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东京都武藏市吉祥本町的、沿着五日市街道的一座小型出租楼房的四楼上挂着一块用白底绿字写着的“滨岛学习教室”的广告牌,学生们都亲切地称它为“滨塾”,这里有一位从昭和六十三年起就担任专职教师的女教师,名叫小丝贵子,五十三岁。她是住在案件现场——千住北新城小区二零二五室的小丝家的户主小丝信治的亲姐姐。

滨岛学习教室的办学方针不同于普通的升学学校,它主要招收跟不上学校课程进度的和淘气的以及与老师关系不好的中小学生,它的办学宗旨是按他们的情况进行必要的教育。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像遇到生病、车祸、在家吵架以及离家出走等意外情况时,学生家长或学生本人会打电话来寻求帮助和建议,也有不少人会直接登门造访。因此,6月2日凌晨两点半以后,当卧室枕边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小丝贵子以为还是这些事情。

这个时间非同寻常,可能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吧!贵子之所以在卧室里装了一部电话,就是为了能够即时处理这种事情。她睡得很熟,眼睛一下子还睁不开,她用手拿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位中年男性平静的声音,说话的态度非常客气,他先确认了贵子是不是叫小丝贵子。在贵子问话之前,他先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警视厅茺川北署刑事课的——’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以为是学校的孩子被卷到了什么案子里面了。

“但是,听完对方的话必后,我才知道是另外一回事,是我弟弟信治一家的事情。

“我问他弟弟家发生什么事了,他说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我弟弟家的公寓里像是发生了一起案件,有几个人倒在地上。”

这个电话是茺川北署的警察按西楼居民登记簿上小丝家的“紧急联络方法”一栏的电话号码打过来的,小丝贵子这才知道自己家的电话号码被弟弟作为紧急联系方法登记在表格中。

“警察问我能不能肯定信治现在的住处就是千住北新城小区的二零二五室,我回答说他只告诉我说要搬家,可能是吧。事实上,我和弟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也很少有什么联系。”

贵子又问了一遍弟弟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但电话另一头的警察所说的和刚才说的一样,没有告诉她太详细的情况。贵子甚至都不知道二零二五室里死了三个人,另外还有一人从阳台上坠楼而亡,他只是说“倒在地上”。

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了解的情况,小丝贵子决定去一趟千住北新城。但到目前为止,她只去过一次公寓。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弟弟一家购买了这套公寓,贵子和弟弟断绝了关系。

“我说开自家的车去,电话里的警察把路线告诉了我。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别说信治和静子,我很是担心孝弘,魂都快吓没了。”

从武藏野市到茺川区距离非常远,而且又下着雨。虽然开车的路上精神非常紧张,但贵子还是想起了四年前的正月,也是夜里这个时间,信治给她打来的那个电话。

“夜里三点突然给我打电话,他说姐姐,我想买房,但资金还差一点,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些?”

小丝贵子比弟弟信治大八岁,父母在琦玉县越谷市开了一家干洗店,母亲的工作很忙,从很小的时候,贵子就代替母亲照顾信治,她当然非常了解信治的性格。

“信治的肚量很小,而且性子急。想起一件事来,他不是赶快决定尽早把它做好,而只是担心得不得了,因为这个,他经常挨我的训,长大成人之后,这个毛病也没有改过来。在工作上,这种小气倒是不错,不会出一点纰漏,特别是在营业部的时候,大家对他的评价都不错,他自己也开始骄傲起来了。”

信治深夜打电话来借钱,这让贵子很生气。她生气地说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但信治却在嘿嘿地笑。他用很着急但又非常高兴的口气问了好几遍,你借不借啊?“他满不在乎地说:‘房子不错,静子也很喜欢,所以一定要买的,我到处张罗钱,但还差五百万日元,所以向你借了。’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五百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贵子生气的是他把差五百万竞说成“还差一点点资金”。

小丝贵子因为生气,说话的语气也就强硬起来了。

“因为我们家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小的干洗店,生活一直非常简朴。不幸的是,父母在我二十四岁时就相继去世,当然,那个时候的信治还是个学生。自从父母生病以来,干洗店几乎就关了门,它已经没有一点进项了,我只能用保险金来还贷款,经济上非常困难……虽然我已经当老师了,但工资只够支付信治的学费,我非常辛苦,结果他上了三年大学就中途退学了。”

后来,信治在东京都的一家机械制造公司上班,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他经常叹息自己的薪水太少,不时地向贵子要一些零花钱。

贵子一直在批评信治花钱大手大脚,也说过他好多回,让他过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多数情况下,信治会笑着听姐姐的这些说教。他要钱的时候有时也会说等自己出息了之后一定会还她的。他从来没有过切身的体会,所以他不会真正地理解。贵子有点不放心。

尽管如此,当时姐弟两人的关系还是相当亲密的,不管怎么说,只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也许是担心已经三十多岁但仍独身一人的姐姐吧,他有时也会说有没有合适的人啊,见面以后怎么样啊之类的话。

只要想起这些话,小丝贵子的脸上就会呈现出笑意。

“我把公司的同事介绍给你吧,他也曾把人叫到银座的餐馆里。那是一家价格很高的餐馆,要说钱到底是怎么支付的呢,我觉得应该是对方买单吧。当然我并没有和他的那位同事交往。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对方对那里的酒和菜非常熟悉,好像是过惯了奢侈的生活,这让我很是生气。”

事实上,那一天晚上的饭钱是信治用信用卡勉强支付的,后来他又来向贵子借钱。虽然在那种场合他可以奢侈,但这种东西已经渗透到他每一天的生活中,在他的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当时贵子对此十分担心。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在贵子三十五岁的那年春天,二十七岁的信治告诉他自己订婚了,对方是一位叫静子的二十六岁的女孩,是公司的同事。

贵子并不因信治订婚而吃惊,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信治告诉她,他已经见过静子的父母了,他们已经同意两人结婚,结婚典礼的日期也都定好了。正因如此,贵子对将成为弟弟伴侣的这位女性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好。

“从那个时候,静子就喜欢讲排场。”

在贵子看来,静子身上穿的那些品牌的衣服及饰物和她的身份很不相称。

“因为信治就是那样的性格,所以我特别希望他能找一位朴素而又善于持家的妻子,但是我很失望。有人告诉她,即使是普通职员家长大的孩子,现在许多人都是这样,但总会有踏实的人吧,我胡思乱想,连觉都睡不好。”

好在信治比较擅长经营,在公司做得也不错,收入也在不断地提高。结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夫妻两人都在上班,但三年后静子因怀孕而辞职,不久长子孝弘就出生了。这一年,信治由营业部调到了企划部,虽然职务是企划部的副部长,但事实上他在领导着一个部门。

对于事业发展一帆风顺的信治,虽然很少再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了,但贵子又有了新的烦恼,那就是侄儿孝弘。

“静子说过要让孝弘接受最好的英才教育,我也是一名教师,不能说家长的一番苦心有什么不好,但这并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在孝弘一岁前,贵子就经常为婴儿的玩具及衣服问题和他们发生口角。贵子说,静子和她的父母只考虑外形和价格,而不考虑这些东西的安全性及使用的方便性。但是,第一次绝对性的对立是发生在孝弘一岁四个月的时候,静子要把孩子送到“初级婴儿学校”上学。

为了能让孩子将来上水平很高的私立幼儿园或小学,就把那别说上学年龄、就连上幼儿园的年龄都不到的孩子送到什么都不知道的“初级婴儿学校”,对这种行为,贵子根本不会认同。所以贵子就一直不断地质问他们,他们到底要做什么,那所学校是有资格证的人开办的吗?当然,作为现职小学老师的贵子,不可能对这种事情保持沉默。

但是,静子和她父母的态度也非常强硬,他们坚持说有许多名人的孩子都在那所学校上学,而且每年五十多万日元的学费也由静子的父母来支付。

“从那时起,我就发现有许多奇怪的事情。”

最后,孝弘还是上了那所初级婴儿学校。而且之后他上的幼儿园里有许多人是来自这所学校的学生,他们后来还考上了好几所非常有名的私立小学——所有的学校都是可以免试升人大学的学校。

“上小学的时候也说过要庆祝庆祝,但因为没有考上好的幼儿园上了泷野川学院附小,而放弃了这种想法。准确地说,这所学校即使在私立学校中也只是一所三流学校。作为一名教师,我认为要是专门上那所学校的话,远不如去上当地的公立学校。但静子却非要让孩子上私立学校,这样就可以在周围的夫人面前炫耀。她根本就不是为孝弘着想,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静子和她的父母对孝弘的教育问题的态度就像上面所说的那样。事实上,随着在公司地位的提高,作为父亲的信治越来越忙了,家里的事情完全听任静子安排。

“只有一回,信治在电话里向我发牢骚,什么回家心情也不好啦,职位很难再往上升,薪水也不会再提高啦等等。对静子言听计从,而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才弄成今天这个样,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但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但是没过几天,姐弟之间的谈话就传到静子耳朵里了。可能是对静子越来越不耐烦的信治在两口子吵架时不小心说走了嘴,他说“我姐姐这么说的”。愤怒的静子给贵子打了个电话。

“姐姐,你自己一直独身非常寂寞,嫉妒我们,而且多管闲事。她大叫着让我不要再管他们的事情了。”

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贵子和信治一家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非常疏远。所以,平成四年正月里的那个电话,也是信治好长时间才打的一个电话。

“姑且不说静子,我一直都还是很挂念信治和我惟一的侄儿孝弘。虽然这样,但他问都不问我怎么样了,而是迫不及待地向我借五百万日元,这让我目瞪口呆。”

你还是老样子,因为差五百万,你们就买不成房子,但你都不想想借钱应该怎么做,闭上你的嘴——虽然贵子训了他,但信治看不到她失望的样子,而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这是多么好的房子,它将会给孝弘带来多么理想的环境。

不用说,这个时候小丝信治想要买的“非常好的房子”就是千住北新城小区西楼二零二五室。

虽然很生气,但贵子还是耐住性子,详细询问了房子的名称、位置、售价以及目前的资金情况和融资情况。

“在听他讲的过程中,我不仅吃惊,而且有点害怕。不是七千二百万日元吗?原来是一亿日元,出价为七千五百万日元,还说是便宜物,我说信治你是不是太傻了。不管是一亿日元还是七千五百万日元,对我们平常百姓而言,哪一个都是天文数字,认为它很便宜本身就有问题。”

但信治却哈哈大笑。

“姐姐,平常百姓已经是一个死语了,姐姐一直当老师,都快和社会隔绝了。”

在贵子辞去小学老师的工作转到“滨岛学习教室”的时候,信治也说过许多丧气话,说什么教这样的孩子学校能赚钱吗,还不如到辅导升学的学校里当教师。贵子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和弟弟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观。

信治还解释说他们也不需要全额支付七千二百五十万日元的房钱。

“静子的娘家多少还是个资本家,而且以前他们也说过要支付孝弘所需要的费用,现在我们买房子,她的父母一定会帮我们的。”

他还说静子的父亲把自己名下的土地卖掉了,准备把这笔钱以赠予的形式送给静子。

“因为以前他就讨厌等着继承遗产,所以他们两人就要求静子的父母把钱赠送给他们。但因为是分财产还是不太好吧,这个话,我以前就听说过。而且,无论静子的父母对她再好,恐怕也不会太情愿吧。”

小丝静子还有一个弟弟,他是家里的继承人,他有足够的理由反对父母把家产分给姐姐。

“他说姐姐要是向娘家要钱的话,他也要买自己的房子,否则他们早就能实现了。”

但这一次,他们却成功地说服了这个难缠的弟弟。

“平成四年,泡沫

经济崩溃,土地的价格也在一路下滑。信治和静子一起说服弟弟,土地的神话已经结束了,今后再拥有土地已经没什么用了,还不如趁早把土地都卖掉,拥有土地的时间越长,最后从父母那里得到的遗产就会越少。那些人说起一些歪理来,真是头头是道的。”

由此可见小丝贵子的弟媳能言善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评价,后面在讲述小丝家人的看法时再做说明,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小丝贵子后来所遇到的事情吧。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反正静子的弟弟做了让步,静子当然得到了赠送的财产。后来的情况却是事与愿违。”

一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小丝贵子声音颤抖着说。

“话又说回来了,我问他从她父母那里得到了多少钱,他说有三千五百万日元。他说原来能得到四千多万的,但因为税金太高,而且土地的价格也在下滑,所以还差了不到五百万日元。小丝夫妇的存款连付首付都不够,在七千二百五十万中,除了接受赠与的三千五百万算是自己的资金以外,其余的都要再想办法筹集。住宅建设贷款机构的融资再加上中介介绍的银行贷款,又从养老金中借了一些,还有从公司以提前支付退休金的形式进行了融资……总之,只要能想到的全都借遍了,但就这样还是差五百万。所以,他就来找我了。”

这些都是贵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事情,她觉得太危险了。

“他说,静子的父母给了他们那么多的钱,他们要用这些钱买适合自己的房子。要是现在的话,五千万日元就能买一座相当漂亮的房子了,这样的话贷款不就可以了吗?我知道信治作为一名公司职员,他每年的收入也是不错的,但即使是这样,如果要借四千万的话,那还是够呛的。首先,他们为什么要买如此高级的公寓呢?”

他没有从贵子那里借到钱——至少他还没有筹足千住北新城西楼二零二五室的购房资金。明白了这些之后,信治把电话挂断了。

“在挂断电话前,他还小声嘀咕说,我还告诉静子只能靠姐姐了,我想了好多,觉都睡不好,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你打电话了。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放下电话,只是觉得信治是不是走了一条错误的人生之路,我在电话前抱着头想了很长时间。”

可是,那个电话过后的一个星期左右吧,信治又打来了一个电话。他说钱的问题已经解决,让我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

“他说钱的事已经解决了,我就问他怎么解决的,在哪里借的钱,但他没有回答。只是兴冲冲地说,没关系,马上就要签合同了。”

贵子却不认为这是没关系的事情。她随便买了份住宅信息杂志,上面登有千住北新城的两处房屋出售的广告。这两处都在二十五层,是一套3LDK和一套4LDK,价格分别为七千八百万日元和八千九百万日元。也许信治他们买的房子和这些不一样吧。还有租赁房屋的广告,LDK的租金为二十三万日元,管理费另算——对贵子而言,这些都是想像之外的金额,而且二十五层也是让贵子心慌的数字,这是超高层公寓楼。在如此高的建筑物里生活,会不会给才十岁的孝弘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呢?这些担心让她感到非常疲劳,贵子决定下周的周日去千住北新城看一看。她按住宅信息杂志上所登的地址,又查了查地图,地图上也有这个大规模的住宅小区。

那一天天气很好,贵子在北千住的车站下车后,就看见了千住北新城两座塔楼像什么不现实的门柱似的高耸人云。就这么一看,贵子想,自己可不能住在这里,就算请我也不行。她在站前坐上了一辆出租车,随着汽车的摇晃,离千住北新城越来越近了,她的这种心情也越来越强烈了。

“出租车的司机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他告诉我这里原来是化学染料公司,后来经过开发建成的公寓楼。他用非常佩服的口气说这里实在太豪华了。”

要说豪华,确实是豪华,但贵子并不喜欢。从周围街道的景色看总有点异样的感觉,千住北新城的轮廓,公寓小区的围墙。从千住北新城到千住北车站,有一条铺着彩色地砖的整齐的人行道。

“一看到那条人行道,我就想起了《可怕的魔法》。”贵子说,“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是一条用黄色的砖铺成的道路。”

这是通往理想王国的特别的道路——“我有一种俗不可耐的感觉。”

在前往千住北新城的道路两边,能看到涂满白灰的破旧的建筑物,有在已经生锈的楼梯上摆着花盆的联合公寓,以及穿着工作服戴着白手套在铁皮做成的屋顶的商店里干活的人们,还有长满了草的空地。千住北新城就是被经济不景气折腾得精疲力竭的工厂街的梦想一样,始终是干干净净地耸立在这些低矮的屋顶和电线杆的上方。

贵子去千住北新城的时候,正好是小区实行开放措施的时候,所以没有费什么事就进到了小区的绿地。有一位像是这里住户的年轻妇女把自行车停在花坛旁边,站在那里和人说话,带有车篷的卡车上装满了商品和蔬菜,就在中间那栋楼的前面做起了买卖。还有许多孩子,有的在玩棒球的投球练习,有的在玩滑板。

看上去倒是有一些生活气息,这一点给了贵子很大的安慰。确实,在这么大的小区内,孝弘也许根本不用担心发生车祸而痛痛快快地玩耍——但另一方面,孝弘是怎么去泷野川学院附小上学的呢?现在也有坐电车上学的,但多数是要换车的。如果上学要花很多时间的话,那他在家的时间就少了,在小区里交朋友的机会也不会多。就算小区里有漂亮的公园,如果没有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贵子想起了信治和静子的表情,并在体味着他们的苦心。虽然他们说要给孝弘创造一个好的居住环境,但他们所考虑的好环境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呢?那天晚上,贵子回家后,给好久没有打电话的信治家打了一个电话。因为是星期天的晚上,就连信治也在家。是信治接的电话,当她开始说自己去看过千住北新城时,口气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她感觉到静子也在旁边听着电话,贵子能理解静子不愿和她谈论资金问题的心情,不就那么回事嘛。贵子一直唠唠叨叨地指责他们过于奢侈了,现在弄得是一辈子都要为买房而苦恼。静子当然不愿意对贵子说到手头钱也不够还得借钱这些话。

但到了最后,是信治说,贵子在听。听完之后,他让贵子讲她想说的话。她让边哭边敷衍她的信治把电话给静子,虽然信治不太愿意,但可能是静子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上明白了情况,她自己接过了电话。

“静子还假惺惺地问候了我一句,但当听到我说这些客套就不需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的时候,她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变化。”

小丝贵子说,其实她现在不太愿意回忆当时她和静子之间的谈话。当贵子讲到自己没有借钱给信治,并且亲自去看了看千住北新城的时候,静子的情绪有点激动,说了许多攻击贵子的话。这每一句话,到现在为止,还给贵子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她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即姐姐一直独身一人,根本不了解家庭和孩子。同时,她还强调一点,那就是没有孩子的人不会了解为孩子将来着想的父母的心情的。我当然不是说他们买自己的房子有什么不好,只是生活在像巴比伦之塔似的超高层公寓里真的是为了孝弘吗?而且为了购房,还借了那么多的钱——我虽然说出了自己的两个担心,但静子根本听不进去。最后,她竟然说‘我把信治从姐姐那里抢了过来,所以姐姐才会恨我,并且要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她还像个女孩子似的哇哇大哭,这让我觉得很烦。”

结果,什么事情也没有商量就把电话挂断了,小丝贵子一直为此而感到忧郁。几天以后,贵子头脑冷静下来之后,决心去一趟弟弟家。

“那时,他们住在世田谷的上野毛,住的是个人的出租公寓。因为信治说过由公司支付房租费,所以可能就是公司租用的宿舍吧。孝弘出生之后,他们一直住在那里。虽然平常我们不怎么来往,但我还是去过几回。那一天,我是下午三点左右去的,因为这个时候静子还没有忙着准备晚饭。我又仔细地看了看所有的房子,管理得非常好,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公寓。我认为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急于搬家。”

让贵子意外的是,当她按响信治家的门铃时,竟然没有人回答。

静子不在家,贵子以为她去买东西了,就在门口等着,可是过了差不多一小时,她还是没有回来。

“就在这时,孝弘放学回来了。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从汽车站往这边走来。”

看到了姑姑,孝弘赶快跑了过来。。

“姑姑怎么了,好像很担心的样子。他虽然还是个上小学的孩子,但可能是从最近的电话中觉察出了什么。我说是来找他妈妈的,孝弘说他妈妈还没有下班。”

贵子不知道,这段时间,静子一直在新宿一家商场的时装店里上班。一周工作五天,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六点,所以,孝弘放学回家时,她当然不会在家。

孝弘用钥匙开门之后,贵子终于来到了家里。

“屋里乱七八糟……厨房里有许多盘子,灶台上全是油污,洗脸池和浴缸也很脏,全是水垢,而且上面布满了灰尘。洗衣机上也全是灰尘,我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你妈妈不洗衣服吗?”’孝弘说,妈妈上班很累,所以就不洗衣服了,衣服都送到干洗店去洗。孝弘还说,过不了多长时间,他还要上一个英语会话班,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轻闲了。

“英语会话班和游泳班,要上到晚上九点,去这两个地方都必须坐电车。我问他,你的中餐和晚饭怎么吃,你不饿吗?孝弘说,妈妈在冰箱里放一些东西,自己热热吃,孩子说着说着都快要哭了。”

冰箱里有三明治,不是自己做的,而是从外面买来的。孝弘把它拿出来,就着方便菜汤一起吃。

“我想给他做点热的东西吃,但孝弘很着急,说没有时间了。把孩子送走之后,我突然生起气来了。”

因为孝弘让她在家等妈妈,所以,屋里就剩下贵子一个人了。可能是太生气了吧,贵子把家里彻底清扫了一遍。她把厨房和浴室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堆在洗衣机上的衣服全都洗了,并用烘干机烘干了。就在她熨衣服的时候,静子回来了,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很清楚,她穿着一身黄色的套装,是那种金黄色的。精心地化了妆,还抹了香水,背着一个小公文包,从外表看,就像是电视上的新闻主持人。”

看了看姐姐收拾干净的家之后,小丝静子十分生气。她训斥说怎么可以随便进入别人的家里干活,贵子也不甘示弱,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那你在干什么?啊!”

结果,她俩吵了起来,比前一天在电话里吵得还要厉害,旁边的邻居非常担心,跑过来看了看。两人大着嗓门吵架的结果是静子让贵子再不要登自家的门,在静子的骂声中,贵子从小丝家逃了出来。

这天晚上,贵子未能见到信治,但后来他打电话来了。

“信治说,静子已经对他说了,这是姐姐的不好,还说他也错看了姐姐,我们还是断绝姐弟关系吧。我成了无依无靠的人了。”

“但我们还是两姐弟,”小丝贵子强调了一句,“尽管这样,我们还是暂时中断了联系。不过为了信治,为了孝弘,我什么也没有接受。”

为了和信治直接谈一谈,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贵子去了信治的公司。信治在公司,他们在公司的休息室见面了,但谈话并不成功。

“连信治都说没有成家的姐姐不会理解一位家庭主妇和母亲的心情,别人随便进入自己家的厨房和浴室,我可以想像到静子所受到的伤害。要是这样的话,那我还有话要说。静子的哪一点像位家庭主妇?家里脏得像个垃圾箱,连内衣都要拿到洗衣店里洗,也不给孩子做晚饭,她哪一点像个家庭主妇?而且那天晚上,她是在外面吃完饭才回来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吃了晚饭,所以连回家都晚了。像这样的做法,居然还吹自己是为了孩子着想。”

贵子说完之后,信治回答说,他和孝弘对静子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这种事情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的。

“信治说:‘因为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你就权当这个世上没有我们,我也全当没有你这个姐姐。’我也知道我们已经没办法合好了。”

就这样,小丝贵子和弟弟一家暂时中断了联系。但贵子记得后来也就是4月中旬左右吧,他们寄来了一张明信片,说他们一家已经搬到了千住北新城小区了。

“当时我觉得这个通知只不过是一个讽刺而已,我们吵架的原因就是这座公寓,他们知道我反对买房,所以才故意把他们搬家的消息告诉我。”

这是平成四年春天的事情,之后的四年中,他们没有任何来往。

这天深夜,有人通知她就在弟弟一家住的公寓里“有几个人倒在地上”。

“开始的时候,我有点吃惊,过了一会儿就冷静下来了,可以考虑一些问题了,我边开车边想了很多事情。”

“不太好说……”她先来了一个开场白,“我首先想到的是全家一起自杀,我想起了四年前信治向我借五百万的那个电话,我觉得不会再有其他原因了。借的钱还不上了,又没法回头了,所以只好全家一起自杀了……我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

对他们借款近四千万购房的行为,自己是不是应该一直坚决反对下去?自己中途放弃了,是不是也应该负有责任呢?“特别是想到孝弘的时候,我的心里堵得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那个孩子已经是中学二年级的学生了,我也曾想过他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呢?因为我也是太固执了,没有祝贺他的升学,所以什么也不了解。当我听说孝弘也倒在家里的时候,我只想到了这些。如果是倒在弟弟家的话,那肯定是弟弟和他的家人了。”

小丝贵子快到凌晨四点时到达了千住北新城小区。因为天还下着暴风雨,道路不好找,她迷了好几次路,所以比计划的时间晚了一些。

“大门外停着一辆警车,警察拿着灯站在那里,像是在负责警戒。我不知道是不是该从这道门进入小区,我过去向那位警察说明了情况,他马上告诉我该怎么走。这里是东门,塔楼离这里比较远。因为不能开车进去,所以我把车停在那里,打着伞向塔楼走去。”

途中有刑警和我打招呼,当他们听说我是小丝信治的家人时,就把我带到了西楼的管理员办公室。

“塔楼的周围停满了警车,另外还有几辆车,也都是警察的车。雨夹着风,下得还是很大。塔楼下面的地面上竖着一根柱子,那里有一个用塑料布搭起的帐篷,警察正在帐篷周围忙碌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就是从二十层坠楼而亡的那个年轻男子尸体所在的地方,这是因为下雨而采取的保护措施,但贵子还不知道这件事。

“在管理员办公室,我看到了茺川北署和警视厅的警察,管理员佐野也在那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第一次把所掌握的情况告诉了我。”

二零二五室里发现有三具尸体,中年男女各一名,还有一名七八十岁的老年妇女,另外还死了一名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他是坠楼而亡的,但还不能肯定他是从哪里掉下去的,是坠楼以后死的呢,还是死了以后掉下去的呢?关于坠楼地点,从情况分析,现在自然会认为是发现尸体的二零二五室的阳台。

“我提出要看一下尸体,他们告诉我目前还在进行各种调查。管理员佐野的情绪很不正常,他好像比我还要紧张。”

小丝贵子觉得与开车迷路相比,当在现场面对事实时,自己反而冷静多了,也可以说是沉着吧。

“我马上就问孝弘在哪里,孝弘十四岁,现在的孩子无论怎么长,十四岁的男孩子和二十多岁的男人还是有不同之处的。没有孝弘,这让我觉得很奇怪。而且那个年龄比较大的女人,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静子的母亲,但她还没有那么老,她也就六十岁左右吧。

“警察又问了我小丝信治的身高、体重及身体的特征,我尽可篚地把我能记住的东西全都告诉了他们。”

在和警察的交流过程中,贵子认为警察已经开始臆常死存二零二五室的人不是小丝信治一家。但只有贵子自己这么想的,也许这只是表面现象吧。

“这个问题他们当时并没有告诉我,后来我也问过,警察说,在我赶去之前,和二零二五室住在同一层的邻居说,最近小丝他们好像没有住在这里,是另外的人住在这里的。但是,就算是邻居,也还有人根本没有发现这一情况的。所以,刑警们对这一情况还不能作出清楚的判断。”

从开始调查到把尸体运出现场,大概花了一小时左右。先运走的是屋外的尸体,到凌晨五点多,二。二五室里的三具尸体才被运走。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提出想看一下死者的样子,但警察说不行,他们让我去警署。然后我坐着警察的车去了茺川北署。”

从千住北新城到茺川北署,开车大约需要十分钟。风还是很大,但雨点慢慢变小了。

茺川北署的停尸房在地下一层,因为房间比较狭小,警察把尸体放得比较紧,小丝贵子突然打了个哆嗦。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就像我已经说的那样,我有所怀疑,到底是不是信治他们呢……我总有这种想法。警察好像也是这样想的。但另一方面,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我希望这样吧,这样的心情太强烈了。可能是我不愿意接受发生在弟弟一家人身上的任何不好的事情,我是想逃避吧。”

停尸房确实挺小的,棺材一个挨一个地摆着。开门进去的时候,贵子想到尸体应该是被整齐地放在棺材里的。

“电影里的尸体不都是用布包着运进来,放到停尸房的台子上然后再装进去的吗?虽然在那种时候不应该想这些事情,但人真的是很奇怪。”

贵子第一个看到的是倒在二零二五室的那位中年男子,棺材盖一下子被打开了。

“在那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睛。”

也是那一刹那间,贵子想到了我还能认出弟弟吗?四年没有任何来往了,她突然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贵子睁开了眼睛,她像个孩子似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向棺材里看去。

躺在里面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脸灰灰的,闭着眼睛,嘴巴有点扭曲了,虽然人已经死了,但他却有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但是,这个人,贵子不认识。

他不是小丝信治。

“不对!我大声叫起来,声音大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没有搞错吧?警察又确认了一下。贵子点了点头。

“警察说,因为这人是被击中了脑袋,所以人的模样可能会有所变化,你看仔细了。但我确实没有看错。说实话,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注意到死者的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我只看他的脸,所以也没有觉得很恐怖。”

另外三个人,贵子也不认识。也就是说,这四个人都不是小丝信治家的人。

“我放心了,但不知为什么,头有点晕。刑警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楼的一个地方,像是会议室,在那里,他们给我倒了一杯水。”

不光是警察,就是贵子,这件事到了这一步也不可能就结束了,现在只是搞清楚了调查的出发点。停尸房里的四个人如果不是小丝信治一家的话,那他们又是谁呢?另外,千住北新城西楼居民登记簿上的登记的住在二零二五室的小丝信治、静子和孝弘三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刑警们又问了我一遍,我确实不认识那四个人,他们还问我知不知道弟弟一家现在住在哪里,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好在小丝贵子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她有个习惯,就是随身携带一个记有家人、朋友和熟人住址及电话的通讯录,因此,在茺川北署,她就可以马上把小丝信治的工作单位及电话号码、静子娘家父母的住址告诉了警察。

天亮了,虽然下了暴风雨,但天还是越来越亮了。6月2日是星期天。

“我想信治的公司可能不上班吧,就算有人的话,也得等到八点以后才能联系上。所以,警察就决定先给静子的父母家打电话。刚过六点,太早了,这样好吗?”

坐在打电话的警察旁边的贵子又有了一种新的不祥的感觉。弟弟他们不会有什么事情吧?为什么他们不在那座公寓里呢?为什么别人会住在那里呢?“在居民登记簿上,为什么写着我的联系电话呢?无论从哪方面讲,他们都应该写静子父母家的电话号码,因为他们和我已经断绝关系了。”

信治还是信治,他可能是想和我和解——把我的电话指定为紧急联系方法可能就反映了他的这种心情吧。

电话通了,警察首先为自己这么早打电话表示道歉,然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确实是静子的父母家,是木村家。

“我以为静子的父母听说是茺川北署后,也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刑警们说话非常客气,他们并没有谈到杀人案,而是说因为想联络小丝信治一家,所以想问一下他们的住址。他们说得非常巧妙。”

贵子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仔细地听着电话。这时就听打电话的警察说。

“在你那里吗?小丝静子在你那里吗?”

不一会儿,静子接过了电话。贵子有种冲动,她想从警察手中抢过电话,但她拼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警察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哼,在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的时候,静子却在随心所欲地睡懒觉,我的头很疼。但是转念一想,静子在她父母家的话,那孝弘也一定和她在一起,孩子是平安无事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有点激动。”

事实上,孝弘确实也在静子的父母家。那么说,全家三口人都住在静子的父母家吗?警察的话贵子只能听到一句半句的,她还不知道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打完电话后,警察说,小丝夫人,你弟弟一家都平安无事。但是,他们不在那座公寓居住的原因很复杂,所以,接下来要逐个询问他们。我以为他们要把信治他们叫到这里来,但警察要去静子的父母家。静子的父母家在日野市。我问他们我是不是要一起去,但警察说要先进行调查,所以让我先回去。他们还说警署的车会送我回去。他们还说辛苦我了,我帮了很大的忙。”

小丝贵子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我一直是当老师的,滨岛学习教室的宗旨不同于现在的学校教育,要说为什么,可能是理想主义吧,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于过去的我了。

“但是,有的地方是绝对不会变的,那就是我们都是‘教师’。在学校里,教师的地位最高,当发生问题的时候,不可能置身事外。总之,学校里最伟大的就是老师。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我总觉得非常遗憾。因为我对自己的家人……

“但是,客观地想一想,警察的处理也没有错。在得知他们平安无事的那一瞬间,弟弟他们的角色发生了变化,他们成了这起杀人案的相关人员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在弟弟为户主的公寓里有四个人被杀了。到了这一刻,小丝贵子的认识是正确的。可是没过多久,警察就查明了小丝信治一家不仅没有住在千住北新城二零二五室,而且他已经不再是这里的户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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