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总会中,稀稀落落地,只有为数很少的一些日本人。也许是因为外国人常常喜欢光临此地,所以,日本人感到不好意思前来,大有一些羞于为伍、愧于同席的味道吧!这样,就造成了一种错觉,女人们仿佛觉得现在不是在日本,而如同置身于香港一般。

“请给我一杯苏格兰咸士忌,要加苏打。”初子对走过来的侍者说。

“我可只想喝点白兰地。”妙子也给自己耍了一份饮料,可她根本就不想喝酒。她想,初子装得倒真象,一副与已无关的冷淡态度。其实呢,妙子告诉她的所谓“调查”一事,对于她简直是如芒刺在背,如骨鲠在喉。妙子可不是一个蠢妇,一种本能的直觉立刻提示她,井户原究竟为什么要查清山根在香港的种种情况。

两个女人慢斟细饮,不断碰杯祝酒,但却又相对而视,各怀鬼胎。就在这一刹那间,初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对这神色中所包含的无声之言,妙子并不难猜到。

初子的眼神仿佛是说:“我非常感谢你,感谢你告诉井户原说山根行为端正、无可指责,希望你以后别让我上当难堪。我同样永远不会向旁人披露,我在你家所看见的那个身穿睡衣的男人。”

相对无言,但一场交易却办成了。妙子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感到,她和田所的风流韵事谁也不会再知道了,她从井户原妻子的无形重压下解放了出来。

“而现在,”妙子暗暗下定决心,“该和田所一刀两断永远分手了,长此下去,简直如走钢丝绳,危险之极。更重要的是,求得心神安宁,别再提心吊胆了。”

过去,由于和田所的吸昧关系,她往日有条不紊的宁静生活被破坏了,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在睡梦中被吓得一身冷汗而惊醒。现在,当她决心和他断绝往来后,一切都将恢复平静,回到正常的轨道。那时,她将再也无所畏惧,不必胆战心惊了。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也感到实在愚蠢之极,竟敢冒险和这样一个小伙子调情卖俏、勾勾搭搭。

外面,大雨还是哗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让咱们跳跳舞吧。”妙子提议。刚才所下的决断使她心情愉悦浑身轻松。

“这里可不许女人们互相伴舞。”初子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那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男人和我们在一起的话?”

“你往那边瞧,看见没有,有多少想自愿伴舞的男人?只要你丢过去一个眼色,哪个外国人都乐意陪你跳一场。”

妙子环视大厅,她发现,除了一对对男女之外,确有不少单身男人。他们独坐桌旁,一边慢慢品味着威士忌的味道,一边不时向她们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这时,两个日本人在夜总会管理人的陪同下步入大厅,被引到大厅正面的一张桌旁。

一看见这几个人,妙子差一点吃惊得大叫起来,她认出其中一个是山根。他在桌边坐下,与他比肩而坐的是一位风骚别致、楚楚动人的美人儿,她个子不高,年约二十上下。

妙子用腿碰了一下井户原妻子的膝盖,向她靠近一点,悄声说道:“您瞧。”她向山根坐的方向点头示意。

初子把眼光从跳舞人群的身上收了回来,转向妙子示意的方向。初子的眼中突然闪出一股毫不掩饰的、恶狠狠的神色,这使妙子大吃一惊,一时不知所措。

“是啊,今天晚上他可是自由自在的,因为下雨,全运队不赛球了。看起来,他不象是初次光临此地。”妙子低声细语地说道,同时继续观察山根出现后,井户原夫人表情的变化。

“大概是吧。”初子说,同时把眼睛转向别处。她的眉尖微微地跳动了一下。

“和她并肩坐着的那个女人是谁呢?”妙子依然放肆地、毫不知羞地朝山根那边看着。

山根手脚伸开,懒洋洋地斜靠在安乐椅中,一只手举着酒杯,另一只手搂着那个女人的双肩。这个女人貌若天仙、打扮入时,别有风韵。

“可恶的小人。”妙子别有所指地说。显然,她是在骂山根。

“你是这样看的吗?”初子含含糊糊地低声说道,显得很淡漠,她呷了一口威士忌,双眼继续看着另一个方向。

“真有意思,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呢?”妙子仍然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如果是酒吧女郎,那这副穿戴就太好了。看起来,大概是演员之类的人物。”

最后这句话却使初子大感兴趣,她向山根坐的那边迅速地打量了一眼。

初子真有点儿恼恨自己,怎么也无法使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平静下来。是的,虽说分离那会儿她也并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恼火,但他们毕竟总还是好合好散,高高兴兴地分手。可观在,看着他手搂着个窈窕淑女、妙龄美人,真使她妒火中烧、大为不快。他们依依话别之声犹在耳际,分手离别之情尚记心间,初子也还未另找新欢取他而代之,可他……因此,她隐隐地感到自己被欺骗了,并产生了一种孤独之感。

和山根一起来的女人年轻漂亮、姿色迷人,这深深地伤害了初子的自尊心。看来,妙子说得对,她是个演员。即使从她那恰到好处、令人神魂颠倒的化妆,也可以判断出她是何许人物了。而那些外国人,象着了述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到这些,初子的无名火更盛了。

“这么说,你认为她是个演员了?”初子的声音中微微露出了蔑视。

“也许是。山根这个人交际广泛,名声赫赫,未必就肯从大街上随随便便带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大概是位初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吧。”妙子注视着翩翩起舞的人们。山根和他的舞伴也夹杂在这些人之中,轻盈移步、缓缓而舞。

“愚蠢的家伙,找谁不行,非找这么个跑龙套的贱货!”初子撇着嘴,用十分蔑视的声调说。“鬼知道她姓什么?请打听一下。”

“行,行。”妙子连连低声答应,心中却不由暗暗想道,“如果象初子这样一个孤芳自赏、高傲无比的女人都对这个演员的姓名大感兴趣,那就说明这回可真是击中要害、触到痛处了。这可有一场热闹看了。”

“这里未必有人认识她!”

“你还是去向招待员打听一下吧。”初子从钱包中抽出一张五千元的票子交给妙子。

妙子朝四周看了看,侍者全部忙碌异常,毫无闲空:一些人端酒送菜、来回穿梭;另一些人则俯身桌上忙于给顾客订菜。她只得从桌旁站起来,走近一个年岁稍大的侍者,他颈上的领带系成一个蝴蝶结,在稍远处站着。

“对不起,请借问一下,全运队山根先生的舞伴是在贵店服务的吗?”

“不,他们是一起来的。”

“山根先生常常光临此地吗?”

“有时来。”侍者一边回答着,一边象是在研究似地打量着妙子,似乎要尽力猜透,她和山根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大概是位演员吧?”

“是的,她叫瑞穗高子。”

“怎么我对她竟一无所知,从未听说啊!”

“您说什么?她可是风糜一时的名星!拍了许多电影。”

“原来如此!你能否悄悄地告诉我一下,她的名字怎么写?真是个动人的名字!”

妙子看着老侍者写的名字,赞叹地说:“看上去,山根先生和她打得很火热啊!他们早就常常一起光临贵总会了吧?”

“难说。”

“不过不会是最近才来吧?”

“是的。”侍者颇为疑惑地看了妙子一眼。这位太太怎么这样纠缠不休呢?

妙子回到自己桌旁,一边走一边把初子给的五千元塞进手提包。她认为,这点消息完全不必要付小费。可向来吝啬异常的初子,突然间竟变得如此慷慨大方了!

她把了解到的一切情况统统告诉了初子,甚至连侍者七歪八扭写着演员名字的一小块纸片也给了她。初子凑到灯下,仔细地看了看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包中。

“咱们走吧!”初子站起来,谁也不看,径直朝大厅门口走去。

初子默默地坐在汽车中,一声不响,竭力装出一副漠然的样子,借以掩饰自己很不痛快的心情。但是妙子已经一目了然,心中有数了。她絮絮叨叨地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地乱讲一气,同时内心禁不住窃喜。

初子呆呆地看着沿汽车玻璃往下直淌的雨水,对妙子的唠唠叨叨似听非听,心不在焉,只是诺诺连声,随声附和而已。

当车子驶近妙子家门时,井户原夫人只是简短地和她道别,甚至一反常态,提也没提要进屋坐坐。而妙子对初子陪伴她消磨整整一个晚上,同样也未说一个“谢”字,只是默默地鞠了一躬,就转身急急忙忙地跑到门口,很快消失在门后了。

初子回到家时,井户原还没有回来。“大概又在忙他那个新公司的事了,也许又去找情妇寻欢作乐了。”平常,每当井户原没有回家时,初子总是这么想的。但这一次,她神思忧伤,无暇他顾,山根和那位他带到夜总会的妙龄演员,总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初子突然转身问正帮她换装的女佣人文子说:“你听说过演员瑞穗高子吗?”

“是的,她现在可是一位名扬四海的年轻演员。”文子回答。她十分惊奇,这位尊贵的太太怎么突然间对女演员感起兴趣来了呢?

女佣的回答使初子窘困异常,十分尴尬:“难道这个演员竟如此名声大噪、风靡一时,以至连女佣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女主人对瑞穗高子突然间如此大感兴趣,也使文子不胜惊讶,她决定把这件事毫不耽搁地告诉井户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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