矮壮的身影逐渐和柯林或安格斯·坎贝尔的矮壮身影融合在一起。他那头金发和浅淡的眼珠逐渐变成(这就对啦!)家族相簿里头的罗伯·坎贝尔的金发和浅淡的眼珠。所有影像有如水中倒影那般波动、变幻、扭曲着,却又彼此重叠,在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组合成完整的样貌。

“现在你想起来了吗,邓肯先生?”菲尔博士问。

律师虚弱地陷进椅子里。或者该说他摸索着找到椅子扶手之后,他那瘦长的身躯立刻有如一尊衣架那样颓然崩倒。

“罗伯·坎贝尔,”艾利斯达·邓肯说。这话不是惊叹、疑问或者任何带有情绪的语句表达,而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你是罗伯·坎贝尔的儿子,”他说。

“我坚持——”身份未明的查普曼正要开口,旋即被菲尔博士打断。

“看见安格斯的照片和这个人的脸并列在一起,”博士继续说。“突然给了我启示,却可能被各位给忽略了。让我替你们重温一下记忆中的另外一点。”

他望向亚伦和凯萨琳。

“记得爱尔丝芭曾经告诉你们,说安格斯·坎贝尔有一种神奇的洞察力,能够一眼看出谁是家族成员,就算这人‘把脸涂黑,说话怪腔怪调’也一样。而爱尔丝芭也同样拥有这天赋,只是比他弱一点。”

菲尔博士这回望向邓肯。

“因此,当你说查普曼先生告诉你,他总是极力避开爱尔丝芭,无论如何不敢靠近她身边的时候,便引起了我的好奇和兴趣。这似乎很值得我深入调查。

“苏格兰警方不能动用苏格兰场的资源,不过我只要透过我的朋友海德雷督察长就可以。只花了几个钟头便调出华特·查普曼先生的背景资料,而海德雷替我转接的几通后续越洋电话也在今天一早有了回音。”

菲尔博士从口袋掏出一只画满涂鸦的信封来看了看,然后对着查普曼调整了一下眼镜。

“你的真实姓名是华特·查普曼·坎贝尔。你持有,或者该说曾经持有南非共和国609348号护照。8年前你从伊莉莎白港来到英国。那时候你的父亲罗伯·坎贝尔还住在伊莉莎白港,只是已经病重而且非常虚弱。后来你拿掉你的本姓坎贝尔,因为你发现这个姓氏和你所任职的力士保险公司有着微妙的牵连。

“两个月前(这是你亲口说的),为了管理在格拉斯哥创立的几家公司,你从英格兰迁来这里。

“当然。安格斯·坎贝尔立刻就注意到你。”

华特·查普曼舔了下嘴唇。

一抹僵硬、多疑的微笑烙上他的脸。然而他的眼睛却飘向邓肯,似乎在想这位律师会如何看待这情况,然后又回头看着菲尔。

“别胡扯了,”查普曼说。

“你能否认这些事实吗,先生?”

“我承认一部分,”他的领口似乎紧得令他难受极了。“我承认,为了某些私人的理由,我没有使用全名。可是我犯了什么错吗?”

他做了个扑抓的手势,让人想起柯林的习惯动作。

“我也愿意原谅你,菲尔博士。昨天半夜你带着两名军官到督努的旅馆里把我吵醒,只为了问我几个关于保险的蠢问题。这都无所谓。我再问一次:我究竟犯了什么错?”

“你协助安格斯·坎贝尔自杀,”菲尔博士说。“你意图谋杀柯林·坎贝尔,另外你还谋杀了埃列克·法柏斯。”

查普曼的脸没了血色。

“荒谬。”

“你不认识埃列克·法柏斯?”

“当然不认识。”

“你从来没到过他在蔻伊瀑布附近的小屋?”

“从来没有。”

菲尔博士闭上眼睛。“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介意我说出我认为你是怎么犯案的。

“你自己也说了,安格斯到你位在格拉斯哥的办公室找你,准备订立他最后一份保险契约。我认为在那之前已经见过你。他质疑你是他弟弟的儿子,你一开始加以否认,但最后还是被迫承认了。

“当然,这等于给了安格斯的计划多重保障。安格斯不希望有任何闪失。他知道你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坯子,而他呢,也有足够能力判断你也是同样的坏种。因此,当他拿出那最后一份合约——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只是他用来和你攀谈的借口——的时候,他把计划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他要你来调查他的死因。万一有任何漏失,哪怕只有一点点,你都可以掩盖过去,坚称他的死是谋杀。因为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有非常充分的动机去帮助安格斯。也许他提醒你,你这么做是在帮助自己的家人。而且他死后,就只剩下一个65岁的柯林阻挡在将近18000镑的保险金和你父亲之间,当然,这笔钱最后还是归你。或许他试图引发你的家族忠诚,这正是安格斯毕生最大的盲目崇拜。

“然而你却不执迷于这些,查普曼·坎贝尔先生,就在这时候你突然找到你自己的游戏方式。

“只要安格斯死了,柯林也死……”

菲尔博士停顿下来。

“要知道,”他转身对其他人补充说,“单是谋杀柯林未遂这点,便足以证明我们这位朋友是个罪犯了。难道你们不记得,怂恿柯林上塔顶去过夜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查普曼先生?”

艾利斯达·邓肯站了起来,又再度坐下。

屋里十分闷热,查普曼的额头渗出一小颗汗珠。

“请各位回忆一下两次谈话。一次是周一晚上在塔顶房间的谈话,有人向我转述了;另一次是周二下午在这客厅里,当时我亲自在场。

“是谁率先在谈话当中提起‘鬼魅’一词的?这个字眼对柯林的刺激效果就如同红色斗牛布之于斗牛。如果你们还记得,就是查普曼先生。周一晚上在塔顶房间里,他故意——甚至可说是无端地——聊起这话题,事实上之前根本没人提及这些。

“柯林立刻发誓屋里没有闹鬼。因此,我们这位灵巧过人的朋友当然得替他创造一个鬼魂。我曾经问过:这出在周一晚间上演的,在塔顶房间窗口出现一个缺了半边脸的高地鬼魂的哑剧究竟有什么作用?答案很明显,是为了给柯林·坎贝尔最后一记致命的激励。

“假扮鬼魂并不难。那座塔楼是独立的建筑物,而且在底层有一扇门通向外面的庭院,任何外人都可以随意进出。那道门通常都是敞开的,就算关着,也只要用普通的挂锁钥匙就能轻易打开。加上方格长披肩、无边软帽和一点蜡及粉彩,一个‘鬼魂’就出现在约翰·弗莱明眼前了。就算约翰不在那儿,也总会有别人看见的。

“接着呢?

“周三天刚亮,查普曼先生已经准备就绪。闹鬼故事正喧腾着。他来到这里(你们不记得了吗?)拿鬼魂的话题将可怜的柯林逼得濒临疯狂。

“驱使柯林做出决定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什么让柯林说出‘真是够了!’然后发下重誓,说他决定在塔顶上过夜?正是查普曼先生的几句含蓄又随性的评语:‘这地方、这房子实在是够有趣的,不过我要告诉各位,我绝不会想要在那个房间里头过夜。’”

亚伦脑际浮现当时的情景。

查普曼的表情没什么转变,但隐隐透着自暴自弃的味道。

“他必须设法让柯林睡在塔顶房间,”菲尔博士继续说。“没错,干冰的把戏到处都可以玩,可是由查普曼玩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不能够在这屋里任意走动,这任务非在那座孤立、而且有着可以随意进出入口的塔楼里进行不可。于是查普曼趁着柯林道过晚安,接着醉醺醺地登上塔楼以前,把装有干冰的箱子放置妥当然后溜走。

“容我扼要说明。当然,到目前为止,查普曼绝不可能表现出他知道安格斯是怎么死的。他必须假装成和其他人一样困惑,必须不断强调他认为那是自杀;而他的演出也相当称职。

“显然这时候还不能揭露干冰的事,暂时还不能。否则这把戏一旦被拆穿,他也就无法利用鬼魂之说诱使柯林上塔楼过夜了。因此他还是继续声称安格斯必定是自杀,是没来由地从窗口跳下死亡的——我们这位朋友在许多细节上一再坚持——就算有原因,也和鬼魂现象脱不了关系。

“他的游戏必须玩到解决掉柯林为止,一切将大为改观。

“接着真相将逐一浮现。柯林将被判定死于二氧化碳中毒,干冰的事就会被提起。就算没被提起,我们这位聪颖的朋友也会主动表示他记得。他会拍着额头,说这果然是谋杀事件,保险公司付钱是应该的;但那个无疑是凶手的恶徒埃列克·法柏斯人又在哪里呢?

“也因此,埃列克·法柏斯必须在柯林死的同一天晚上及时被解决掉。”

菲尔博士的烟斗熄了。他把它放进口袋,两根大拇指勾着背心两边口袋,冷冷打量着查普曼。

艾利斯达·邓肯猛吞了一两口口水,喉结在长脖子上滑动。

“这些你全部能——能证明吗?”律师声音微弱地问。

“我不需要证明全部,”菲尔博士说。“因为我只需要证明法柏斯的确是被谋杀的。被悬空吊着直到断气为止——愿上天垂怜你的灵魂——对于犯下一桩或者两桩谋杀案,它的惩罚效果都是一样的。对吧,查普曼先生?”

查普曼向后闪避。

“我——我可能和法柏斯交谈过那么一两次——”

“和他交谈过!”菲尔博士说。“事实上你非常积极地和他接触,不是吗?你甚至警告他闪远一点。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你的计谋原本天衣无缝,因为安格斯·坎贝尔确实是自杀死的。当开始有人怀疑是谋杀的时候,最不可能被怀疑是嫌犯的人就是你了,因为你毫无嫌疑。我敢说你早就准备好安格斯死的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等着在众人面前理直气壮地亮出来。

“可是你犯了个严重的失误。周二晚上柯林从塔楼窗口坠落之后,你没有留下来确认他是否已经断气。你的另一个更愚蠢的漏失是你事后开车前往蔻伊瀑布去见埃列克·法柏斯最后一面的那时候。你的车牌号码是多少,查普曼先生?”

查普曼望着他,他五官当中最躁动不安的部分——那对出奇浅淡的眼珠不停眨动着。

“什么?”

“你的车牌号码?是——”他看着信封背面。“MGM1911,对吗?”

“我——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是吧。”

“那天凌晨两点到三点钟之间,有人看见一辆挂着MGM1911牌照的汽车停在法柏斯小屋对面的道路旁。有好几个家园保卫队的队员看见,而且都很愿意为此作证。你应该知道那些偏僻的道路早已不再偏僻才对啊,先生;你应该知道那些道路在晚上都有人巡逻的。”

艾利斯达·邓肯脸色发白。

“这就是你的证据?”律师问。

“噢,不是,”菲尔博士说。“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他将鼻子一皱,望着天花板角落沉思起来。

“现在来谈法柏斯谋杀案的疑点,”他继续说,“凶手是如何在犯案之后逃出一个从屋内反锁的房间。邓肯先生,你懂几何学吗?”

“几何学?”

“我很羞于承认,”菲尔博士说。“我对于这项许久前被迫学习的科目懂得不多,也不想懂太多。这是属于早已被遗忘的学生时代的东西,还有代数、商学等等。除了无法忘记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平方等于两股平方和之外,基本上我很高兴能忘掉那些杂碎。

“但是,如果能思考一下法柏斯那间小屋的几何形状,或许会有意外发现(就这么一次)。”他说着从口袋掏出一支铅笔,在空中画了一个图形。“那间小屋是正方形,12呎见方。想像一下,你面对的那道墙壁的中央是大门,右手边的墙壁中央是窗户。

“昨天我站在那间小屋里,绞尽脑

汁思考那扇棘手的窗户。

“为什么凶手必须拿掉遮光帘?我几分钟前提过,当时它不在窗户上,是因为凶手不知用什么方法穿过钉有金属网的窗户逃走了。这点就像我那些几何学老师喜欢挂在嘴上的(以我看来相当欠缺风度),很是荒谬。

“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扇窗子一定有什么用处。我曾经仔细研究那片金属网,你记得吧?”菲尔博士转向亚伦说。

“我记得。”

“为了测试它的强度,我把一根手指伸进一个网孔然后用力摇晃,依然没有灵光闪现,足以穿透那笼罩着我的层层迷雾和疑团。我还是陷在那里,毫无进展,直到你——”他转向凯萨琳,“提供了一个线索,就连我这样的蠢东西都从中得到了激发和暗示。”

“是吗?”凯萨琳大叫。

“是的。你说蔻伊峡谷旅馆的女老板告诉你,法柏斯经常到那里去钓鱼。”

菲尔博士将双手一摊,他那洪亮的声音带着歉意。

“早该想到的,所有证物都在那儿。说那间小屋充满鱼腥味也不为过,那里面有法柏斯的钓鱼篓、毛钩,还有他的橡胶靴子。那一刻,就在那一刻我发现一件事,就是找遍了整间小屋,我没看见有钓竿。

“没有钓竿,连个影子都没有。”

菲尔博士用手杖撑着身体站起,绕到沙发后面,拿出了一只大手提箱,打开它。

里头是许多分散的零件,一根拆成许多截的黑色金属钓竿,以镍和软木材质制成的握柄上刻着名字缩写:A.M.F.。可是卷轴上没有鱼线,只看见应该是钓竿头的金属眼孔上用铁丝牢牢绑着一只小钓钩。

“非常利落的工具,”菲尔博士解释说。

“凶手从背后将法柏斯勒毙,然后把他吊起来,精巧地伪装成自杀。他把那盏提灯熄灭,倒光剩下的煤油,让它看起来像是自己烧光的。然后他拿掉遮光帘。

“接着这个凶手拿着这支钓竿,从门口走出屋子。他把门关上,让门栓留在没有锁上的垂直状态。

“然后他绕到窗户外面,把钓竿从金属网孔穿过去——网孔的空隙够大,因为我的食指可以轻易钻进去——将钓竿沿着对角线,从窗户一直伸到门口。

“利用绑紧在钓竿头的钓钩钩住门栓,往自己的方向拉。那个门栓很亮很新(记得吧?),在月光下会闪闪发亮的(记得吧?),因此他看得很清楚。就这样,不费一点力气,他把门栓拉往他的方向,将门给锁住。”

菲尔博士将手提箱轻轻放在沙发上。

“他当然必须把遮光帘拿掉,而且无法再把它装回去;他也不得不把钓竿带走,因为钓竿的把柄和卷轴说什么也不可能从窗户穿进去。要是只把竿子的部分塞进去,恐怕第一个到达的警官一眼看见便会拆穿他的把戏。

“最后他离开小屋。有人看见并且指认他上了车——”

查普曼发出一声窒息似的惊呼。

“就是那位最先看见那辆车子,觉得好奇的保卫队队员。回程中,凶手把钓竿拆开来,一截截全部丢进蕨丛里。想把它们找回来似乎不太可能。然而,应阿吉尔郡警队的唐纳森巡官的要求,本地的家园保卫队进行了一次大搜寻。”

菲尔博士望着查普曼。

“你应该不觉得意外,”他说。“这些东西上面布满你的指纹。昨天深夜我到你住的旅馆找你,目的就是为了取得留有你的指纹的香烟盒,同时也带那位看见你在案发时间之后,驾车离开法柏斯小屋的证人前去指认。你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朋友?你会被吊死。”

华特·查普曼·坎贝尔依然站在那里,手指扭绞着领带。他的表情就像个在厨房里偷吃果酱被逮住的小男孩。

他的手指往上摸索,碰触自己的颈子,畏缩了一下。在这窒闷的客厅里,他的汗水沿着脸颊两侧的时髦腮须滴下来。

“你在唬人,”他清清喉咙,声音抖动着。“这不是事实,没有一样是,你只是在唬人!”

“你心里明白我不是在唬人。我承认,你的高明手法不愧是家族中最聪明的成员之子。安格斯和柯林一死,把罪推给法柏斯之后,你就可以悄悄溜回伊莉莎白港了。你的父亲病体虚弱,身为将近18000镑遗产继承人的日子也不多了,到时候你甚至不需要回到英格兰或苏格兰来,不需要被任何人看见,便可以申请继承这笔遗产。

“可是你无法如愿了,小子。你想你逃得了吗?”

华特·查普曼·坎贝尔两手捂着脸。

“我不是有意要伤人,”他说。“老天,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嘶哑着嗓子。“你不会把我交给警方吧?”

“不会,”菲尔博士淡淡地说。“只要你同意签署我即将口述的这份文件。”

查普曼松开双手,带着丝希望地注视着他。这时艾利斯达·邓肯上前干涉。

“你这么做用意何在,先生?”他急切地问。

菲尔博士用空着的那只手敲着沙发扶手。

“我的用意和目的,”他回答说,“就是让爱尔丝芭·坎贝尔快乐地过完余生,不必忧虑安格斯的灵魂会坠入地狱受苦;目的就是让爱尔丝芭和柯林直到晚年都能享有安格斯原本希望他们得到的东西。就这么简单。

“你能照抄一份吗?”菲尔博士说着从口袋拿出几张纸,“或者照着我的话写下自白书。你必须承认你蓄意谋杀了安格斯·坎贝尔……”

“什么?”

“同时承认你意图谋杀柯林,并且谋杀了埃列克·法柏斯。保险公司必然会相信我所提供的证据而不得不理赔。我知道你没杀害安格斯!可是你必须承认你杀了他。事实上你有非常充分的动机那么做。

“就算我想替你掩饰,我也帮不上忙。而且我既不想,也不乐意帮你。但有一件事我办得到。我可以把这份自白书保留48小时再送交警方,你可以利用这段空档逃走。通常你需要得到出境许可才能离开这个国家,不过这里很靠近克莱德河口,我认为你应该能够在那里找到一个愿意让你搭船出国去的船长。一旦这么做,你便可以安心了,他们永远不可能逮到你。

“你同意签文件,我就给你逃命机会;拒绝签,我就在半小时之内把证据交给警方。你认为如何?”

查普曼盯着他瞧。

恐惧、惶惑和不确定混杂成莫名的多疑。

“我不相信你!”他尖叫。“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拿到自白书就立刻把我交给警方?”

“因为,如果我蠢到这么做,你可以打翻棋盘,把安格斯的死亡真相说出来。你可以让他们两位得不到保险金,告诉爱尔丝芭她最亲爱的安格斯做了些什么。你可能阻挠我,不让我达成目的。如果说你必须仰赖我,要知道,我也得仰赖你。”

查普曼又玩弄起他的领带。菲尔博士掏出一只大金表来看着。

“这——”艾利斯达·邓肯从干涩的喉咙挤出这句。“真是彻头彻尾的目无法纪,分明是桩诈欺……”

“正是如此,”查普曼大叫。“你绝对不敢就这么让我逃走的!这是诈骗!你手上持有证据,又扣留我的自白书,他们会把你当成事后从犯处置的!”

“我想不会,”菲尔博士温文地说。“你可以问一下这位邓肯先生,他会告诉你,苏格兰的法律没有任何关于事后从犯的条文。”

邓肯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

“放心,”菲尔博士接着说。“这项诈欺恶行的所有层面我都思考过了。同时我要建议,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仅止于在这房间里的我们知道,绝不可透露给任何人。我们必须在这里发誓保守这秘密直到死的那天。各位接受吗?”

“我接受!”凯萨琳大叫。

“我也接受,”亚伦附议说。

邓肯站在客厅中央,挥舞着双手。如果,亚伦心想,你能想像某种东西既不有趣,甚至也谈不上可笑,而只是近乎死了似的悲苦绝望,那么就是此刻邓肯脸上突然迸发的表情了。

“我要求你,”他说。“我要求你,博士,趁着还来得及,快踩下刹车,仔细想清楚!这太离谱了!作为一个有名望的专业人士,我岂可坐视这种事发生?连听都不该听。”

菲尔博士仍然面无表情。

“但愿如此,”他冷静地回应。“因为这正是我接着想要说的。在所有人当中,我尤其希望你,邓肯先生,不要破坏了这你已经悉心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和谐局面。身为苏格兰人,难道你就不能用点感情?你非得像英格兰人那么实际不可吗?”

邓肯发出一阵低吟。

“既然如此,”菲尔博士说,“我就当做你已经放弃那些关于法治正义的浪漫想法,决定和我们同舟共济。现在,攸关生死的问题就操纵在华特·查普曼·坎贝尔先生一人手上了。我不能整天在这里耗着,我的朋友。你认为如何?你愿意承认犯下两桩谋杀案,然后逃亡?或者否认两桩罪行,然后为了一件罪行被吊死?”

查普曼紧闭着眼睛,随即又张开。

他环顾屋子一圈,好像第一次看见这地方似的。他望着窗外闪耀的湖水;望着那片逐渐远离他的土地;最后望着这间洁净祥和的屋子。

“我同意,”他说。

9点15分从格拉斯哥开往伦敦的火车滑进尤斯顿车站时只迟了4小时。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清晨,连充满在车站里头的大片尘埃都隐隐闪着微光。

火车在一阵汽笛声中刹止,各节车厢门砰砰打开。一名服务生往一节头等卧铺包厢探头,失望地发现两个罕见体面且穿戴整齐(或许给的小费有点少)的旅客。

一个是年轻女士,戴着副贝壳边框眼镜,紧抿着嘴唇,一脸高傲。另外一位是神态更加倨傲、貌似教授的男子。

“需要服务吗,女士?需要服务吗,先生?”

那位年轻女士停下来瞪着他。

“拜托,”她继续说。“你应该很清楚,坎贝尔博士,丹比伯爵呈给法兰西国王的,有法王亲自署名写着‘照准;法王’的那份备忘录,绝对不像你以保守党角度所做的荒谬诠释那样,有任何忠君爱国的成分。”

“这支猎枪不是你的吧,女士?还是你的,先生?”

那位绅士茫然望着他。

“呃,是我的,”他说。“我们要把这证物送到枪支射程以外的地方。”

“什么?”

可是那位绅士没听见。

“请你回忆一下1680年丹比伯爵在议会所发表的那篇演说,女士。我认为那里头所包含的若干理性观点应该足以穿透你那被层层偏见所蒙蔽的脑袋。例如……”

月台上,服务生提着满满的行李,举步维艰地跟在两人后面。FloreatStia!(拉丁语:知识永无止境。)火车再度奔驰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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