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在车中时睡时醒,浑身不自在,马车四面漏风,吹得他头疼,被褥湿冷湿冷的,最后实在受不了,爬下地来,拿着本书,全身裹上厚被,对着炉火烘暖。

外头风渐小下去,游淼怪想李治烽那厮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隐隐约约有马蹄声靠近,游淼还以为是延边城的官差来了,然而四周没有半点动静,正想打开车窗时,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啊——”

游淼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顷刻间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商队都醒了,郝三钱的声音在外头喊道:“劫商的来了!大家当心!”

惨叫声接二连三,游淼登时被骇得脸色煞白,两腿发抖,郝三钱又叫道:“大伙儿拔刀子!少爷留在车上!别下来!”

游淼独自在车中,瞳孔微微收缩,脑中霎时就懵了,他听人说过劫商的,从前世道不安稳时,杀人越货的山贼到处都是,然而近几年天下太平,怎的还会有劫商的?!

游淼一颗心砰砰地跳,不住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这些人能出来便有两手,西北行商素来比马贼还悍,想必都是有准备的。外头又一声惨叫,紧接着是马匹惊慌的嘶鸣,游淼登时屏住气息,躬身爬向榻下,找出临走时李延给的匕首,握在手里,躲进了榻下。

胡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外面一阵杂乱,游淼什么也看不见,更不敢探头去看,他根据响声判断外面有几个人,战况如何了。

“当心,他们有弓——”

叫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羽箭声咻咻响起,一根箭“咯塄”一声射穿了车窗,钉在木墙上不住摇晃,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片刻后又尽数归寂。

胡人男人的声音在外面说了句什么,继而是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靠近。

胡人又是连番大笑,那语言游淼丝毫听不懂,他一边躲着,一边暗自骂这群人简直是蠢货,要劫东西什么时候不好劫?在进城前拦路劫货不是更好么?都是中原的货物,此刻再来打劫,无非也就是把换到他们手里的毛皮等塞外特产都抢回去而已……话说为什么他们不在先前就劫货?从阳口山一路过来,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劫?

游淼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件事——这些人,该不会是被李治烽带着过来的罢!不会的不会的……这个念头犹如一个阴影,霎时笼罩了他。

马车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游淼心中又是一惊,胡人们纷纷大喊,紧接着整个马车朝左侧一翻,摔得游淼眼冒金星,马匹惊嘶,马蹄声渐远。

整个马车侧翻在地,炭火倾了出来,落在被褥上,一瞬间点燃了车内,游淼大声咳嗽,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他无法再躲藏了,只得以外袍蒙着头,推开车窗,胡人在他耳畔乱叫,游淼刚一出去就被提了起来,在雪地上拖了一路,再扔下地去,雪地十分冰凉。

游淼心道完了,这个时候,他想喊的不是我有钱你们别杀我,而是忍不住地抬头,看那群人里有没有李治烽。

胡人们打着火把,满脸横肉,犹如铁塔一般伫立于四周,游淼初时十分惊惶,然而扫过这些人一眼后,又渐渐镇定下来。谢天谢地,没有李治烽。

但转念一想,通风报信的,也不一定会出现。

胡人首领下令,有人便上前把游淼捆得结结实实的,嘴里塞进破布,扔上了带货的马车,胡人们骑着马,兴奋地彼此交谈,游淼辨不清这些人来自哪个部族。朝后望,见被胡人劫来的货不到十辆车,料想先前的商人也逃了不少。

是了,这帮蛮子见他衣着光鲜,想必是打算扣他当人质,让大启国送钱来赎人。

一想通,游淼又安心了不少。

他此刻最怕的就是见到李治烽,但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整个车队被抓住的活口只有他一个,胡人们做事粗心大意,竟没有把他的匕首搜走,游淼先前将匕首塞在靴筒里,此刻轻轻晃了晃右脚,匕首还在,沉甸甸的。

手被反剪在背后,抽匕首出来割断绳索逃跑不难。

然而此刻冰天雪地,平原一望无际,脱缚了又能逃哪去?只怕走不到两个时辰,就要被冻死在冰原上,且先不逃,看看情况如何罢。游淼根据风向判断,此刻是朝着西北走,越走越回去了……要是出了塞外,只怕此生再难入关。

一时间心中纠结难言,翻来覆去地想,及至看到远处村庄时,灰蒙蒙的天已亮了,太阳隐藏在厚重的云层后,天地间仍在不住飘洒着雪粉。

那是一个被火烧得焦黑的村庄,一看便知是胡人掠夺后占领的临时据点,雪地上满是血,道路两侧还有废弃的人尸。

胡人把游淼提了下来,扔进一个完好的屋子里,游淼一头撞在木地板上,双眼发黑,艰难地蠕动着起来。室内光线非常暗淡,发红的几块炭放在一个铜盆里,房内还有咳嗽声。

“呜呜……”游淼嘴里塞着布,蠕动着过去。

“谁?”墙角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

“唔——”游淼翻过身,躺在地上。

好半晌后,游淼双眼适应了光线,四处看看,看到一个陌生的少年,和自己差不多大。

“你也是被抓来的?”少年低声问。

游淼缓缓点头,少年背过身,用捆在背后的双手凑到游淼面前,扯下了他塞在嘴里的布。

游淼出了口长气。

“别说话……”那少年说,“一吭声就要挨打。”

两人极小声交谈。

游淼:“你叫什么名字?”

“赵超。”少年答道,“你呢?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的?”

游淼打量他,见他衣衫褴褛,穿着皮甲,答道:“我叫游淼,跟着商队下江北,半路被劫了。”

赵超说:“我跟着家奴偷偷出来打猎,没想到碰上这群人,妈的。”

游淼:“是什么族的?”

赵超低声说:“鞑靼人的一个分部,我猜的……”

游淼心中一动,问:“和犬戎人有没有关系?”

赵超似乎有点意外,说:“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犬戎人是东北边的,鞑靼人是西北的,他们连语言都不通。”

游淼点了点头,心头大石落地,说:“我想法子救你出去。”

赵超马上说:“别轻举妄动,这里距离延边太远了,他们还有狗,跑不出多远就会被追上的。”

游淼嗯了声,勉强坐了起来,两名少年背靠墙壁坐着,游淼不住打量赵超,见这少年虽身着士兵的皮甲,却丝毫没有半点当兵的气质,他的护甲上染了不少血,眉眼间犹如藏着一抹欲噬人的剑锋,皮甲下的粗布麻衣被撕得破破烂烂,几乎衣不蔽体。

“我问你。”赵超言语之间,竟是有股压着人的气概,虽是小声交谈,那不容分辩的语气令游淼不得不重视他。

“你是跟着哪家商队的人来的?”赵超眉眼一扬,低声询问,“岁末游家的商队么?”

“对对。”游淼忙不迭点头,赵超微微蹙眉,说:“户部掌固游德祐家?!”

游淼大惊道:“你知道他?他是我堂叔。”

赵超缓缓点头,就着火光打量游淼的脸,说:“你是江北的人,对罢?你是不是叫游淼?果然是你……”

游淼大惊:“对对对!我叫游淼。你认识我?”

赵超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游淼,略笑了笑,点头。

游淼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碰上个知道自己家的,心道这次多半不会受苦了。

赵超又说:“待京师得了信,一定会派人来救你,耐心等着,切记不可冒失莽撞,咱们须得保住性命。”

游淼不住点头,知道面前这少年来头一定不简单,小声问:“你呢?”

赵超说:“你不认识我,家父只是个小官。我跟着朋友来打猎,没想到被抓了,不提也罢。”

游淼又说:“我靴子里有把匕首,咱们把绳索先割断?”

赵超说:“现在不行,得先等待时机,放心罢,一定能逃出去的。”

游淼悬了大半夜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缩在赵超身旁,把头歪在他肩上打起了瞌睡。赵超的身体不甚强壮,个头虽比游淼高些,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但不知为什么,却有种安全感。

仿佛靠着他,这间阴暗潮湿的小木屋里就安全了。

外面传来人声,还离得很近,游淼马上醒了,抬头时发现赵超在低头看他。

“怎么了?”游淼有点紧张,眉毛仍是蹙着的,“有饭吃了?”

游淼手脚都被捆着,睡醒没法抹脸,只得把脸凑在赵超脖前,就着他的衣领擦了擦。

赵超小声道:“你长得挺好看,像你娘还是像你爹?”

“我娘。”

游淼笑了笑,唇红齿白的,在京师时与李延等人俱是锦衣玉带的,少年肆意,鞍马飞扬,几乎见过的人都说他长得俊,除了他爹,他爹总是不屑地说:绣花枕头,里头都是草包。

门被打开,外头已经放晴了,光线照进来,游淼与赵超都眯起了眼,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胡人,把面饼和雪团扔在地上,游淼正在想怎么吃,却见那人朝他走来,提起他的衣领。

游淼大叫,赵超却喝道:“别欺负他!”

那人说了串话,游淼听不懂,却见赵超奋力起身,以头朝那胡人一撞,朝他手腕咬了上去,胡人登时弃了游淼,把他扔到一旁,提着赵超头发,按着他的头朝墙上撞!

咚咚两声响,游淼破声大叫:“放开他!”

“赵超!赵超——!”

“别……别说话。”赵超被撞得连声闷响,那胡人被赵超激怒了,把他倒拖出去。游淼大哭着喊道:“赵超!赵超!”

门被嘭一声摔上,外面传来马鞭的响亮噼啪声,游淼明白过来赵超是为了保护他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自己送上门出去挨打!他满脸全是泪水,跪在地上不住发抖,哽咽道:“赵超……赵超……”

游淼把头杵在地上,哽咽流泪,外面赵超被打得痛哼,胡人们却是肆意地纷纷大笑。

不知等了多久,门又开了,赵超满头是血地摔了进来,像条死狗般一动不动。游淼失声道:“赵超!”

赵超在地上翻滚,奋力滚到墙边,奄奄一息道:“我没事……别怕。”

赵超满脸雪沫,左眼肿得老高,嘴角带着血迹,倚在游淼怀里,游淼抑着哭,浑身发抖,赵超把头埋在游淼身上,一通疾喘后渐渐平息下来。

“去吃东西……”赵超小声说。

游淼止住哭声,过去伏身,衔着面饼回来,又咬住扔在地上的那几团雪球。

赵超:“给我喝点水……”

游淼在嘴里咀嚼雪球,化开后低头,以唇喂进赵超的嘴里。赵超喉结动了动,游淼又吃了些面饼,嚼烂,喂给赵超。

游淼脸上微红,和男人亲嘴儿这事他不是没干过,但此刻喂赵超吃东西,心里却跳得极其激烈,于这昏暗的室内,仿佛彼此都以生命相托一般。

“你为什么救我?”游淼说。

赵超不以为然道:“看你长得俊,不忍心你挨打,怜香惜玉,怎么了?”

游淼当即哭笑不得,说:“我会报答你的。”

赵超:“再香个,当做报答了。”

游淼低头伏到地上,咬了块面饼咀嚼,心想在京师若能认识这家伙,肯定天天腻在一处,甚么李延平二,都没赵超待他好了。少年人的温柔细腻最是动人,游淼经了与李治烽那事,更忍不住地荡漾。

游淼再喂赵超时,赵超的舌头探了过来,喂给他一物,游淼咬到那东西,只觉十分坚硬,衔在嘴里以舌头舔,又舔到些微血腥味,像颗不规则的珍珠。

游淼:“?”

赵超:“哥哥赏你的,哈哈哈。”

游淼含糊道:“甚么东西?”

游淼把那物事吐出来,让它落在衣襟上,就着光看出是一枚折断了的臼齿。当即明白了,那是赵超方才挨打被打落的。

“扔了罢。”赵超随口道。

游淼眼眶有点发红,又衔起来,侧身让开点衣领,让它落进自己的内襟袋中。两名少年就这么在黑屋中依偎于一处。

房中越来越冷,赵超半身靠在游淼怀中,沙哑的嗓子唱起了歌。

“天地悠悠……我心啾啾,此生绵绵,再无它求……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游淼听过这首歌,他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了遥远的江北。

游淼:“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赵超疲惫地说:“你也会这首歌?”

“小时候我娘教我的。”游淼出神地说。

头上房顶破了个洞,夜空中一轮圆月,月色恰好从破洞内落下。

赵超:“你娘在江北还是还在京师?”

游淼:“已经去了,埋在江北。”

赵超:“这歌也是我娘教我的。”

游淼:“你娘呢?”

赵超:“也去了,埋在梁州。”

游淼说:“你爹会派人来救你的罢。”

赵超苦笑道:“我是庶子。”

游淼明白了,点了点头,又问:“你爹是当甚么官的?”

赵超:“很小的官,家里没人正眼看我,别问了,靠爹靠娘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游淼乐道:“等出去后你跟着我混,小爷包你有花不完的银子。”

赵超笑了起来,说:“成,就这么说定了。”

游淼确是真心实意想报答赵超,不为别的,就为他替自己挨的这一顿打,他又说:“我唱首歌儿给你听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游淼的声音干净清澈,赵超嘴角略翘了起来,说:“越人歌?你娘是越女?”

游淼点了点头,两人靠在一处,静静睡了,半睡半醒间,赵超在他耳畔小声说:“待你家来赎你,你回到京师时,帮哥哥我寻一个人。礼部尚书府上名唤邓林的……”

游淼知道这人,平素自己与李延,平二,户部刑部尚书家,侍郎家的玩得好,只因这些人的父亲或是叔伯在朝中当官,又是挺太子一派的,但礼部尚书与大理寺常卿又不站太子的队,来往便甚少。

“你别多想。”游淼说,“能一起走的,我花钱也得赎你回去。”

赵超:“能一起走是好,若不成,你按我吩咐给邓家带个口信也成。看运气罢。”

游淼嗯了一声,倚着赵超睡了,手脚被捆得发麻,甚是不自在。不知睡了多久,赵超忽然唤他。

“醒醒,游淼。”赵超说,“听得见么?”

“什么?”游淼睡眼惺忪,懵懵懂懂抬头,赵超的唇几乎贴着他的唇,低声道:“外面有动静。”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胡人的惨叫,远方有人在怒斥,俱是他们听不懂的话。游淼马上听清楚了,说:“有人来救了?”

赵超:“你是不是藏了……”

不等赵超吩咐,游淼便一蹬腿,匕首从靴筒内落下,转身背持匕首,割开捆着手的绳索,那匕首十分锋利,几乎是削铁如泥,一划就开,赵超道:“好剑!哪来的?”

游淼紧张地转身给赵超割绳索,低声说:“李延送的。”

“李丞相的宝物。”赵超戏谑道,“不定还是御赐的,老实交代,你小子在京师混得不错嘛,李延是不是也看上你了?还偷他老爹的玩意给你?”

游淼脸上发红,提拳要揍,赵超双手脱缚,忙制着他,接过割脚上绳索,游淼说:“这匕首你留着……”

“你拿着防身。”赵超把匕首塞进游淼手中,牵着他的手,到窗前去看,见有人大步朝小屋跑来,赵超忙道,“快回去!”

两人躲回墙角,赵超把绳子松松搭在彼此身上,游淼便装作还被捆着,刚匍匐好,门就在争吵声中被推开,一名满脸络腮胡的胡人壮汉进来,关上门,守在小屋里,朝他们说了句什么。

游淼听不懂,看赵超,赵超缓缓摇头。

那看守避在窗前,朝外张望,只听外面传来连声大叫,每一声呐喊响,游淼心中的狂喜便多加一分。心内打鼓般不住跳,以眼神示意赵超,赵超却缓缓摇头,示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那守卫几次想出去帮手,临到出门时却又迟疑起来,游淼看得不住心焦,只想上前一匕捅死他,片刻后外面喊了一句话,看守答话,从腰畔抽出一把刀,转身。

“上!”赵超吼道。

游淼意识到这看守可能要杀了自己二人,或是抓他们去当人质,此刻再不奋起反抗,更待何时?游淼拔匕在手,冲上前去,那看守却抬起一脚,赵超怒吼着从侧旁撞来。

看守见二人毫无来由地挣脱捆绑,先是一怔,游淼正是抓住这一时刻,和身冲上,将匕首朝他胸膛一捅。

看守登时大吼,将游淼一巴掌扫开,游淼被喷了一头血,匕首刺进胡人胸口,却没有刺入心脏,卡在他的肋骨内,鲜血狂喷,赵超又怒吼道:“死!”

赵超一跃扑上看守背后,游淼被那一钵盂大的巴掌扫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不住抽搐,守卫已势若疯虎,转身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地上,赵超后脑在墙上一撞,登时口吐白沫,竭力抬腿猛蹬,守卫大手扼紧,游淼踉跄起身,在守卫背后看到脖颈通红的赵超嘴唇微动,朝他作了个口型。

赵超:“快——逃——”

守卫猛地将赵超一掼,赵超被摔进角落里,数日以来根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连起身都缺乏力气,那胡人胸口全是鲜血,举着长刀,又朝赵超扑去。

“啊——”游淼愤然大吼,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眼看赵超就要被胡刀劈成两半之时,游淼抱住了那胡人的腿!

那胡人登时被拖倒在地上,胡人转身,一脚猛地踹上游淼脖颈,游淼登时大呕出声,却紧紧抱着他的脚,赵超在墙角痉挛,艰难起身,一手在身旁乱抓。

那胡人第二脚踹上游淼的脸,游淼眼前发黑,第三脚又踹上游淼的胸口,游淼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死也不能松手。

游淼全凭一口气在撑着,就在此刻,赵超摸到了一块石头,抓着它扑上来,看也不看朝胡人脸上猛砸。胡人守卫要挣扎起身,握刀的右手却被赵超压住。

赵超猛地一砸,那胡人一阵抽搐,又是一砸,赵超抓着他胸口露出的匕首,又是狠狠地一绞,胡人发出死前的狂吼,双脚乱蹬,蹬得游淼险些断了气。

石头砸下,举起,再砸下,再举起,那胡人不动了。

赵超仍在猛砸,接连砸了十来下,胡人一动不动,眼珠爆出,拖着脑浆悬在脸外垂落下来,满地鲜血漫开,混着粉色的脑浆。

游淼趴在地上,脑子里嗡嗡地响,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赵超把他抱起来,在他耳边焦急地喊,又拍打他的脸,游淼竭力睁眼,遥远的声音渐渐回来了,在耳中时近时远,飘来飘去。

“没吃饭。”赵超说,“没有力气……”

游淼:“死了吗……”

赵超:“死得不能再死了……”

两人全身都是血,赵超拔出匕首,说:“走……走……”

游淼:“我不行了……你快跑……”

“不能死在这里!”

赵超在他耳边吼道。

游淼略恢复了点力气,被赵超搀着起身,两人跌跌撞撞,推开门,摔在雪地里。

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远处火堆旁躺着几具胡人的尸体,世间一阵安详静谧,赵超吃了几口雪再度起来,半抱着游淼,两人昏头昏脑,不辨方向朝村外跑。途中几次摔倒又起来,赵超始终把手臂架在游淼肋下,拖着他开始逃亡。

游淼:“怎么没人了?”

赵超:“不知道……可能是被官兵剿了……咱们得去找一匹马……”

两人逃到村口,外面传来怒喝声,紧接着一枚羽箭飞来,赵超猛地把游淼扑倒,护在身下,背后两名胡人大喊着,手举长刀追来。

“不要看……”赵超用身体保护着游淼。

游淼趴在雪地里,身前一片冰冷,背上却能感觉到赵超的心跳。

“要死了吗……”游淼问。

赵超没有说话。

然而远处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根羽箭横里飞来,先射穿了近前那胡人的胸膛,带起一蓬血花穿了过去,又射中后面追兵的脖颈,两名追兵一前一后,同时惨叫,摔在雪地中。

赵超不住疾喘,把游淼拉起来。

一名青年男子跃过村口的雪堆,长弓连珠箭发,射倒了欺近前的又两名追兵。

“别怕,是救兵!”赵超道。

游淼踉跄起身,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赵超比游淼高了半个头,挡在他身前,游淼从他的肩膀朝外看,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男人上身穿着灰色的狼皮裘袄,下身则是一袭钢制的碎鳞战裙,脚蹬鳞甲战靴,背上负着一个箭囊,抽箭,弯弓搭箭,松弦,动作一气呵成,快得犹如闪电,从四面八方掩来的胡人被射倒在地。

男人:“走!”

“李治烽?”游淼大叫道。

李治烽转头看了他一眼,边射箭边后退,掩护二人绕过雪堆,游淼艰难地从一道缝隙的视野中辨认出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远处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从这里杀过去!”

李治烽喝道:“人已经逃出来了!”

“马上走!”

“他们的主力很快就要发现我们了!”

“都上马!”

“赵公子!”

赵超回过神,喊道:“林飞!”

一名武将冲过来,单膝跪地,快速道:“末将延边城校尉林飞……”

赵超马上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走!”

战马嘶鸣,李治烽把最后两名敌人射倒,一转身把游淼抱上马,翻身跃起,落于游淼身后,双腿一夹马腹。

“驾——!”

一行十余战马发足疾奔,游淼一阵天旋地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救他的竟然是李治烽!他伸出手,抱着李治烽的脖颈,寒风凛冽,李治烽解开狼皮裘袄,将游淼紧紧地裹在怀中,于颠簸中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

赵超在远处喝道:“有敌人追来了!你叫甚么名字!”

林飞答道:“他是犬戎人!是游公子的家奴!是他来报信!让我们出城追的!”

“对方人太多了!”有人喊道。

一行人在狂奔的战马上大声交谈,李治烽却没有吭声,游淼疲惫道:“你怎么回来了?”

周围的风号怒雪犹如无物,雪花温柔地飘落于他们身上,李治烽低沉的声音回答了他。

“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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