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局那边施加的压力一直很大?你知道的,拖了这许多年。你看看,看看——幸亏我们没将这个案子交上去!”,菲克(Fick)副部长将手中的材料重重地摔在会议桌上。

“报复行为,纯粹的报复行为!”,普莫尔(Pummel)副局长甚至激动得大声叫嚷起来。

我并不太清楚这个会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此刻正坐在会议室里一个最不显眼的位置上,翻看着伊塞尔副局长分发下来的会议材料:这基本上就是我上周五交上去的、标题为《关于三月连续杀人案的重要报告》的报告原稿,只不过最后的署名换作了“伊塞尔·普彭曼(Puppenmann)”而已。

“文泽尔探员,你们知道的——让积格勒那家伙也不得不佩服的那个。给了我这样的一些提示?”,伊塞尔副局长翻了翻手中的材料,抽出其中包含交通区划图的几张,举起来示意了一下,“?这些,当然是对这个报告的最终形成有帮助的。”,他看了看我,与会的其他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当他将那几张纸放下时,大家的目光也就迅速收回了。

“因此,我认为,对于这次行动的具体部署,我们也应该听听他的意见。”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我:

“文泽尔,你认为我们应该怎样采取行动呢?”,他问我,以一种上级特有的口气。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昨天在办公室里,他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但今天,为了配合他所精心组织的会议,我还得再向局里的其他领导们耐心地重新解释一遍。

我越来越想辞职了“嗯,正如伊塞尔副局长刚刚所讲的。参照伯恩哈迪-坎普尔的那个案子——请大家看看手上的材料,在本市的交通区划图上,当我们依次连接托伊德街站和雷街站、威尼斯街站和七警察分局站之后,两条直线毫无疑问地在远山小径站相交——这和我在问询坎普尔·格兰的过程中所得到的线索相符,因此?”

“那个?文泽尔探员,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所以,请你直接谈谈你对这次行动的意见就可以了。”,伊塞尔副局长有些尴尬地打断我——看来,他大概并不想让在座的其他人了解我调查的经过(理由当然再明显不过)。

“哦?那么,我提议本月十九日凌晨,全面封锁朗林根区碧安卡街一带以及弗若尔(Furor)街的公车站。对于碧安卡街,根据以往的经验——开放停车场及地下通道是必须注意的地点。另外,考虑到凶手可能会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沃洛斯街地铁站至六警察分局站一段也应该重点设防。驶过碧安卡街的公车线路有371路、375路、79路以及772路专线——在相应的时段里,最好能在发车时安插便衣,司机也应该由警员代替。”

“?我们哪来那么多人手?”,基尔副部长咕哝着。

“这点上,我认为,我们应该和邻近的六分局合作——总局那边,也必须作出相应的回应?”

“够了,文泽尔?我是说,你的意见,这样就够了。”,伊塞尔副局长再次打断了我的发言。

“我们怎么能让别局的人插手?这么好的机会?”,普莫尔副局长转过头来,以一种近乎训斥的语调对我补充道。

他们的顾虑我完全明白:破获“镰刀罗密欧”案的功劳,最多也只能在十一局的范围内瓜分——他们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相应的行动,我们会妥善安排的。文泽尔?喂,文泽尔,你去哪里?会还没开完呢!”

我真想就直接回答“我辞职了”,但我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哦,和南门监狱那边约好了——问询的工作还欠下一部分?”,我含糊地回答着。

“是么?那你就先走吧。如果有什么新的线索,别忘记尽快向上级汇报。”,伊塞尔副局长对我笑笑。

“嗯,我会的?”

我点点头,离开了会议室。

如大家所知的,坎普尔此刻依然被强制隔离着:缺少了问询对象,我刚刚所说的“问询工作”自然也就不能顺利进行(那当然只是我想要尽快逃脱这所谓“高层会议”的幌子)。

也不知那会议什么时候会开完:我只好躲进档案室,对着成堆的卷宗燃起一支——这毫无疑问是违反警规的。

今天是3月10号——还剩九天的时间。

但,我的报告已经交了上去。至少,对于我个人而言,“镰刀罗密欧”的案子,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昨天的谈话中,伊塞尔副局长明确告诉过我,3月19日的行动(不管他们最终决定采取怎样的具体方式)我不需要参与。至于总局奖金的具体安排,他也给了我一个看起来比较合理的建议——奖金由他代表十一局领取,然后再私下里发放给我,另加上额外的、以分局名义单独颁发的奖金。

这样做的理由,按照伊塞尔副局长的说法,是“将荣誉让给整个局子”——而实际情况当然涉及到局里高层的权力分配和平衡:据说,布伦法局长在前往梅尔市参加州里的警务高级会议之前,曾向总局递交过调整本局高层职务分配的报告——我这个小探员和局里的权力分配自然全无关系。与其将侦破“镰刀罗密欧”案的功劳浪费在我的身上,倒不如归在分局高层的名下比较实际。

而我也能在奖金方面得到补偿,加上我本来就要辞职,对荣誉和升职并没有太大兴趣:

因此,我当时就接受了伊塞尔副局长给我的建议。

“你还可以考虑看看的,毕竟?本来是属于你的荣誉。”,副局长对我直截了当的让步感到相当意外。

“那没什么的,荣誉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我交上的那个报告有多大的价值(更不用提什么荣誉)——那个草草写就的报告里面,仅仅阐述了站名的秘密,仅此而已!

甚至这些秘密也不是我所发现的——伯恩早在五年前就发现了它(或许是在某次无意之间眺望窗外的时候)。从某个角度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死去的伯恩间接侦破了这个案子,我只是偶然发现了他所遗留下来的线索而已。

哈,就连坎普尔也用她特殊的方式给了我们足够的提示。我之前曾经作出过一点令我自己也感到十分迷惑的推理——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当我表明我不是记者、而是十一分局的探员的时候?那时候,我甚至连“探员”二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坎普尔就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

坎普尔的第二次失常,诱因就是我在对话中无意提到的“十一警察分局”。

在特奥多尔街的发现,给了这个推理很充分的理由:

伯恩哈迪/坎普尔案犯罪现场/抛弃头颅地点连线示意图(取自会议材料)我交上的报告中,直接就附带上了国家铁路公司印制并免费发布的、全彩色的《自由意志市交通区划图》(那是我在总火车站的问询处领取的)——伊塞尔副局长则将我所标注的、各个现场和抛弃头颅地点以直线相连接的部分单独截取下来,并整合到了会议材料之中:他对那个会议还是费了一番心思准备的(至少,我们现在查看起来也方便了许多)。

从上面的截图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连接托伊德街地铁站和雷街站(即是亚平宁街站和车门提特街站之间、正好位于托伊德街站和远山小径站之间连线上的那一站——这些小站虽然没有在这张交通区划图上明确标出,但却可以很轻易地在总火车站或是各个大站所张贴出的更大些的本市交通区划图上查到)、威尼斯街站以及七警察分局站之后,两条相连接直线延长线的交点,恰好与远山小径站所在的位置完美重合。反推过去,当我们连接远山小径站和89年5月的现场“瑞士画家广场”,也会发现连接线恰好经过坎德勒瓷器厂和伯特格尔教堂之间的库热(Kurre)广场站——如果伯恩当时没有毙命,一定会将公务员哈克·布什的头颅很好地安置在车站旁的垃圾桶里的。

如上所述——“远山小径”站,即是已经结案的伯恩哈迪/坎普尔连续杀人案隐含的作案规律:如果他们曾经计划过第四个案子,则犯罪现场与抛弃头颅车站之间的连线也一定会通过该站的。

对于“镰刀罗密欧”案,我们也可以得到类似的连线示意图:

“镰刀罗密欧”案犯罪现场/抛弃头颅地点连线示意图(取自会议材料)※连接至米兰达广场(5)数字表示案件发生的先后次序——由于伊丽泽案的案发地点和天王星的卫星并没有什么联系,我因此将阿雷尔教堂编作了第一个现场:当然,这样的安排也更符合实际情况。(大家也可以看到,甚至连第九个地点“克雷斯达街”和第十个地点“德斯德谟拉街”都已经被预先标出了——这还只是局部图上所能看到的一部分,上交的彩图上,我甚至都已经标记到天卫十五“帕克”了:本市的帕克街邻近华伦斯坦动物园——离本局可有大半个自由意志市那么远。)大概是因为米兰达广场和十一局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为了避免在材料排版时将图片分拆在两张材料纸上而影响图片的影响力,伊塞尔副局长选择了截去太过靠下的部分,而在图片下面额外标注上“※连接至米兰达广场(5)”字样的方式。有趣的是——即便出于这样的考虑,伊塞尔副局长也没有忘记给完全没必要出现在截图中的“市警察总局”站一个恰当且醒目的位置:这大概也是为了之后将这份材料上交总局作好准备——我们的副局长在此方面确实有常人所不及的才能。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

阿雷尔教堂案,帕尔姆神父的头颅被抛弃在汉堡广场和犹太博物馆之间的三角街站——阿雷尔教堂站和三角街站之间的延长线恰好通过我目前所在的“十一警察分局”。

德里克片警案,片警德里克·的头颅在辛达罗尔饭店和三消防分局之间的小乔治街公车站被两个小学生发现——昂不雷尔街站和小乔治街公车站的连线也通过十一警察分局。

罗纳德·巴伦案,提坦尼亚广场站和卡彻曲第一学校站之间的连线——通过十一分局。

第三十八届艺术节游行案,欧泊龙广场站和鲁尼站之间的连线——通过十一分局。

“第三个广场”案,米兰达广场站和沙站之间的连线——通过十一分局。

戴安娜·弗吉妮亚案,科德利雅街站和派蒂站之间的连线——通过十一分局。

“第二个周末的第二天”案,欧斐利雅街站和戴尔德姆站之间的连线——通过十一分局。

没错,这便是“镰刀罗密欧”案所隐含的(也是起决定作用的)又一条作案规律了。

在自由意志市交通区划图上,除了位于朗林根区、夹在沃洛斯街站和六警察分局站之间的那一站以外,就不存在其他任何以《驯妇记》中有名悍妇的妹妹为名的地名了——这点也反映在本市其他以天王星卫星(或者说,以莎翁及亚历山大教皇作品中人物)为名的地名上:

这些名字,在本市的交通区划图上都是唯一的——这或许是个巧合,却也可能是凶手选择此种媒介来说明自己作案规律(或者换个词——“艺术”)的唯一理由。

无论如何,连接碧安卡街站和十一警察分局站之后,我们已经可以预知——今年,我们的影子杀手将会在哪个公车站附近抛下一颗可怜的滴血头颅了:那当然就是弗若尔街站——我刚刚也说过,如果想要避免惨剧继续发生,就应该全面封锁碧安卡街。

即使不通知总局和六分局,如果能合理部署好本局的人力,相信是可以在本月的月圆之夜里逮捕影子杀手归案的——而且,碧安卡街处在六分局管辖的范围之内,就算不告知他们采取封锁行动的具体原因,也可以在预先通知的时候(对于达到封锁街区程度的大型行动,又不在己方的辖区之内,预先通知当然是必须的)向他们要求警力支援:因此,我今天在会议上提出的建议,实现起来其实是没有太大困难的——我倒希望他们能在“激烈”的讨论之后,最终采纳我之前提出的行动方案:当然,那草草提出的方案恐怕也会在稍作改动之后,被冠上诸如“伊塞尔行动”或是“普莫尔行动”之类的响亮名字。

好的,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之前所作出的、关于坎普尔第二次精神失常原因的那点推理上了——坎普尔的两次失常,实际上都和她自觉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她和伯恩所犯下的那个模仿案子有关。

第一次很显然,之前也已经说过,是由于坎普尔想起了最后一个模仿案子中发生的恐怖场景。

第二次之前,坎普尔的情绪在梅彭的警棍威吓之下已经相当糟糕了——当时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她,自身所处的现实世界大概已经变得十分模糊,而回忆却又在她的脑海中如骤风般地肆虐着——那些当然是她想要努力忘却的;伯恩肯定告诉过她,他是如何在窗外的交通区划图上发现“影子杀手”挥刀的秘密(这恐怕也只

是我的想当然——伯恩的眼力估计没我的好,不过,我们还是权且相信这种情况即是事实),又是如何打算将这秘密应用在他们期望能够换取地狱接纳的残忍计划之上:只不过,坎普尔“以为”她自己已经忘掉这些了。所以,在被捕之后,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到过。只是从此以后,“十一警察分局”以及“远山小径”这两个词,对坎普尔的这段记忆来讲,成为了禁忌的字眼。

坎普尔的精神,大概就是在一次一次的刻意忘却之间变得异常脆弱,继而在现实生活的孤寂和冷漠之下逐渐崩溃的——我不觉又摸了摸我颈项上的伤口,几块伤疤还很顽固地挂在那里,边角的地方却已经渐渐剥离、卷起:这伤口很快就可以复原,但那段可怕记忆在坎普尔心中刻下的伤痕,却注定是要和生命形影相随的了,这可怜的人被拯救的喜悦和赋予救赎般的慈祥我隐隐察觉,这眼神之中,除了是想要提示我“远山小径”和“十一警察分局”间的联系之外,似乎还含着其他的一层意思我却没有时间去理解了——档案室那宽大的旧木桌上,一份没有署名的新闻稿还只写了不到一半。

那份稿子的题目是《铁窗下的罪恶》

这也是我提前离会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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