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棒了,我说,实际上是棒极了。你还需要多做一点点洗牌的练习,但从目前来看已经很好了。昨天我在桑德比特商店碰见费恩了,我告诉了他我想让他教你一点儿东西。他说他很乐意教你。顺便问一下,哪种牌更好,顺子还是三张同号牌?”

温切尔毫不迟疑:“顺子。”

“两对好还是三张同号牌好?”

“三张同号牌。”

“两对加翻起J好还是一对加翻起A好?”

“两对总是比一对强。”

“两对好还是一对最大的对好?”

“两对。”

“同花顺好还是顺子好?”

“同花顺。”

“在顺子扑克中的首圈打出大同花顺的赌注比例是多少?”

“650000比1。”

“很好。你可能在一生中只见识到一两次大同花顺,所以别指望有那样的无敌手气。在又长又闷的牌局中,大部分的钱都是被手气平平但玩法高明的人赢去的。一次多推进一点点,总是把今天的所得堆到昨天的所得上头去,这是生活中的一种通用法则,我管它叫作微量盈余的价值。”

“现在,只抽补一张牌就把两对换成一副葫芦三张同号牌加一对。的几率有多少?”

温切尔总是很努力地去回忆那些特定的赌注比例,并迟疑不定。他抬头看着他的父亲说道:“大约……11比1吧?”

“说对了,但你必须得熟练计算,熟练到你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牌戏的流程上,而不是关注数字。你正渐渐上道呢。保持下去。”

他的父亲又微笑了:“你母亲说最近你的数学进步了,而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去商店吧,去找找看费恩。我并不赞赏他的道德准则,但我确实很尊敬他的技能。

“并且关于费恩,我得提醒你一下。他可以吹得天花乱坠并对着树洞低语。他能让你的思维有这种趋势——认为他什么事都做得一级棒,包括女人、马匹以及用巫术寻找水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说的关于打牌的那些事情上,至于他灌输给你的其他那些废料都当作耳边风。”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正午的温度依然达到一百华氏度以上,虽然可以从某些事情的迹象上看出,再过一两周天气会稍稍凉快一点儿。那些事情是关于傍晚的阴影的,它从仙人掌和汤普生丝兰丛间影影绰绰透出来。那些事情是关于风的感觉的,它一路旋向北方,把悬挂在桑德比特商店撑杆上的一面得克萨斯旗帜吹得猎猎飞舞,偶尔随着一阵尖利的风啸劈啪作响。

当他们来到店里的时候,费恩正坐在前廊。他斜躺在一张椅子里,靴子搁在围栏上。他正专注地研究着一只拴在金链条上的金表,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了,而他正努力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剩余时间。

在温切尔的脑海里,当他回想起自己的生活时,总觉得它像个故事,仿佛一切从未真实地发生过,而只是道听途说。生活就好似别人生活中的篝火。一串百转千回的虚假片断串在了一起,就好像在一个草原之夜燃起了一堆火。下一秒钟,火堆依旧,但已渐渐黯然熄灭,当长途跋涉后的骑手们讲完了故事,裹紧毛毯、酣然入睡时,火堆便逐渐化为温暖的灰烬。

温切尔拿着面前的牌,洗牌、发牌、理牌,但已没有心情再玩一次维吉尼亚里尔单人牌戏。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靠着洗涤池从玻璃杯里啜饮了一口,然后又把水倒进了排水道。他斜拿着酒瓶,研究着它——第三次满杯。他倒出两指高的酒,执着玻璃杯进了桌球房。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

在距温切尔西北方向半公里处,帕布罗正在黑暗中穿行,他已全身脱水,精疲力竭。终于撑到泥砖屋的时候,他的脚步已沉重无比,凌乱不堪,如同一个盲人在艰难地蹒跚。甚至在这凉爽的沙漠之夜,他这一路上也早已把衬衫汗湿了不下百次,他知道自己身上的味儿比一头在盛夏被宰杀、又放了四五天的狮子更难闻。他轻轻叩了叩西边的一扇窗户,那女人出现了,她移开窗户,沉默地伸出了手。他把包袱递给她,自己也跟着爬过了窗台。

她立刻就开始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地控诉他身上的臭味,叫他离开自己的卧室到厨房里去。帕布罗注意到,卧室里闻起来也不怎么样,弥漫着浓重的味道——混合了性事、莎脱酒和从事非体面劳动时大汗淋漓的汗味。床铺并未整理,凌乱不堪,一只枕头上还横着个空酒瓶。窗边的桌子上有一根快燃尽的蜡烛,冷却的烛油挂在烛身上,像是给它穿了条裙子,烛油还顺着烛台流到了桌上。名叫索妮娅的女人热好了菜豆、米饭和熟小山羊肉,帕布罗就坐在她那漆成绿色的桌子边。桌子的贴箔已经脱落了,好几个地方都有深深的刻痕,它已被康伯乐一家长期使用过,后来又被那些为他们工作的人使用过,留下了这些疤痕和污迹。他喝了三杯水,然后双手扶着头静静地坐着,想不起来自己曾几何时这么累过。朝北跑这一趟可不容易,得有年轻人的体力和意志,而帕布罗一样也没有。他也知道自己很快就不能为同业联盟驮运货物了。但他希望在那之前他可以先在高耸凉爽、水源丰富的塞拉马德雷那儿弄到一小片土地。坐在女人的桌子边,帕布罗再次强迫自己,把朦胧的希望看作一个与自己订立的约定,想象着绿树与流水,以此来强化约定的效力。

当他的食物准备妥当时,他已把头靠着交叠在桌上的双臂睡着了。

女人粗暴地摇晃着他,说道:“醒醒,你这老头儿。把你的东西吃了,再睡上几个小时,然后就离开这儿。”

帕布罗疲软无力地把菜豆、米饭和熟小山羊肉卷进一张玉米薄饼,然后吃了起来,他目光低垂望着盘子,却不看那女人。她倚着炉子看着他,心里想着是否要上报告诉他们,这个叫帕布罗的人每次到达都已疲惫不堪,也许该建议他们找个更能干的人来替他。这个地方的执法人可多了——得克萨斯骑兵巡逻警、边境巡逻站、毒品强制执法管理局美国的缉毒机构:DEA (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州骑兵和其他警察。他们知道帕布罗正没日没夜地朝着北部赶,索妮娅不想让他们逮住这老头儿,他会口无遮拦地把什么都说出来。

他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雾气迷蒙,双手由于疲劳而颤抖着。圣母玛丽娅,索妮娅思忖着,他看起来可能手里攥着一张玉米薄饼也能睡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座象征田园生活的塑像。

“我已经在你边上的地板上铺了一条毯子。我会在日出前两小时把你叫醒。”她皱了皱鼻子:“你爬到你老婆身上去时也这么臭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老婆可真够大度的。”

“我想我可能是发烧了。”帕布罗说道。

“你需要睡觉,老头儿,就这么回事。”

她这么说着,把包裹拿进了自己的卧室,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随后她会从包里刮出两盎司来,作为放到朗来福山洞里的个人储备,之后把包裹里的货物重新放置到一个手提箱里。她的藏品由那个住在克里尔塞格诺的年轻音乐家处理,当她把新的一批货物拿给他时,他总是一边付钱一边告诉她这毒品质量有多好,付款价格为每磅一百五十美金,并且他还得再支付四百美金来把它们打包运到更远的地方,去卖给他的朋友。那些朋友抽着这些玩意儿,暂时从漫无目的,或者看起来漫无目的的生活里逃开一小会儿。虽然过了一会儿这种舒适就变成了使生活一无是处的原因,但药力带来的幻术能使人们对这种转变视而不见。

索妮娅会花三个晚上把两个手提箱打包装上一辆手推车,把它们放到一个藏匿之处——横跨斯莱特溪谷的大路桥下。那个叫作诺皮的男人会在凌晨两点开着他的新别克车去那儿,调整好到达时间,确保自己的车是荒废的西得克萨斯大路路段上唯一的一辆。他会停在桥上,迅速地按四次喇叭为号,然后取走手提箱。他会在原处给她留下两只空箱子,付钱给她,而后一切周而复始。再过几年,即使她把三分之一的钱寄回到墨西哥给她的母亲和妹妹,索妮娅依然会有足够的钱在克里尔塞格诺镇上更好的地段买幢房子,从此度过宽裕而又安详的晚年。

隔着卧室的门,她能听到帕布罗的隆隆鼾声,于是厌恶地摇了摇头。他甚至还穿着老式的凉鞋,而其他人都穿低跟旅行靴或帆布胶底运动鞋。这些土包子没有一个显露出风度或品位,包括间或过来的盎格鲁人美国西南部北欧裔英语系美国人。。对了,那个叫法兰克林的年轻人除外。他说过,他曾经是个职业冲浪手,虽然索妮娅不很确定冲浪到底是干吗的。在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对她表现出了兴趣,也许还想着将来的某些可能性,当然,这一切只有在他洗毕饭足之后才成立。但生意和愉悦是不会混为一谈的,这事儿绝不会发生。索妮娅有自己的准则,并严格遵守着这准则。

索妮娅上好床头钟的发条,设好闹铃,然后脱掉了棉质长袍,躺到皱巴巴的床单上。她赤裸着身子,拿了一本杂志给自己扇风。闹铃正好设到日出前,但那个叫作帕布罗的粗野家伙可能还睡眼朦眬,估计还得唤上好一阵子才能把他叫起来,让他准时离开她那间贴有墙纸的厨房。

她起身,把一面朝南窗户的窗帘拉开。很明显,温切尔那老头儿依然醒着,因为主屋的灯还亮着。但她已经了解了他的生活方式,知道他是个夜游者。明天她会给他煮饭,给他打扫房间,给他收拾床铺,过去两年来她都是这么做的。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把讨厌的手枪,它就挂在他的床头板右手边。

他是一个奇怪而安静的人,一直沉默寡言,经常摆弄牌,有时她在干活时能听到弹牌、洗牌的声音。她隐秘地注视着他,他玩牌时手法轻盈,毫不费力,这使她惊叹不已。她也对那把手枪感到疑惑,纳闷着他是真的会使枪,还是只是把它放在身旁寻求安全感,就像一个攥着毛毯的婴儿,或是一个守在家中的传统墨西哥女人。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一年前他把那嗓门大得惊天动地的外国姑娘扔了出去——那场架打得多惨烈啊。那女人污言秽语地尖叫着,声称他在把她带到这儿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但是,如果把方方面面都综合考虑进去,并以一种全面负责的眼光看待这整件事情的话,索妮娅可算占了个大便宜,她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温切尔可不像他前面的那个粗野的里克,他始终彬彬有礼,要她做事时也宽厚温和,还经常离开一两个礼拜——有时甚至一去一个月——就开着他那辆深蓝色的凯迪拉克,这样她的夜间工作就更为轻松了。她脑子里翻滚着这些事情,在午夜刚过的时候就枕入睡。枕头上依然留有卡曼其人北美印第安之一族。的气味,她微笑着,想念着他,想着他触摸起来有多精瘦和坚硬。

但当她开始想着有朝一日在得克萨斯的克里尔塞格诺镇上、在更好的地段买所房子的时候,她的笑意更浓了。对于一个终年夹着尾巴做人、惶惶不安地害怕被驱逐出境的女人来说,这已经是挺不错的了。在一九八六年的大赦令允许她成为一个美国公民之前,她一直都这么战战兢兢地生活着。已经相当不错了,也许好得很也说不定。

在厄尔巴索东南部约九十分钟车程处,奶油色的林肯大陆轻松地驶过了得克萨斯的考弗拉小镇。

马蒂指点着:“看那儿。标牌写着‘供电并提供新鲜鸵鸟肉’。这是什么生意组合啊?嘿,那儿有家便利店还开着。你真的觉得我们已经需要加点儿汽油了?”

“在这儿还是当心点儿的好,马蒂。加油站之间都离得有十万八千里。注意到了吗,这六十五公里以来,我们甚至都已经不能从收音机里听颓废音乐美国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种流行音乐风格。了,只听到静电。”

“这倒是真的,” 马蒂说道,“什么地方居然会晚上都没一个电台啊?”

“这个地方。”司机叹了口气,把车挨着艾密哥斯商店的水泵停了下来。

“我们本该坐飞机来厄尔巴索,然后租一辆车的。我们干吗不那样做呢?”

司机边打开车门边说:“马蒂,想想粘在引擎支架的金属盒里的那些玩意儿吧,它们要通过机场的行李安检可有点儿危险。可能会丢掉的。”

“是啊,你说得对。” 马蒂打开乘客座那边的门:“我倒忘记这一点了。可我们在塞拉马布兰卡的检查点并没碰上任何麻烦事儿,不是吗?就像你说的那样,挥挥手就让咱们过去了。你挺高兴我是个白人,对吧?”

司机把喷嘴插入康尼车的油箱里,抬头看了看得克萨斯的夜空,没有吭声。他的母亲是墨西哥人,十五岁时生下了他。他对母亲一无所知。她在刚满十五岁的时候越过了边境分娩,那样就可以确保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美国公民。接着,她就被遣送回墨西哥了,其中的理由没人向他解释过。他留了下来,由两位远方的阿姨和叔叔抚养长大。他听人说他的父亲是盎格鲁人,皮肤白皙,在圣迭哥城外的渔船上工作。

马蒂走向汽车前门,伸了个懒腰,踮起脚尖轻轻跳了几下。“我的背有点不舒服,都是这一路上坐过来闹的。我家里的人背部都有毛病。你在长途开车时会背不舒服吗?”

“马蒂,到里面去瞧瞧他们有没有好咖啡。”司机忽略掉了马蒂的问题,把喷嘴插入康尼车的油箱,往里头灌满了油。“要是他们有的话就给我们拿几大杯来。我想要黑咖,加一点点糖。”

司机思忖着,要能够给一把贝瑞塔93R冲锋手枪装卸弹药的最低智商是多少。用这枪开火一点也不难,这一点是确定的,不然马蒂老早就失业了。

在艾密哥斯商店里,马蒂正在连连抱怨店里没有新煮的咖啡。照料店务的年轻女孩嚼着口香糖,斜靠在搁香烟的架子上瞪着他,右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左手上的三个戒指。

“你从没考虑过有些走夜路的人可能会需要一杯好咖啡吗?”

“我们差不多要打烊了。”女孩说道,“十一点后我们从不煮新鲜咖啡。这是店主的规矩。他说太浪费了。”

“哼,这根本不讲道理,不是吗?” 马蒂被没有咖啡的情形惹毛了,并且女孩漫不经心的讲话方式也让他很不爽。大约是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样子得罪了他,大致如此。司机曾说过,这片地方就像该死的沙漠那样荒无人烟、死气沉沉,现在马蒂也开始同意这一观点了。

当司机进屋拿出皮夹的时候,女孩踱了过来,看了看数字显示屏说道:“一共是七块九毛。”

“他们没有一丁半点儿他妈的新鲜咖啡。” 马蒂语调清晰,表达出了他的愤怒。

“十一点后我们不煮新鲜咖啡。”女孩重复着店主的规矩,并把一个角子找给司机:“我们十五分钟后打烊。”

“这他妈根本不讲道理,就这么回事儿。” 马蒂研究着钥匙链上的旋转头。

“不需要讲道理。”她一边说,一边把汽油收据撕了下来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筒。“规矩就是这样,老板告诉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如果你们是在研究这旋转头钥匙链的话,它不是真银的。”

马蒂对此嗤之以鼻:“你觉得我会认为一串六十八美分的钥匙链是真银的?另外,我倒是有一串真皮的,配那辆雪佛兰。”他的目光瞥过司机,看着他,以一种半牢骚半威胁的口气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那店主从床上叫起来,来看看我们是不是能改变一下规矩,弄到点儿新鲜咖啡,你觉得怎样?”

“行了。”司机说道,同情地看了那女孩一眼:“我们来几杯可乐吧。马蒂,给我们弄两杯冰可乐来。”

“可乐一块八毛。”侍应女孩懒懒地说。

马蒂的声音从商店后头的冷却器附近传过来:“好主意。可乐里有咖啡因,就像咖啡一样,是吧?”

他们走出了艾密哥斯,在外头,马蒂一个劲儿地抱怨着这个该死的地方——管他妈是什么地方——人们的言谈有多可笑,仅仅是听他们讲话就让他觉得有多不爽。一群该死的乡巴佬,他们就是这种人。一个牛仔正一边往一辆布满灰尘的小卡车里灌汽油,一边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林肯大陆,然后踩着他那双破靴子围着大陆车绕来绕去。

“嗨,你知道自己在干吗吗?” 马蒂嚷道。

牛仔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懒懒的笑容:“只是在欣羡你们的车子。一辆像这样的车得多少钱?”

司机不知道它值多少钱,这不是他的车。马蒂也不知道。

“得不少钱……相当不少。”司机说道。

牛仔展齿一笑:“在里头放个洗脸台,就可以舒舒服服地住进去了。肯定比我在乔伊阿街租的房子还贵。”

“不管怎么说,你到底想知道这些干什么?” 马蒂抬头审视着牛仔,牛仔轻轻松松就比这穿着昂贵套服的小个子男人高出了十五厘米。

“没什么原因,只是好奇而已。以牛仔的工资无论怎样永远也买不起这样一辆车。”

马蒂提了提裤子,说道:“好吧,那么,问这些也是毫无意义的,对吧?”

牛仔的笑容消失了,他低头看着马蒂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如果我打扰了你们,我很抱歉。”

他拖长了声调,比侍应女孩的声音还要悠长深沉,他走回了自己的小卡车,一只靴子踩在汽车的踏脚板上,把油泵开到了最大。灌到十美金的时候他关掉了喷嘴,把它挂在了油泵上,然后目送着林肯车慢腾腾地开出了艾密哥斯区域,向右拐,朝圣哈辛托方向开走了。

“看明白了吗?我们在灌汽油之前不用付钱的。很久没见过了。”司机说道,“等等,我他妈的干吗要朝右拐出加油站?这条路不是大路。”

“可能是太累了,或许吧。” 马蒂说道,“如果他们那儿有新鲜咖啡的话,我们的状态会好一点儿的。要不我来开一会儿吧?”

司机摇摇头,心里想着让马蒂坐在方向盘后头可是件最糟糕的事儿。“不用,我挺好。我们离克里尔塞格诺的距离肯定不超过两小时车程了。给我开罐可乐吧,我正转回去……该死的,这小镇没有岔路。我还以为我能绕着街区开呢。”

马蒂递给他一罐可乐。“妈的,你说得对。那儿有个维肯街区,就往那儿开。岔路没有,连街灯也没有。什么鬼地方才会既没有街灯也没有岔路?”

“这个地方。”司机一边回答,一边左拐,来了个U字形转弯,开着康尼车从一个杂草丛生的街区里穿了过去。正当小车的四个轮子就要碾回到圣哈辛托的泥土上时,车前“砰”地响了一声,声音倒不大。

“怎么回事?” 马蒂问道。

“我讨厌去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像是轮胎。把手套盒里的那支手电给我。”司机停下车,拿着手电走出了车门,正好看到右边的前轮慢慢漏光了气。他踢了那轮胎一脚,然后马上就后悔了,用手电照了照自己的平底鞋。马蒂也打开车门,迈出来站到司机身边,司机正用一只脚站着来保持平衡,一边用一块手帕擦拭着自己的鞋。

“怎么啦?”

司机用手电指了指那轮胎。“就那么着啦。他妈的轮胎。”

“我不会去换的,”马蒂说道,“我穿了一身很贵的衣服。你不会指望我背痛得要命、还穿着这么贵的衣服去换轮胎吧?”

“好吧,马蒂,我的衣服也很贵。我的鞋子也挺贵的。现在,我们可以就站在这漆黑的地方,聊聊我们的衣服值多少钱,要么我们就把这混蛋轮胎给换了,然后继续做我们今晚要做的事。”

司机脱下了夹克,叠好,轻轻地把它放在了前座上。他卷起蓝条衬衫的袖子,又把领带折进了衬衫里。他打开卡车,回头说道:“马蒂,拿好这他妈的手电,不然我看不清楚。”

“有点灰是吧?”马蒂细细打量着卡车。

“灰尘正是这个州的小名。”司机解开备用轮胎,用力把它拖了出来,把它靠在后保险杠上。“千斤顶和轮胎扳手肯定在这个塑料包里。”

五分钟后,康尼车的右前部被顶了起来,司机正拧松轮子的螺钉。

马蒂弯下腰来,手撑着大腿:“瞧,从这个角度你就能看见粘在引擎支架上的盒子。并且,要是又爆胎了我们该上哪儿去找备用轮胎呢?要是我们的轮胎又瘪了呢?”

“我不知道,”司机一边咕哝着,一边拿着扳手同一只拧得紧紧的轮子搏斗,“希望我们顺利度过今晚,不再爆胎,早上我们再去修那只瘪了的轮胎。”

“是啊,但我想知道的是,要是与此同时我们又爆了一只胎呢?那我们该怎么办?”

“上帝呀,马蒂,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好好拿稳手电?”

马蒂一只手抚着背上的衣服,人向前探去,嘴里嘟囔着什么,这个动作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好吧,别发飙。你知道我只是问问罢了。问问总没什么错,不是吗?”

一对车前灯从砂砾路上向他们照了过来。马蒂眯起眼睛朝灯光里看了看,看见了警车轮廓,这形象随处可见。

“哦,妈的,是警察。”

“什么?”司机说道,拿着扳手站直了身子。他刚刚取下了瘪掉的轮胎,正准备换上备用的。“保持镇定,”他说,“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当地人。表现得讨人喜欢一点儿,别让他们觉得咱们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当警车转过来停在林肯车后头时,马蒂有些烦躁不安了。警察过了一会儿才钻出了警车,他的无线电发出细碎的毕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司机正忙着装备用轮胎,并且已经开始轻轻地拧紧轮子上的螺母。

“各位好啊,”警察一边钻出来一边朝林肯车走来,“这儿出问题了吧?”他很年轻,也许二十五岁,穿着制服,还戴了一顶牛仔帽。他拉长音调的说话方式也挺像牛仔,这又激起了马蒂的恼怒。

“晚上好。”司机咕哝着,手指拧动着螺母,他开始冒汗了。在他可以把康尼车放下之前,他还得拧上三个螺母,把它们上紧。他重新摆了个姿势,这样他的身体就可以部分挡住警察的视线,不让他看到粘在支架上的金属盒。

马蒂注视着警官一步一步走过来,什么话都没说。

司机还剩一个螺母要拧。他把它扔在灰尘里,擦了擦汗,然后静静地开口:“把手电照在轮子上,马蒂,把嘴闭紧点儿。”

“你俩离家可真够远的。”警察打开了自己的手电,光束上上下下地在康尼车上游移,他走到车的左侧,用手电照了照座位和雨刮。

“是啊,我们确实离家很远,警官。现在又在你的镇上爆了胎。”司机找着那枚掉落的螺母,它滚到车底下去了,司机四处摸索着,想把它找出来。

“你俩去哪儿?”

“达拉斯。明天我们在那儿有生意。”司机这么回答了,随即怀疑自己也许犯了个错误。他的地理从来就不拔尖,并且他只是大概知道达拉斯在东边的什么地方。

“你俩是做什么生意的?”

“嗯,商业表格……供纸业方面。”

“你们要是想明天到达拉斯,那你们怎么不上I10道?OI90是转向河边的。”

“搞错路了,我想。城市小伙在乡村大道上可吃不大开。我正和我的副手说呢,我们最好沿直线返回北方的什么地方。”

警察蹲了下来,胳膊放在自己膝盖上,看着司机干活。他的手电是麦格丽特牌的,手电的光线直接跳到了金属盒下,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盒子。无线电在他的警车里像背景音乐似地喋喋不休,他摆了摆头。此时马蒂已经挪到了这一边。

“你俩这辆车可真不赖。哪年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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