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投给博凶狠的一瞥,急匆匆地走开了。等他离开以后,古森斯咳嗽了一声说:“奎因太太,作为科尔遗产的共同执行人,我有义务通知你,你今天的结婚这一举动使得你不能继续分享你舅舅遗产的收入。有一些事情,还有一些文件……如果我在法律咨询方面能为你做些什么,当然……万分遗憾……”

像警官一样,他离去时走得飞块。

凯丽正伏在博的肩头抽泣,而维则站在窗边很仔细地把一条手绢扯成碎片。

“你在这儿转悠什么呢,金鱼眼?”博质问道,既恼怒又厌恶地看着德卡洛斯。

德卡洛斯紧张地笑笑:“我想——我想要同你单独谈谈,奎因先生。”

“滚开!”

“我必须跟你谈谈。是一件私事——”

“那事必须等着。滚吧,你。”

德卡洛斯柔和地说:“但这事非常紧急。”

博瞪大眼睛打量着他。这个人的样子十分古怪:刷子般的头发、胡子,闪亮的牙齿和眼睛,神情中混杂着坚定、得意和焦虑。

“半小时后在时报广场我的办公室与你会面,”博一时冲动地说,“我会告诉看门的让你进去。”

“感谢你。”德卡洛斯向凯丽躬身行礼,在胡子后面微笑着,或者说看上去似乎微笑着,然后匆匆离去。

“埃勒里,别走。”凯丽疲惫地说。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似千斤重担。

“我必须得去,小花脸儿。”博从凯丽头顶上向维使一个眼色,“维不会离开你的。是不是,维?”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当然不会!”维说,尽量显得欢快些,“反正我也不喜欢呆在我自己住的那个破地方。”

“你让医生给你打一针,”博温和地告诉凯丽,“你需要睡上一小会儿。”

她抱着他不放,吸泣着。

“凯丽,你知道我爱你,不是吗?”——她搂紧他——“她今晚告诉你的事你一个字也不信,对吧?”——凯丽使劲儿地摇头——“你知道我是在百分之千地为你而战,对不对?”——她点点头,无言以对——“那么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别担心。”

他吻了她,然后站起身。凯丽在床上扭过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博因某种受挫的苦恼而把手指关节捏得嘎叭直响。然后他再吻她一下,跑出去了。

博在饭店外面的人行道上停住脚,把手圈起来点一支烟。

他飞快地四下看看。街上空寂无人,偶尔有出租车缓缓驶过。他的手表显示快到四点了。他扔掉火柴,快步向百老汇走去。夜晚的空气颇有些寒意,他竖起上衣领子。

他溜进一家整夜营业的药店,钻进一个电话间,紧紧地关上门,然后拨了埃勒里·奎因家的电话号码。

埃勒里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听筒。

“我是博。你还没上床吗?”

“我一直在琢磨呢。有什么情况?”

“很多。听着,埃尔,德卡洛斯在维拉诺伊饭店露面了,他说必须跟我私下聊聊。我有一种预感,我告诉他现在就到办公室见我。你想来听听吗?”

“噢,当然想,”奎因先生的话中透出某种冷峻,“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呢?”

“不知道。你尽快搭出租车赶过来。”

“我会及时赶到的。凯丽怎么样了?”

博挂上电话。

他快步走到时报广场,穿过马路,在办公楼的门上用力敲着。

一个打着哈欠的守夜人开了门让他进去。

“乔。我在等一个叫德卡洛斯的人,他很快就到,让他进来。他会说要见奎因先生,领他到我们的办公室来。”

“没问题,鲁梅尔先生。我说,你难道从来不睡觉吗?”

“别回答任何问题,明白吗?”

“是,先生。”

博开门进了奎因事务所的办公室,打开灯,打开窗户,然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瓶子。

十分钟以后,接待室的门被敲响了。他放下瓶子,走出去。

敲门的是德卡洛斯,独自一人。

“进来,”博说。随后他锁好门,“你来早了。我已打电话让我的搭档赶来,他很快就到。”

“你的搭档?”德卡洛斯面露不悦。

“是的。呃——他叫博·布鲁梅尔——我是说,鲁梅尔。我们是搭档。”博揉揉眼睛,把他引入内室,“来上一小杯?”

“可是我想要与你单独谈话。”

“博和我之间没有秘密,”博低吼道。他一边点烟一边朝酒瓶挥挥手。德卡洛斯舔舔他的红嘴唇,四下张望着想找个杯子。他没有找到,博也没给他拿。于是德卡洛斯拿起了瓶子,放到嘴边。博面带讥讽地望着他。他喝了又喝。

当他把瓶子放下时,灰色的面颊已经变成粉红色。

他咂嘴说:“现在——”

“别忙,”博说,“再喝点。”

他又拿起了瓶子。

当奎因先生打开前门,进入内室的时候,德卡洛斯已经醉了。

这个留山羊胡的人正四脚八叉地躺在“客户椅”上,挥舞着酒瓶,目光呆滞地斜眼看着博。

“啊,搭档,”德卡洛斯说,一面想要站起来,却又跌回椅子里,“……好,鲁梅尔先生。可爱的夜晚。我是说悲哀,多么悲哀。请坐,鲁梅尔先生。”

埃勒里瞥一眼博,后者眨眨眼睛:“这是埃德蒙·德卡洛斯先生,鲁梅尔,”博对埃勒里说,声音大得足以穿透德卡洛斯头脑中的酒雾,“他是科尔遗产的受托人管理人之一,你知道。”

“坐,鲁梅尔先生,”德卡洛斯先生热情地说,挥动着酒瓶,“荣幸,我肯定。请坐!”

埃勒里坐在桌子后面:“我听说你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对我们说,德卡洛斯先生。”

德卡洛斯很机密地向前倾斜着身体:“重要而且值钱,鲁梅尔先生。大笔的钱,明白吗?”

“说下去,全说出来。”

“我们是朋友,在座的都是朋友。而且我们是凡人,嗯?”德卡洛斯咯咯地笑了,“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了解侦探事务所,先生们,而且我也了解侦探们。收买——全都可以收买。也就是个价钱问题,我觉着。就是个价钱……没有别的。”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德卡洛斯先生?你想雇佣我们为你调查一个案子?”埃勒里问。

德卡洛斯像猫头鹰一样地盯着他,然后迸发出一阵大笑:“非常好,鲁梅尔先生。我想雇你们不调查一个案子!”

博同埃勒里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博说:“你想什么?”

德卡洛斯霎时间变得严肃起来:“你看,奎因先生,让咱们把牌亮在桌子上,嗯?我知道你今晚和小凯丽结婚是因为你和玛戈有一笔交易。你娶凯丽,她失去从这笔遗产得来的收入,玛戈拿到它,你与玛戈分享——干得真妙啊,奎因先生,干得真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呢?你妻子把一切都毁了。把三颗子弹射在玛戈身上。哇!玛戈死了。”他一本正经地摇着头,“那么你陷入何等境地了呢,奎因先生?鸡飞蛋打了吧,奎因先生,嗯?”

“你少胡说八道,”博语气强硬地说,“对你没有好处。你听过情况陈述!”

“陈述得很妙,奎因先生,”德卡洛斯斜起眼睛,“只是行不通。不,先生,那是奇——奇谈谬论。当然是她杀了玛戈——她罪孽深重,奎因先生。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在乎什么呢?那不是关键。那——”

博一下子就扑到德卡洛斯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脖子。

埃勒里说:“慢着,用点脑子,”博像被催眠一般地松开了手。德卡洛斯抬头望着他,吓坏了,“没有必要操之过急,”埃勒里打圆场道,“你得原谅我的搭档,德卡洛斯先生。他这一晚上过得可够受的。”

“那也没必要掐死别人嘛。”德卡洛斯抱怨着,摸摸自己的喉结。

“你刚才打算说?”

德卡洛斯从椅子里挣扎出来,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博。

“先生们,你们被凯丽——被某个杀死玛戈的人骗失了一大笔钱。”他朝埃勒里摇着他的食指,“很遗憾,我说。你们应该被补——补偿,我说。而埃德蒙·德卡洛斯就是做这事的那个人。好朋友,嗯?我补偿你们,嗯?”

“哼,”博说,“诱饵。而我们就是鱼。我没有搞明白,我现在仍然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圈套,黑胡子?”

“没有圈套,先生们!噢,当然啦,如果我为你们做了事,你们也得为我做些事。那样就公平了,嗯?”他急切地望着他们,“嗯?”

“嗯,嗯,”埃勒里说,用眼神警告着博,“我得承认。照我的理解,你替我们在与玛戈交易中的损失担心,并且你愿意在经济上补偿我们;而且为了你对我们事务所账户所做的小小贡献,你希望我们为你做一些事情作为报答。那会是什么事情呢?德卡洛斯先生?”

德卡洛斯微笑了:“与你打交道真是痛快,鲁梅尔先生。唉,你们不用做任何事,你明白。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付钱给你们不去调查一个案子。你们退出,离得远远的。忘掉你们曾经听说过的卡德摩斯·科尔,或者科尔遗产,或——或任何事情。懂我的意思吗?”

博在喉咙深处发出咆哮,但埃勒里迅速站起向前,站在两人中间。他用左脚跟不客气地踢了一下博的小腿,然后拉住德卡洛斯的胳膊。

“我想我们明白了,德卡洛斯先生,”他说,学着德卡洛斯的样子,会意地斜起眼睛,“你感觉我们管闲事管得有点儿多了,如果我们事务所把精力转移到别处,你会呼吸得更顺畅一些。你刚才说要我们退出调查这事值多少钱?”

“我刚才没说。”德卡洛斯抬眼看着他,模糊的眼睛透着一股精明,“一万美元——怎么样?”

“得了,得了,德卡洛斯先生。在玛戈·科尔交易中我们本可以弄到比这多很多的钱。”

“德卡洛斯老伙计被敲竹杠了,敲竹杠,”德卡洛斯咕哝道,“好啦,别敲我竹杠,先生们。一万五。”

“你这是在挫伤我的感情,德卡洛斯先生。”

“好吧,”德卡洛斯抱怨地嘟嚷着,“两万怎么样?”

“两万五怎么样,德卡洛斯先生?”

德卡洛斯低声自言自语了一阵,最后他大声说:“成交了。两万五千。强盗们!”

“公平交易,”埃勒里向他保证说,“那么这一小笔款子将怎样支付呢?用现金,我相信?”

“现金!我才不会把那么多钱带在身上呢,”德卡洛斯有些烦躁地说,“给你一张支票。”

“支票有可能被拒付。”埃勒里思索着说。

“嗯,这张支票不会!而且即使它被拒付,你也有防范手段。你可以不履行我们的协议。”

“这话说得有理。那就用支票吧。到椅子那儿去吧,德卡洛斯先生?”

他扶着那脚步蹒跚的人绕过桌子,把他放在转椅上,探身打开光线很强的台灯。

德卡洛斯在衣服里摸索着拿出一个支票本。他打开本子,愁眉苦脸地盯着上一张支票的残根,然后又在衣袋里摸索,终于他把手抽出来,手上拿着一支钢笔。

他拧下笔帽把它套在笔的末端上,俯下身,用舌头鼓起脸颊的一边,开始吃力地写一张支票。

假如他从衣袋里掏出的是一把梳子,奎因先生和鲁梅尔先生也不会感到如此的吃惊。他们惊奇的眼光被握在德卡洛斯松弛、笨拙的手指中的钢笔紧紧地吸引住了。

那是一支黑色硬橡胶钢笔,粗大且有划痕,镶着金饰。

在台灯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在笔帽上有某些奇怪的呈弧形图案的凹痕——熟悉的图案,一种奎因先生和鲁梅尔先生此前曾两次见过的图案……一次是在当晚早些时候他们从维拉诺伊饭店1726房间暖气后面找到的铅笔上见过,另一次是数月前就在这间办公室,就在这张桌子上见过。

同样的钢笔。

在同样的情况下。

那是卡德摩斯·科尔的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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