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烽前脚刚走,林科后脚便回来了,进院时朝游淼一点头,游淼会意,转身跟着进了林科的房,房门一关上,林科马上换了个面孔般朝游淼行礼,笑道:“好消息,少爷,达列柯此时不在大安城。”

游淼诧道:“去什么地方了?”

林科一怔,继而答道:“这倒是不清楚。”

“确实是好消息。”游淼点头,这样一来,只要小心谨慎,想必大安城里就没有能认出李治烽的人了。但达列柯不在大安城内,这件事实里同样也包含了许多信息。

达列柯离开大安,去做什么了?一族之王,应当带着不少亲卫……游淼又想起上次在夷州所见的,达列柯的亲卫队长,那家伙把太子送到海外去,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通传:兰沫音让游淼进宫说话。

这又是要做什么。游淼登觉头疼。

林科揶揄道:“难得那小丫头对少爷这么上心。”

游淼摇头苦笑:“来日两族开战,她若知道我是谁,不免要在北方把我咒成灰了。”说毕便取了送给宝音太后的礼物,带着出去,再次进西陵宫内。

来来去去,两天里进了三次,游淼抵达宫殿内时。天色已昏暗了,周围点起灯,这一次内侍将他带到偏殿内最宏伟的一处,游淼心思忐忑,知道多半是要见太后了。

只见宫中金饰辉煌,两旁的灯台都以黄金白银所造,正中铺着一块巨大的地毯,地毯尽头有一席地的软塌,堆满了枕头,兰沫音跪在一旁,一名满脸贵气的老妇人坐在中间。

侧旁又坐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游淼心道有戏,有戏。

游淼按照鞑靼礼,以外国平民身份单膝跪拜,一手按在胸前,朝宝音虔诚行礼。

宝音太后声音沙哑,说了几句话,兰沫音看着游淼,只不住笑。

游淼茫然抬头,皱眉看着兰沫音,宝音太后嗔怪地又说了句什么,兰沫音便翻译道:“平身罢,赐座。”

游淼起来坐下,另一侧那少年饶有趣味地看着游淼,解释道:“我母后说,天气冷了,你们南人在北方,待得惯……”

就在这时,宝音太后又开口,少年便马上截断话头,直到她说完,兰沫音才翻译道:“问你呢,姓方的,你送上来的是什么茶?”

“回太后的话。”游淼微笑道,“这茶叫做碧螺春。”

兰沫音也不知怎么翻译,游淼便朝三人介绍碧螺春的来历,依稀说了些,宝音太后看样子十分满意,游淼又注意到她手中拈着的一串佛珠。便从袖中掏出预备好的礼物,恭敬递出。

一旁的巴图伸手接过,游淼暗自心想这家人也太好暗杀了……要在匣子里放点什么机关毒箭,根本就躲不过罢,看来鞑靼人相对而言,脑子还是比较单纯的。

宝音太后打开匣子,翻了翻里面的佛经,游淼便朝兰沫音道:“方某这次来大安,承蒙贵族照顾,便想着带本佛经过来,聊表心意。”

兰沫音翻译过去,宝音太后抬眼看游淼,问了句话,巴图翻译道:“姓方的,你也信佛?”

游淼答道:“昔年家母拜佛。”

宝音太后又问了句话,兰沫音笑道:“你母亲高寿?”

游淼答道:“已经过世了。”

这句不用翻译,宝音太后也看出来了,便缓缓点头,招手让游淼过去,游淼心思忐忑,膝盖着地,从地毯上爬着过去,宝音王后便取出一根绸缎,兰沫音接过,让游淼低头,戴在他的脖上。

巴图笑道:“我母后说,带着佛经前来,足感你心诚,我们虽是皇室,却也不能白拿你们汉人东西,这根黄绸给你,在大安里做生意的时间里,通行方便。”

游淼忙双手合十,认真行礼,宝音太后似乎有点困了,一挥手,令游淼下去。

游淼出宫,见宝音太后恹恹的样子,只怕马屁拍在马脚上,一时间不免有点忐忑,然而刚出来几步,巴图便追上来,说:“你,站住。”

游淼忙转身,巴图这种小孩,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要对付起来也容易,便恭敬拱手道:“参见大汗。”

巴图笑了笑,摆手道:“免礼免礼,你叫方胜?”

“是。”游淼没想到巴图的汉话也说得不错,便道,“兰公主她……”

“她在陪我母后说话。”巴图道,“母后让我送你出宫去。我还有几句话与你谈谈。”

游淼忙不迭点头,巴图刚走出来,身后便跟了一群侍卫,各个警惕地盯着他俩,游淼始终略略躬身,驼着背,走在巴图身后些许。

“你是江南人?”巴图开口就问道,“你带来的茶很不错,母亲喜欢喝,我也喜欢喝。”

游淼点头道:“回禀大汗,方胜一家,世代居住于江南,大汗若喜欢那茶叶,方胜下次再让南方人带点过来。”

“唔,甚好。”巴图又道,“听母后说,你们的林科,要在大安里开一座钱庄。”

这个事情游淼也是知道的,在大安开钱庄,方便双方交易。但那是林科的事,游淼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得答道:“都仰仗大汗英明,汉人才能在大安开设钱庄。商队里的弟兄们提起这事,无不对大汗感恩戴德……”

巴图却像是对此事毫无发言权,笑着答道:“我上次也在母后面前帮你们说了话,钱庄的事,没有问题。”

游淼笑了起来,觉得这名年幼的皇帝实在是有意思,心思单纯且容易说话,但从这短短的三言两语中,也能看出巴图并无实权。

游淼又道:“大汗,横竖眼下无事,不如到小人落脚之处,去喝杯茶?小的还带了些南边的珍奇异宝,让大汗随便挑选。”

巴图却笑道:“不了,过几天等我有空,会传唤你进宫。”

游淼只得点头,两人相对站着,游淼忍不住打量这名小少年,巴图在同龄人中已算长得甚高了,却还是比不上游淼。这名鞑靼人的首领,十六个部落的王者,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俨然还是个爱玩爱闹的孩童。

游淼颇能理解巴图的想法,谁年少时不爱玩?游淼有点可惜,又道:“属下在大安要盘桓一整个冬天,大汗随时可来找我。”

巴图眼睛一亮,笑着点头,又比划道:“东西留着,给我去看。”

游淼点头,正转身时,忽见一彪形大汉过来,吓了一跳,那人上下打量游淼,问了句鞑靼话,巴图一手按在游淼肩上,听那话是帮他开脱,又以眼神示意他快走。

游淼心道能这么说话的,多半是格根王子了,目前还不宜招惹这这厮,便低头告退。

刚走过宫门,上了马车,便听见外头声音响起,游淼看了一眼,马上拉下车帘。

贺沫帖儿问了句话,就在车外不远处,游淼一颗心登时砰砰狂跳,他太记得这个人了,只听马蹄声停在车旁,贺沫帖儿说了句汉话。

“里面是汉人?”

游淼的心蓦然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冰凉,他不确定贺沫帖儿是否还记得他,就在他想冒险一试时,外头又有侍卫在说鞑靼话。料想是巴图怕贺沫帖儿难为游淼,派人过来了。贺沫帖儿这才作罢。

马蹄声远去,游淼长吁一声,瘫在座位上。

黄昏时分,游淼回到客栈,还止不住地后怕,李治烽回来之后听了转述,淡淡安慰道:“别怕,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游淼道:“他不会放过咱们的。”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李治烽解释道:“以前是你们汉人要灭国,贺沫帖儿才抓一个杀一个,现在老三在南边,他刚吃过我和大哥的败仗,不敢对你动手,顶多把你扣下来。”

“扣下来也够呛的。”游淼无奈道。

“扣下来。”李治烽道,“会让你为鞑靼效力。”

游淼一想也是,如果贺沫帖儿流落到南方,落到自己手上,自己应当不会杀他,但也绝不可能放他回鞑靼。

“今天去了哪?”游淼问道。

“东域府。”李治烽道,“族人住的地方。”

游淼诧道:“进去了?”

李治烽点了点头,掏出一盒龙涎香,放在桌上,午后他去了一趟东域府,这是鞑靼拨给犬戎人在大安落脚、办事的行府。托游淼之词送了锡克兰一份茶叶,一套青瓷茶具,并言明游淼过几天会前去拜访。

“你胆子可真大。”游淼道,“他们没认出你来吗?”

“没有。”李治烽答道,“都和从前不一样了,锡克兰也变了很多。”

游淼会意点头,李治烽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地砖,游淼牵起他的手,晃了晃。游淼几乎能感觉到李治烽的那种惆怅——什么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就像游淼阔别京城三年,再回去时,发现虽然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却都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失落与茫然占据着自己的心房。

“老族人说得不错,犬戎一旦搬到了城里,就都成了一群狗。”李治烽淡淡道,“犬戎算是完了。”

游淼仔细地询问了李治烽与他们的对话,逐渐了解到达列柯的本意:他们待在大安,是想多多少少分一杯羹。虽说暂时寄人篱下,依附于鞑靼,但达列柯的意图很明显。

然而锡克兰不,他只是想要钱,想要女人,想要珍珠财宝和南边来的东西,要吃好喝好,把好东西带回族里去给家小。他带领着手下征战,劫掠完后就将汉人的村庄、集市一把火烧了,把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他的眼里全是贪婪,甚至朝李治烽索要钱财。

听得出李治烽对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失望至极。

“想要钱就好办。”游淼道,“一步一步来罢。”

游淼开始渐渐有了主意,锡克兰与贺沫帖儿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初是贺沫帖儿把犬戎人招进大安来的,如今将军一失势,犬戎部反而成了他争取的对象。要打开贺沫帖儿的这个缺口,就要着落在锡克兰身后了。

翌日游淼准备了一千两黄金,四枚珍珠,收拾停当,亲自到东域府上去,然而去得太早,锡克兰还没有起床。游淼开始隐约能感觉到李治烽的失望了,日上三竿,这群犬戎人还在酣睡,整座府里没有认真的守卫,哪儿像是办大事的人?只有几个侍卫打着赤膊,大清早地坐在井边喝酒。

或许也正因为是锡克兰特地打了招呼,侍卫们都认得名叫方烺的李治烽。问也不问就让他们进去了,叽里咕噜地说着犬戎话,又看看游淼二人。当着游淼和李治烽的面说犬戎语,还真的直接是撞了个正着。鞑靼语游淼听不懂,犬戎话他却是明白的,知道这群蛮族无非就是在议论他,笑话说“汉人给老大送钱来了”。

游淼不露声色,只朝他们笑笑打招呼。犬戎人们指手画脚,示意他们坐着喝茶。片刻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端着木盘出来,游淼发现东域府里干活的居然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那男人把两碗酥油茶放下,看了游淼一眼,游淼抬头时正与他目光对上。点头,接过茶碗,手指却摸到茶碗底部的一张纸条。

游淼:“!!!”

游淼表情一变,李治烽马上察觉,转头看着游淼,那男人已撤去木盘,躬身告退。李治烽也立即有感觉了,看着那男人走路的步伐与背影。

“是个高手。”李治烽小声朝游淼道。

就在这时,东域府后院传来笑声,游淼忙将纸条暗中收好,屏息点头。

是自己人的奸细?还是李治烽的旧部?认出他们了?游淼在短短片刻假设了许多个可能,却又逐一推翻,如果是李治烽的旧部,纸条应当会给李治烽而不是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汉人埋伏在犬戎人的奸细。但是不对,所有北方的侦查事务都经游淼与赵超的手,不可能会单独在犬戎部里藏一个人……莫非是当年北征军的老部下?

游淼实在判断不清了,还来不及细想,锡克兰便从后院过来,打着呵欠。上来热情洋溢地与游淼拥抱,游淼实在受宠若惊,生怕又被他捏一把或者钳一下,幸亏这次锡克兰没有耍他。

宾主坐定,游淼笑道:“昨天刚进了西陵宫,今天过来看看将军。”

锡克兰道:“先吃早饭罢,既然愿意来,就是我们犬戎的朋友!”

锡克兰又吩咐人摆早饭,羔羊肉、炸撒子、烙面,以及马奶酒,游淼清早起来不敢喝酒,便又陪着吃了些东西。或许是锡克兰已见过礼物,态度要热情得多,又问道:“方少爷,你在大安准备住多久?”

游淼笑道:“今年来得迟,兴许要在北方过冬了。”

锡克兰笑道:“哈哈,好,待到冬猎节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们,大家一起去打猎!”

“实不相瞒。”游淼正色道,“将军,方某这次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锡克兰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

游淼知道对着这些连汉话都说不太通的犬戎人,不能掉书包说文话,便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东北长白山药材珍贵,我叔父年纪也大了,想在过冬后,到长白山去走一走,收购点百年老参,回家给叔叔吃。”

“哦——”锡克兰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锡克兰意味深长地看着游淼,笑了笑,说,“你如果自己用,到时候让人带着你去,朝东长县走,看到什么买点就行,不过要是通商呢,哥哥我就做不得准了。”

游淼马上就会意,知道又是要钱,忙答道:“我们一直也敬仰达列柯大王的,等到大王回来,还请将军为我们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我方家全家上下,都会记得大将军的好。”

“跟你们汉人说话就是简单。”锡克兰大笑道,“好!大王兴许要到开春才回来了,等回来再说,大家……来日方长!”

游淼笑吟吟点头,又捡了些南朝的事与锡克兰说,言语间故意地将南边贬得一无是处,一来诉苦;二来让锡克兰不生戒心。竭力把自己表现成一个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登徒子,尤其是将江南的奢靡、腐败成百倍地夸大。

到得最后,连游淼都有点相信自己是个到处碰钉子,在江南一无是处的世家子,北上来碰碰运气。

说了一席话,把酒喝完后,反而是锡克兰安慰游淼,让他安心在大安经商、发展。听锡克兰之意,颇有点来日犬戎人会掌握大权的意思。

午后游淼惦记着纸条之事,不愿久留,就找了个借口脱身,拟准来日再前来拜访,临走时又想起一事,说:“方某这次来大安,还想到贺沫帖儿的将军府上一趟,不知道将军和贺沫帖儿将军……”

一语出,锡克兰的眼睛眯了起来。

“贺沫帖儿。”锡克兰想了想,说,“他对你们汉人不善。”

游淼点头,忙笑道:“也不是我自己去,就是商队的林叔,托我朝将军问这事,想去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游淼自己根本不敢去见贺沫帖儿,但林科这些年来用尽办法,也无法打通将军府那关,若能从锡克兰身上着手,一切就都好办了。

“到时我帮你问问。”锡克兰一口应承道,“不送了,方少爷!”

“好好。”游淼满脸堆笑道,“将军要打猎的时候,记得让方某跟着开开眼啊。”

“一定一定!”锡克兰挥手,送走了游淼,回屋去看游淼送的金子珍珠了。

游淼刚上马车便松了口气,火速掏出袖里那纸条,上面只有炭条匆忙写就的一行字:

回驿馆后等我。

天色渐晚,大安的天黑得很快,刚到点灯之时,便已全城漆黑。游淼点起灯,就着纸条端详。

“这字怎么看起来这么熟?谁写的?”游淼越看越觉得有蹊跷。

李治烽也愣住了,两人在房间里踱步,李治烽颤声道:“这是……”

正说话时,窗边响起三声轻响,李治烽让游淼退到墙边,将窗一开,呼啦啦一名黑衣人卷着雪花冲了进来。一掌直劈李治烽面门。

“小心!”游淼惊呼道。

李治烽想也不想便回手,二人拆了三五招,听见黑衣人隐在面罩下,一声低沉的嘲笑。

“懒怠了身手。”那人道。

李治烽收拳,那句话停在游淼耳中,犹如雷殛。

“大哥!”游淼既惊又喜,扑上去紧紧抱着聂丹,喜不自胜。

没想到消失多年的聂丹居然会出现在大安,还潜入了东域府!游淼有预感这一次,他们的行动该再无阻力了!

“二弟,四弟。”

聂丹长吁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李治烽过去将窗户关上,三人相视良久,彼此无言,游淼几乎要喜极而泣,又上去抱着聂丹,不出声只是笑。

“好了好了。”聂丹拉着游淼的手,让他在身边坐好,李治烽倒了杯茶,聂丹接过喝了,问,“南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游淼答道,“三哥将国家打理得很好。”

游淼本不想提到赵超,但心想聂丹既然问出口,这些年里应当心里也早已有了想法,避着南朝的事不提,也不妥当。

聂丹喝着茶,若有所思地点头,李治烽莞尔道:“大哥怎么跑我们族的地方去当奸细了。”

“这事说来话长。”聂丹道,“当年鞑靼人与五胡南下的时候,大哥带的兵两次被偷袭的事,你们还记得么?那一次,我碰上伏兵,损兵折将,沿着临水被冲往下游,一身盔甲、令牌,都遗失了。”

“记得。”游淼点头,想起北方胡族进军中原的一段时日,当初鞑靼人信使带着聂丹的护腕与令牌前来,整个朝廷都以为聂丹已死,导致后续的一系列措施匆忙惊慌,一错再错。

“那天有一个鲜卑女孩救了我。”聂丹如是说,“帮我治伤直到我好起来,回到南方。”

“哦——”游淼看着聂丹,缓缓点头,又想起了自己留在茂城,嫁入天家的二姐,当即就觉得好没意思。聂丹看出游淼的脸色,忙解释道:“贤弟,不是你想的这般……”

聂丹说完这句,便朝游淼跪下,游淼被吓了一跳,忙扶起聂丹,说:“大哥,我没有怪你。”

聂丹这才坐回床上,说:“是大哥我配不上乔姑娘,怕拖累了她。”

“都过去了。”游淼苦笑道,“大哥不必再放在心里。”

聂丹沉默良久,继而又解释道:“乌英救我一命,当初我离开鲜卑部时,许诺定会设法报答她,后来再回到鲜卑部,听说她在一年前,出外打水时,被一群鞑靼人……被……”

游淼与李治烽都不敢说话,聂丹又道,“后来她独自留在部族中,怀上了鞑靼人的小孩,又因难产而死……终究是……来晚一步。”

游淼点头道:“她嫁人了吗。”

“没有嫁人。”聂丹低沉的声音答道。

游淼:“……”

游淼也不便再问,李治烽便道:“后来呢?”

聂丹道:“我本想带走她儿子,却听闻鞑靼人在临水畔多行掳掠一事,便想为她报仇。鞑靼人再来时,我为乌英家手刃仇人,以告慰她在天之灵。经此一事后,我收养了她的儿子,乌英父母招我为婿。”

“不到一年,乌英的父母都病逝了,我便带着重央在山中打猎为生。”聂丹又喝了口茶,淡淡道,“东北方犬戎人与鞑靼人开战,鞑靼人逃向东边。村人陆续都迁走了,我本想把重央带回南方,回江南生活。但一队犬戎人经过时,无意中被鲜卑人围困,我救了达列柯一命,便以鲜卑猎户的身份,混进了他的队伍,来到大安,打听消息。”

“你养子呢?”游淼问道。

“被我托给一位犬戎猎户,去了长白山下。”聂丹道,“名字叫可那。”

“可那大叔。”李治烽道:“你见过他?”

聂丹点头道:“可那老先生是你们族里有名的猎手,终身未有子嗣,一见重央便十分喜欢,愿意收他为徒。”

“这样好么?”游淼总觉得乌英的儿子身为孤儿,一定是愿意和聂丹生活在一起的,又把他托付给犬戎人,说不定孤苦无依……会时常想念养父。

“可那大叔信得过。”李治烽点头道,“当年我的箭法,也是朝他学的,他是犬戎族里的哲别,地位超然,就连我哥哥,也要客客气气待他。”

“男孩子。”聂丹漫不经心道,“总要去经受风雨打磨的,何况我要潜入大安,为他母亲乌英,为南朝的将士们报仇,说不定一不小心,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带着他只会徒添危险,不过你们可以放心,大哥不是那种愚勇的人,只要这次能全身而退,就会回去找到重央,陪伴他成长。”

游淼会意,点头,聂丹又说:“自那以后,我就留在大安东域府内,为犬戎人打杂,想觑机刺杀贺沫帖儿,可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游淼笑道:“我们也是打算过来干掉他的,现在有你和李治烽联手,胜算高了不少。”

“不妥。”聂丹摇头道,“若是强行刺杀他,自然可成,但无论贺沫帖儿与巴图汗的关系如何恶劣,终究都是鞑靼本部人。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杀了他,只会刺激鞑靼军民上下一心,更添我们北征的阻力。”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游淼道,“在出发之前我就觉得,要杀掉贺沫帖儿是必然的,关键在于怎么下手……”

游淼将他的毒杀计划朝聂丹详细解释了,聂丹沉吟半晌,道:“这个办法是好的,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能令他中慢性毒而死,还不知不觉……可是你要怎么在他的饮食内下毒?”

“正在找机会。”李治烽道,“这厮很少出将军府,也不收南来的东西,今天我们让锡克兰引荐,若能成功与林科搭上线,就好办了。”

“贺沫帖儿从上次吃了咱们的败仗之后,回来大安便处心积虑,想除掉巴图汗。”聂丹道,“我曾经偷听到一次他与格根的对话,格根已经贵为亲王,受封后不常在大安,但是这一次冬猎节,格根会回来,鞑靼的各大王族也会回来。贺沫帖儿如果想下手,冬猎节就是最好的机会。”

游淼欣喜若狂,没想到聂丹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情报,李治烽皱眉不语,显在沉思。

“我哥哥与贺沫帖儿已经商量好了?”李治烽警觉道。

“达列柯是个很聪明的人。”聂丹朝他们解释道,“他不会妄动,也不会把赌注都押在贺沫帖儿身上,那天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听了一半他们的计划,怕达列柯察觉,就没有再听下去。我猜他不会露出蛛丝马迹,让贺沫帖儿要挟。”

游淼道:“贺沫帖儿既然有反心就好办了!”

“贺沫帖儿今天夜里还会到东域府来。”聂丹道,“不如咱们去看看情况?四弟,你就……”

游淼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游淼?聂丹根本就拿游淼没办法,然而结义兄弟三人阔别多年再见面,聂丹也十分思念游淼,考虑到有李治烽在,危险不大,遂答应带着他们同去。

两人换上了深色袍子,跟着聂丹出去,潜入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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