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三十分,修治和范子的渔人俱乐部掀背式轿车抵达上里休息站。

看到修治放慢车速,朝着休息站的停车场开去,范子问:“要进去吗?”

“嗯。我想问问看有人见过织口先生驾驶的白色宾士。”

“噢。”她如此回答,但内心仍感不安。停车场上停靠着一辆巨大的冷冻货柜卡车,周遭不见任何人影。该去问谁呢。

修治车子一停妥,两人立刻下车。范子朝着贩卖部关上的铁门,和只有自动贩卖机并排而立的无人休息室看去。

“那边的加油站说不定还在营业,我过去看看。”修治说。

他指着靠近出口的加油站。范子点点头。这时,修治好像顺带一提似的补上一句:“你要不要先去上个洗手间?”

然后,他任由薄夹克的衣摆翻飞,朝着加油站奔去。范子悄悄地脸红了,真是的,原来被他发现了。

大约三十分钟前,她就很想上洗手间了,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只好一直忍着。不,她以为自己忍住了,可是似乎还是被修治察觉了。他说要去加油站打听可能只是藉口,其实是为了她才停车的吧。

电视或电影之中,绝不可能出现正在追踪某人的人半路冲去上洗手间的镜头。然而,现实情况更糗,步骤也更笨、更平凡——想到这里,范子连忙订正。不对,是我太糗、太平凡了,这种紧要关头居然还要上洗手间。

范子跑向洗手间,在空无人影的昏暗洗手间内提心吊胆地匆匆解决。走出来时,正巧撞见两名制服胸口绣着公司标志的驾驶也刚从洗手间出来。两人大概是那辆冷冻货柜车的司机吧。

对于急着赶路的修治来说,这次休息想必令他急躁难耐吧。范子一心想弥补,只顾着打听线索,也无暇多想就喊住他们;“你好,请问……”

两名驾驶一脸意外地停下脚步。其中一个年纪相当大,另一人年约三十上下。

“什么事?”那个比较年轻的驾驶反问她。

“你们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过白色宾士?”

两名驾驶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年纪大的那个一边重新戴好跟制服绣有同样标志的帽子,一边说:“小姐,你这种问法,我们无从答起耶。”

“宾士倒是看过很多辆。”年轻的也答腔,他还在笑。“因为这年头,阿猫阿狗都开起进口车嘛。一天之内大概会看到二十辆左右的宾士吧。而且,通常都是白色的宾士,不过偶而也有黑色的啦。”

“这样子吗,不好意思。”

范子撂下这句话拔腿就跑,那两人说的没错。真是的,我怎么会这么白痴。

她毫无必要地死命喘着气跑回来,两手撑在掀背式轿车的引擎盖上,正在咀嚼窝囊感之际,看到那两名驾驶走向卡车,一边带着笑容,说着什么。那两人跨上高高的阶梯,轻快地钻进驾驶座时,年轻的驾驶察觉范子的视线,还对着她挥手说再见。范子连忙移开眼光。

大卡车发出轰然震动停车场静谧夜气的巨响,缓缓起动,绝尘而去。从加油站跑回来的修治,跟他们错身而过。他挥着一只手,做出“毫无收获”的动作。

“对方说没看到?”

“嗯。”修治也有点喘。“我早就料到机率不高了,对方说印象中过了半夜后,就没有给宾士加过油。唉,这也没办法。”

他光滑的眉间出现皱纹,又说:“不过,倒是有件事有点可疑。据说正好一个小时前,有个小朋友差点在这个停车场被一部摩托车撞倒。当时救这孩子的人,他的年纪、外貌,听起来跟织口先生很像。”

“那,你是说……”

修治摇头。“不,问题是那孩子跟一个看似他父亲的男人在一起。后来,他们就和那个救小孩的年长者三人一起开车走了,而且车子好像是COROLLA……”

说到这里,修治微微睁大眼睛凝视范子。“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会吗?”

“嗯。”修治点点头,旋即把眼睛转向空无人影,只有苍白灯光闪烁的盥洗室,然后凑近范子的脸。

“是不是遇到色狼了?”

由于他问得很认真,范子连忙否认。

“不是的,不是的。”

“还是被什么卡车司机骚扰了?”

“不是的,真的啦。”

因为知道修治是真心地担心自己,范子更觉窝囊,忍不住想掉泪。

“不是的,是我自己太笨了。”

修治愣住了。范子整个人缩得小小的,恨不得就这样直接消失。

“我问过刚才那辆卡车的司机。结果,对方说一天起码看到几十辆白色宾士,被他们笑话了。”

顿时,修治脸上的紧张神色褪去,嘴唇也松弛下来。“对方说的也没错啦。”

“就是啊。所以我简直有够白痴。不说别的,现在把车停在这里的司机,怎么可能看到比我们先走一个小时的织口先生开的白色宾士?我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都不懂,真是笨到家了。我每次都这样,完全帮不上忙又不懂得察言观色,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她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是因为她觉得只要这样动着嘴巴,就可以阻止泪水夺眶而出。可是,实际上泪水并未止住,反而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让她更觉出丑。

修治默然凝视着独自说个不停的范子,中途把双手伸进夹克口袋,微微歪着头,浮现有点被打败的表情。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范子更害怕地陷入沉默,本想继续说,但能说的话早已说尽了,结果只是立刻陷入了双肩颤抖、哑口无言的窘境。

她一迳垂着头,想着修治会怎么说她,没想到缩着身子惶恐地等了半晌,他却发出一声:“奇怪。”

范子战战竞竞地抬起头,发现修治一只手从口袋抽出,正眺望放在掌心上的某样细长流线形物体。

和范子四目相对后,他露出笑容。

“这玩意被我不小心带来了,我完全忘了这个东西在身上。是冒烟钓锤。”

范子默然。修治把它放回口袋后,用辩解般的口吻说:“我本来想拿手帕给你……”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打开车门,说:“结果没带。钓锤可不能擦脸,车上或许有面纸吧。”

范子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抑制颤抖。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钻进车里。修治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说:“对于每件事情,最好别动不动就钻牛角尖。”

范子连忙望着他。修治没有笑,但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对不起,”范子惶恐地说,“都是我害你浪费时间。”

修治本来正伸出手去插钥匙,顿时停下手,稍稍笑了。

“我说你啊,犯不着这样什么事都怪到自己头上。就算是浪费时间,也不过才区区五分钟呀。”

“……”

“你不要想得这么严重。不管是好是坏,周遭的人其实根本不会这么介意的。”

这句话狠狠地打在范子心屸。眼泪又快流出来了,她连忙忍住。

修治转动钥匙,发动引擎。车子开始震动,发出起动的声音。为了不被噪音压倒,修治稍微提高音量继续说:“今晚的事也是一样。庆子小姐会在枪上动手脚,是她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不是你强迫她去做的。没错,你是写了信想怂恿她,但你做的也只有这个。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你用不着觉得内疚。”

范子点点头,眼泪顺势滑落脸颊。

“你还好吧?”

修治一问,她又点点头。

修治略微挑起嘴角,露出笑容。看样子,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如此,他就会看起来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你是太累了,也难怪啦。”

范子取出置物箱中的面纸,擤鼻涕,擦眼泪。

“你身上还担负跟织口先生解释原委的重责大任唷,其实就连这件事你也不是非做不可,可是你愿意接下这个任务,我很感激。所以,你就别再为一点小事畏畏缩缩了,好吗?”

“我知道了。”

范子终于回以微笑。哭出来之后,一时之间情绪还无法平息。不过,现在心情已经变得轻松多了。

“好,那我们走吧。”

车子缓缓滑出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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