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门口的侍卫还记得砚心。此刻见她与自家王爷一起走回来,看上去亲近熟悉的样子,都有些慌张。

不过他们下午的态度并不恶劣,林廷自然也没有责怪什么,将黑马交给他们之后,便带着砚心进府。

除了宫中几位公主,从来没有女眷来过齐王府,府中管事和下人乍见来了位姑娘,还是王爷亲自带进来的,无不惊讶。林廷吩咐管事去安排住处,又让厨子做菜上来。

千刃派虽然大,但无论环境和建筑都透着天然的野性,跟京中奢华精致的府邸完全不一样。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吗?

砚心一边吃饭一边默默打量,林廷见她略显拘束的模样,温声道:“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不必拘谨。”

旁边伺候的下人们眼皮一抖,彼此都在心里激动:我们要有王妃了吗!

林廷替她夹了一块樱桃肉,又说:“我原是计划明日离京,不过你既来了,便可多留几日。明日我便派人进宫通知小鹿。”

砚心点头说好。

翌日一早,收到传信的林非鹿就飞奔出宫了。

砚心的到来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惊喜,一进齐王府,就朝砚心扑过去给了她一个熊抱。

砚心虽只比她高一点,但力气却比她大得多,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也毫无负担,笑着抬手摸摸她后脑勺,“好久不见。”

林廷在旁边笑道:“还不下来。”

林非鹿朝他噘了下嘴,乖乖从砚心身上下来,但眼睛还是笑眯眯的,挽着她问东问西,又带她上街去吃京城最好的美食。

她真是恨不得让全宫的人都知道自己交了一个江湖英雄榜上排名第十的高手朋友,先在宫外浪了一圈,逛遍了景王府和公主府,又向林帝请了旨,邀请砚心参观皇宫。

之前她担心让砚心等太久,才没提出让林廷多留一月陪她过生日的话来,现如今砚心来了京城,林非鹿便干脆的让她和林廷都留下来陪她过生日。

十五岁及笄之年对于女子来说,确是十分重要的日子,砚心和林廷自然是同意了。

公主府择定之后,林景渊就包揽了建筑师的工作,带着人井井有条地帮她规划府邸。林非鹿又有了装修新房的兴奋感,每天都拉着砚心陪她逛街添置新房。

四舍五入,这就等于在北京拥有了一套占地面积几百亩的四合院呢!

知道她喜欢养花养动物,林景渊还专门给她设计了一片花田和动物舍院,明玥宫的花圃她没动,内务府又来来回回用新培育的花草帮她把府中的花田填满了。

正值春季,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林非鹿去把自己养的那些小动物都运出宫那天,林瞻远哭得稀里哗啦的。

他通过这些时日萧岚和青烟几人的解释,已经知道今后妹妹就要住在宫外,不住在这里了。本来就很难受,现在小动物们也要离他而去,越发接受不了。

抱着空空扯着林非鹿的衣角抽抽搭搭说:“妹妹不要走好不好?”

林非鹿握住他的手,哄他:“妹妹不是走,只是搬了一个新家,哥哥今后跟我一起去新家住好不好呀?新家有更多的花花和动物哦。”

林瞻远愣愣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懵懵地问:“我也可以去吗?”

林非鹿笑道:“当然可以呀,哥哥以后就跟我一起住在那里啦。”

他一下高兴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想到什么,转头看看旁边的萧岚:“那娘亲呢?”

林非鹿说:“娘亲当然是要跟父皇一起住在宫里啦,夫妻是不可以分开的哦。以后哥哥成婚了,也不可以跟嫂嫂分开呢。”

萧岚笑起来,却抬手抹了抹泪。

按照林瞻远的年纪,今年也该出宫建府了。但谁都知道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出宫,可随着年龄增长,他也不能一直住在明玥宫里。

林非鹿便去向林帝请了旨,要将林瞻远一起接出宫去,跟自己同住。

这是最好的办法,林帝自然是同意了。

萧岚虽舍不得这一对儿女,可这是祖制,况且她如今也无需再担心什么。

她最初希望他们平安快乐长大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她不是个贪心的人,今后只要儿女平安遂顺,就足够了。

林瞻远得知自己今后也要出宫居住,还是跟妹妹一起,顿时开心起来。

虽然有些舍不得娘亲,但小孩子嘛,还是更喜欢总跟他一起玩送他新奇礼物的妹妹,而且妹妹说今后还是可以经常看望娘亲,稍微纠结了一下,就全然接受了,开开心心收拾起自己的小包裹。

眼见林非鹿及笄之□□近,林帝命礼部拟了一页封号上来,等林非鹿选定之后,会在及笄那日下旨册封。

林非鹿盘腿坐在养心殿上的软塌上一边吃点心一边挑。

古代这些封号都透着一股端庄娴熟的劲儿,她挑了半天,觉得“永安”这个封号的寓意最好,而且还挺好听的,便高兴地指于林帝:“父皇,我选好了!”

林帝一看,沉吟道:“永安?寓意倒是极好,你既喜欢,那就这个吧。”

林非鹿笑吟吟地点头,头还没点完,林帝又从旁边拿出一叠画像递过来:“再挑挑这个。”

林非鹿:“?”

画像上都是适龄的男子,这一幕非常眼熟,不就是当年自己帮林念知挑驸马那一幕吗?

林非鹿难得有点惊慌,吞了口口水,观察了下林帝的神色,见他笑吟吟看着自己,只能先埋头把画像都看了一遍。最后一张居然是奚行疆,林非鹿手都抖了一下。

看完之后,林帝便问:“可有喜欢的?”

她噘着嘴摇摇头。

林帝倒是不意外,只说:“你自小跟老四关系好,在婚事上倒是也跟他一样,不让人省心。”

林非鹿抿了下唇,慢腾腾蹭过去,抱着他胳膊撒娇:“父皇,我就是不想这么早嫁人嘛,我的府邸才刚建成,还没体验过独居的快乐生活呢,如果现在就嫁人,会遗憾一生的。”

林帝不为所动:“可以先定下来,明后年再成婚。”

林非鹿嘴巴一抿,眼圈就红了,委屈地抽抽搭搭:“父皇不喜欢小鹿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父皇就是不想要小鹿了呜呜呜——”

林帝无奈又好笑:“你就知道朕吃你这套。”

林非鹿:“嘤嘤嘤……呜呜呜……”

林帝叹了声气,神情有些松动,却依旧道:“朕希望你能嫁心仪的男子,自不会逼你。但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再给你些时日,好好挑一挑。”

林非鹿没想到以前没体会过的父母催婚来到这里了还能感受一把,心中真是万分复杂。

她决定了,到时候如果实在躲不过,她就偷偷跑去秦山找林廷!

大皇兄都可以归隐山林,她也可以!实在不行,搞个死遁,以后逍遥江湖也不错嘛,办法总比困难多。

从养心殿离开时,林非鹿心情已经十分平静了。

刚一下殿前的台阶,迎面走来一位身穿盔甲的将士,春日的太阳落在他玄黑盔甲上,折射出森寒的光。林非鹿愣了好半天,直到人走到她面前来,才反应过来是谁。

“奚行疆?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一年多未见,他好像沉稳了许多,神色也多了几分刚硬,再加盔甲在身,她居然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直到他一笑开口,就还是那个奚行疆。

“刚到,来向陛下回禀军情。小豆丁想没想你世子哥哥啊?”

林非鹿做了个嫌弃的表情:“衣服都没换,脏死了。你去吧,我走了。”

奚行疆一把拉住她:“就在这等我!这么久没见,也不说跟我多说几句话,小没良心的丫头,亏我天天担心你。”

林非鹿拍开他的手:“我忙着呢,你赶紧进去吧。”

奚行疆无语地松开手,见她一蹦一跳地跑远了,摇头勾了下唇角,才又正了正色,走进养心殿。

这些年他除去在边疆历练,还接手了很多军中要务,几件差事都办得十分出色,不愧是奚家子弟,已显示出几分属于少年将军的风采。

林帝一见到他自然很高兴,听他回禀完军情,又聊了几句军务,余光看见还未收起的那叠的画像,突然问道:“行疆,你也还未娶妻吧?”

奚行疆一顿:“是。”

林帝笑呵呵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上次朕还跟奚贵妃提起这件事儿呢,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奚行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声说:“没有。”

林帝笑道:“甚好。”

奚行疆:“…………”

哪里好了???

他没多问,想着还要去找小豆丁,见林帝无话再问,便告退离开。

没想到几日之后,便有消息传出,说林帝打算给奚世子和五公主赐婚。

林非鹿听闻之后都惊呆了,第一反应是奚行疆是不是跟林帝求娶她了?但转瞬又否定,奚行疆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在这种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她明确拒绝过,他肯定不会强求。

奚行疆听说这个消息后也很惊悚,当即来找林非鹿,连连否认:“可不是我干的啊!我就算想娶你,也是要凭本事让你心甘情愿嫁我,绝不可能背后用这种手段!”

当事人对这件事都很懵逼,反倒是旁人十分热衷,众说纷纭各抒己见。

最后居然传出了奚世子和五公主青梅竹马早已互定终生的谣言,还说等到了五公主生辰那日,陛下就要正式赐婚了。

林非鹿觉得,这古代人传起八卦来,可丝毫不比某瓣八组差啊。

连砚心这个江湖人士都来问她:“听说你要订婚了?”

林非鹿:“黄河在哪里,我要跳一跳。”

……

春去夏来,到了暮春时节,终于迎来了林非鹿十五岁的生辰。

宫里自然是大摆宴席,庆祝五公主的及笄之年。在宴席上,林帝颁旨昭告天下,册封五公主林非鹿为“永安公主”,并在京中赐“永安公主府”。

听了这么久八卦就等林帝赐婚的那些人没等到赐婚的圣旨,居然还有点小失望。

林帝虽然是这么想的,觉得自己最乖巧的公主当嫁天下最英勇的少年将军,但还是顾及林非鹿的想法,说好了给她些时日好好想想,在她没有应允之前,自然不会直接赐婚。

林非鹿胆战心惊过完自己的成年宴,翌日就高高兴兴带着林瞻远搬出宫去了。

永安公主府内一切都已安置完毕,除了松雨和一直以来照顾林瞻远的丫鬟嬷嬷,府内又多了一批新的管事下人。林非鹿正式成为一府之主,自然还是恩威并重,将府中管理得井井有条。

过完林非鹿的生日,砚心和林廷也该离开了。

临行前一夜,她在府中摆了一桌酒宴,没邀请旁人,只给他二人送行。

林非鹿知道,林廷这一去,几年之内估计都不会再回来了。她虽然开心他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却也舍不得这位兄长。

酒过三巡,她便借口要跟砚心看最后一次夜景和她单独出门了。

直自今夜,林非鹿才将林廷服过毒的事情告诉了砚心。

那是她的哥哥,她不仅希望他平安健康,也希望他永远开心幸福。

她跟砚心说了很多,说起京中的夺嫡,说起那场争斗中死去的无辜之人,说起林廷心中难以放下的愧疚。最后她只是笑着说:“大嫂,我把哥哥交给你啦。”

她眼中有泪,却又分明笑着,砚心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头说好。

月上树梢,暮春的星星尤为亮。

林非鹿随手揉了下眼睛,开心地挽着她往回走:“那我们回去吧,明天我要在新家睡个懒觉,就不去给你们送行啦。”

砚心点点头。

两人顺着长街往回走,随口聊着天,经过一座酒坊时,里头传出一阵打斗声。砚心耳廓动了动,偏头跟她说:“里头有位高手。”

林非鹿本来对打架斗殴这种事没什么感觉,但听她这么说,顿时对那位高手产生了些兴趣,拉着她往里走了走:“走走走,看看去。”

两人刚走到回廊处,便有几张椅子砸下来,砚心拉着她避开,林非鹿抬头一看,却见交手的是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和一名蓝衣男子。

她本来是来看戏的,越看越不对劲,失声道:“是奚行疆!”

蓝衣男子正是奚行疆,他今夜独自在这里吃酒,突然便冒出一个面具人来,招招都是杀招,分明是想取他性命。

两人缠斗片刻,对方功夫明显胜于他,奚行疆渐渐有些不敌,加上喝了酒又有些醉醺醺的,对方一剑刺中他肩头,带起一串血珠,下一剑又直奔他心口而去。

林非鹿着急道:“砚心帮忙!”

砚心眉眼一凝,拔刀就飞了上去。

砚心的加入暂缓了局面,趁着砚心和面具人交手的瞬间,奚行疆及时后退,捂着肩头的伤口喘了口气。

林非鹿本来以为有砚心在,那面具人应该抵抗不了多久就会被制服,没想到片刻之后,砚心居然渐露不敌之相,被对方手中长剑逼的连连后退。

她可是英雄榜上排名第十的高手,对方竟然比砚心还厉害?

林非鹿心中震惊无比,定定看着那抹黑色身影,眼底的凝重渐渐化作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惊诧。旁边奚行疆缓过来,提着剑还想加入战局,那面具人却朝下看了一眼,趁着砚心转身的空档身影一跃,从天窗跃了出去。

奚行疆往前追了两步,林非鹿喊他:“别追了!”

酒坊一片狼藉,奚行疆脸色有些难看,咬牙道:“要不是你们,今晚我可能就没命了,也不知道此人是何来头,剑法竟然如此厉害。”

林非鹿心脏跳得极快,强作镇定:“先回府吧。”

以免面具人再出现,两人便先将奚行疆送回将军府,奚行疆又派了一队侍卫护送她们回去。

砚心看着一路沉默的林非鹿,安慰道:“我虽不敌他,但也不会让他伤你,放心便是。”

林非鹿勉强笑了一下,回到公主府后,砚心本想留下来保护她,林非鹿道:“就算那人再出现,也是去找奚行疆,不会来找我。你明日还要赶路,回去吧。”

话是这么说,砚心还是一直在府中等到深夜才终于离开。

林非鹿屏退下人,熄了灯坐在床上。

她闭上眼,在黑夜里回忆刚才那抹身影。

是自己看错了吗?

可……分明就是他。

那张面具,是乞巧那一夜,他们一起戴过的那一张。

可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来大林京都?如今宋林关系那么紧张,他未免胆子太大了吧?居然还敢在京中行刺奚行疆。

今夜若不是她恰好经过,奚行疆现在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他为什么要杀他?

林非鹿抱着膝盖,感觉脑子嗡嗡地响,正胡思乱想,窗子突然极轻地响了两声。

是被小石头砸响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鞋都来不及穿,跳下床跑向窗边,猛地拉开了窗。

夜风带着暮春的花香拂过鼻尖,一抹身影从墙垣跃下,轻飘飘落在她窗前。

他穿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那张熟悉的面具,两年未见,他好像又比之前高了一些,身段越发显得颀长。

林非鹿呼吸有些急促,半仰着头看他。

谁也没说话,半晌,她踮起脚,缓缓伸出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他没有动,甚至微微俯身配合她的动作,任由她揭开了面具。

面具下的脸是她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他勾着唇角,垂眸温柔看她,低笑着说:“公主,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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