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

郁南走了十几分钟,还没看见宫宅的大门。

他忍不住抱紧自己的手臂,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寒冷——他几乎没怎么觉得冷,而是因为觉得很无助。他好像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他所认为的现实被摧毁了,他所认为的独一无二也并不属于他。

若是说最开始他还对路易的挑拨离间保持着几分理智,那么在得知那幅画是路易画的瞬间,他真正变成了一个小丑。

郁南是因为重绘那幅被烧毁的画才与宫丞相识的。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宫丞的场景。

小周哥看到郁南在大学生画展上得奖的人物画作,通过系里与他取得了联系,问他愿不愿去临摹一幅别人的作品。这幅作品并不出于名家之手,相反笔法有些稚嫩,要求郁南尽量做到靠近百分百的还原。郁南当时手上正好没别的事可做,报酬也还不错,就接下了这份兼职。

就是在画廊的画室里,郁南第一次见到了宫丞。

那是三月初春,下小雨,画廊的玻璃窗因为室内外的温差起了雾气。

他按照地址走进画廊,就有员工迎上来礼貌道:“抱歉,今天我们暂停营业。”

郁南刚要解释,已经有人比他先开口:“让他进来。”

那把声音好听极了,属于传说中会令耳朵怀孕的那种声音。

郁南循声看去,只见书架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颇为成熟的男人,肩膀宽厚,面容英俊,看上去三十几岁,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阅读书籍。

男人闲适地翘着一条腿,还对他点了点头,一时间郁南只想到了两个字:儒雅。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莫名就开始发热,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这是郁南从来没有过的反应。

男人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思忖道:“你是来画画的郁南?”

郁南红着脸点点头:“您好。”

男人眸子里便带了笑意,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宫丞。”

那幅画被收藏在画廊内部的笑画室,被烧毁了一半,透着焦黑痕迹。

宫丞简单介绍了郁南需要做的工作。

郁南看着画上十几岁模样的宫丞,忍不住问他:“损毁得这么厉害您还选择重绘,这幅画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宫丞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句:“很重要。”

郁南迷茫了。

他今晚已经知道了那幅画为什么重要。

因为画那幅画的人是路易。

门锁密码是路易的,画的画是路易的,宫宅里的一席之地也是路易的。

宫丞不让他画肖像,路易却可以,说明路易远比他想象中对宫丞的影响更大,以至于宫丞从来都不提起。

郁南终于明白了,他之所以会对这些一无所知,是因为宫丞根本未将他当回事。

路易说得没错,在路易与宫丞的分分合合里,他不过是个配角。

那说明在宫丞眼中,是不是透过他看见了路易的影子?

郁南不敢再想,眼前氤氲一片,温热的液体像被夜间将至零下的温度冻结了一般,迟迟不肯落下。

“郁南!”

有人在叫他。

郁南回过神来,封子瑞开着一辆跑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发动机的声音那么大,他竟然没听见。

这么晚了,要是换了在高速路上,他就这么被撞死也有可能。

封子瑞从他跟着路易上楼起就关注他,亲眼看见他从楼下跑下来,宫一洛还在对他大喊大叫。不知怎地,封子瑞鬼使神差开了叔叔的跑车跑出来,连跨年会上那些等待他去结交的达官显贵也顾不上了,就这么追了出来。

郁南嘴唇冻得发白,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漂亮的眸子却是幽黑的,结合他瘦削单薄的身影,好似有一股不折腰的傲气。他看着封子瑞的眼神算不上友善,如同一枝怒放的、目中无人的玫瑰。

玫瑰……

从亲眼目睹郁南若隐若现的纹身开始,封子瑞就无法将这个形象与郁南分离。

郁南不想理他,径自走自己的路。

其实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想,既没有想到封子瑞之前的行径,也没想到封子瑞对他说过的那些关于路易的话。他只是想一个人走走,想把他的世界封闭起来罢了。

封子瑞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郁南,这里回城里很远的,光是从这里去高速路就还有好几公里。你靠走路要走到什么时候?上车我送你回去吧。”

郁南摇摇头。

封子瑞又说:“你走了这么久都还在宫家,我带你走还能快一点。”

听到这话,郁南顿住了脚步。

封子瑞马上停车打开车门,郁南思索了两三秒,便上了车来。

一上车,郁南就打了个冷颤,接着,他的身体开始细微地发着抖:“能不能送我回学校。”

封子瑞很爽快,什么也没问:“好。”

郁南迟疑了片刻:“谢谢你。”

车子刚开出宫家大门,郁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宫丞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封子瑞看了眼:“你不接吗?”

郁南就按了静音,将头靠在窗上不说话,神情里是封子瑞从来没见过的悲伤。

没过多久,遥远的巨响爆裂在夜空,烟花绽放。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临了。

元旦假期,宿舍楼里没有什么人,留校的学生大多都去学校的广场上跨年倒计时了。

覃乐风不在宿舍里,不知道是和同学一起去跨年还是和莫哥在一起。自从与宫丞在一起,郁南已经许久没有去关注覃乐风的行踪。

他的手机响了很多遍,还收到了很多条信息,一直震动得不停歇。不过他一个电话也没接,一条信息都没看,一进宿舍就将手机扔在桌子上,蒙着头狠狠睡了一觉。

宫丞那头找不到人,已吩咐小周追去学校看,若是还不见踪影就报警。

等跨年会结束,宾客散去,宫丞心中疑虑渐重,阴云笼罩在心头。

最后是任叔过来找他,说大门处的安保人员确认郁南是跟着封家的小少爷走了。

“那孩子不像不懂事,你们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任叔问,“不然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走呢?我今晚都还没见过他哩。”

宫丞知道任叔喜欢郁南,听到郁南跟封子瑞走了,十分不满意,皱眉道:“去个人给我把宫一洛叫过来。”

宫一洛正在二楼小客厅里朝他妈卖乖,讨要出国去学一年音乐的准许。

大太太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又是新年,母子俩正商量出国念书的打点事宜。正好路易在国外生活近十年,便交了路易一起商议,给点意见。

佣人来叫时,宫一洛作出诧异状,心虚地说:“小叔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找我问过一遍了吗?我说了不知道啊!现在又找我干什么?”

佣人说:“先生没有说是什么事,只是叫您再去一趟。”

大太太拍拍他,催促道:“叫你你就快去。”

宫一洛抱怨道:“不过就是个小情人……”

路易开口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来到一楼偏厅,宫丞站在窗前看外面,闻声回头,神色不虞。

宫一洛倒是比他还先开口:“小叔,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了,你那么担心还不如自己亲自去找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既然都没亲自去找,也就是没多担心的意思。

小情人而已,最多也就这样了。

宫丞不欲多说,只道:“小周来了电话,他回学校了。”

宫一洛心中卸下一块大石。

活生生的一个人,还是一个小美人,突然就不见了还有可能与自己有关,他其实很心慌。

“那不就行了!”宫一洛打着呵欠,含糊不清道,“太晚了,我要去睡觉了。”

宫丞冷声道:“宫一洛。”

威严的一声,让宫一洛呵欠都没来得及收尾。

他知道宫丞肯定知道了什么,听着语气,**不离十,他要完蛋了。

搞不好出国去学音乐这件事会因为这个而泡汤,顿时焉了半截:“我就是开了个玩笑……弄湿了他的衣服——”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路易说。

他神色平淡,像说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带他去换了件衣服,说了两句话,他就下楼了。如果是因为这个他才走掉的话,那我想是和我有关。”

宫一洛怔愣,他都没想供出路易,路易倒是自己供出来了。

宫丞终于给了路易一个眼神,今晚第一次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昔日爱人看向他的眼神像是看着一件物品,路易心里颤了一下,露出微笑,温和道:“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一点事实而已,他就走了。”

宫一洛见状,悄悄退了几步。

他可不想见证什么激烈场面,否则长辈们吵架殃及他这条无辜咸鱼就得不偿失了,他不是没被殃及过。所谓神仙恋爱凡人遭殃就是如此。

见在场的两人根本没空理他,宫一洛转身跑了。

宫丞无意理会宫一洛,直接问:“你说了什么。”

路易将垂在脸颊的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云淡风轻:“说了什么很重要吗?一个过客而已,你我都心知肚明。”

宫丞并没有再问第二次。

他看了下表,凌晨一点。

抬腿就要离开。

经过路易身边时,他忽然被抓住了胳膊。

“我错了。”路易在示弱,“上次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宫丞停住了脚步,宽厚的后背近在咫尺,引诱着路易去拥抱。

可是男人冷情起来真的很可怕,他没有得到准许,尚不敢伸手,只放下了所有尊严,几乎是求饶般道:“你这次惩罚我够久了,今晚还将人带回家来惩罚我。我承认我真的被你气到……我也承认那些不在意都是我的装的,实际上我嫉妒得要死。”

宫丞静默无声。

路易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以为他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你赢了,宫丞。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永远都不离开你半步。我今年都三十岁了,真的不会再任性,你给我一次机会证明好不好?”

说完这句,路易转到宫丞身前去面对着他,眼眶湿润,楚楚可怜。

而宫丞眸子只有一片平静。

“放手。”宫丞低头看着他。

路易慌了神,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慌来,淡定自持的假面被撕破,他忽然没了那么多自信:“大不了,我多给他一些钱。我知道你喜欢他,甚至叫他纹上玫瑰——”

“你看过他?”宫丞打断,神色可怕。

“他衣服一打湿,花房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路易有点激动,“刚才还有人私下里问我,宫先生怎么弄来一个玩物,让我情何以堪?这不过是个替代品,我只能说我不介意!”

说到这里,路易的话戛然而止。

一只大手掐住他的下巴,毫不温柔,力度大到甚至让他动弹不得。

宫丞慢慢地靠近了,路易又疼又紧张。

他眼中燃出希冀,几乎以为对方看上去就很薄情的唇要吻上自己。

可惜宫丞只是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

“你凭什么介意?”

一月一日,郁南订好了回霜山市的机票。

学校还要几天才会放假,郁南已经不想待下去,只等着元旦假期后的期末考试快点来临。

这几天他什么也不做,既不接电话也不出门,连余深画室都没去。他还给宿管老师打了招呼,说不管谁来找他都说他不在。

有天小周来了,不知道是怎么上楼的,隔着宿舍门等了他很久。

整日在宿舍发呆,有时候在窗口一站就是一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考试那天,覃乐风终于回来学校,在考场与他见到面,吓了一大跳。

几天不见,郁南竟憔悴了不少,就剩一双眼睛还有些神采,也不过是强撑着而已。

“郁宝贝,你怎么了?”覃乐风心疼得不行。

“我重感冒。”郁南边走边说,“你不要担心。”

可能是那天在路上着了凉,郁南的确遭遇了一场重感冒。

有一天晚上醒来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迷迷糊糊去洗澡。待那件衣服脱下来,他才反应过来他身上还穿着属于路易的衣服。

可笑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易拿给他的衣服上也有一个刺绣。

不处郁南所料,那里也绣着一个“丞”字。

郁南在湿漉漉的浴室哭出了声。

那个深夜,宿舍楼里寂静无声。

莲蓬头开得那么大,水声哗哗响,他哭得那么伤心。

撕心裂肺地,哭到嗓子疼,眼睛也发疼,脑袋更疼,最疼的还是他的心。他的心快要裂成两半了,像是有人在硬生生地用一把利刃将它切开,血淋淋地摊在他面前。

他爱宫丞。

他用了他全部的感情,用了全部的真心,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他再也不想爱了。

听到郁南的嗓音还有些哑,覃乐风信以为真:“怎么回事啊?你家宫先生都不知道叫你添衣服,前几天那么冷我还以为要下雪呢。”

郁南听到“宫先生”三个字,心中闷痛,却下意识答:“深城都十几年没下过雪了。”

这件事却也是宫丞告诉他的。

覃乐风不疑有它:“你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订机票?”

郁南笑了笑:“早订好了,还省了一笔钱。”

他还能自如地与好友聊天,“你寒假回去吗?”

覃乐风没什么节操地说:“不回,**,离开一天都受不了。”

说了没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了莫哥的车,莫哥正在车里和他们挥手。

郁南与覃乐风道别,见他欢快地走了,这才收起笑容准备回宿舍。

郁南走得很慢。

他在思考要带些什么东西回去,要不要去给妈妈买些舒筋活血的膏药,深城有一个老中医听说很有名,妈妈有腰肌劳损的毛病。又想,要不要给弟弟妹妹买点衣服,上次给卖画留下的那一半钱,除了给宫丞做木雕等买了材料以外还剩了一些。

……又是宫丞。

郁南这些天在手机上看到这个名字很多次。

凭宫丞的手段,应该有的是办法抓住他,为什么会只打电话呢?

难道是因为被发现了事实,也决定不要和他继续下去了?

这点倒是和他不谋而合。

“宝宝。”熟悉的男声响起。

郁南迎面撞上了一堵人墙。

宫丞竟然算准了时间,就这么出现在他面前。

郁南止不住的颤抖,嘴巴连张了好几下,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你、你走开……”

宫丞的车停得远远地,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让保镖把他抓走,而是亲自站在路边。

他身材高大,气质出众,与校园里的莘莘学子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路过的学生好奇打量。

短短几天不见,郁南就瘦了一圈。

从前他虽然清瘦,脸上却还有婴儿肥,看着很乖。现在他瘦了些,五官更为立体突出,几乎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宫丞道:“生了好几天的气,电话也不接,现在还气我?”

郁南别过头,颤抖并没有停止,咬着牙道:“请你走开。”

宫丞这几天心绪不宁。

郁南不接电话、躲着不见他,和上一次闹分手一样如出一辙。

但是这次事出有因,宫丞不得不来哄他,还担心学校里使用强硬手段影响不好,又怕耽误郁南期末考试——他知道郁南对学业有多看重,才选在期末考试结束这天找来。

可惜郁南不是闹小脾气而已。

见惯了郁南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样子,宫丞心里有一丝疼痛在蔓延。

郁南见男人不动,干脆自己换边,抬腿就走。

宫丞稍一迟疑,跟在他身后。

小周见状也要跟上来,宫丞对他做了个不要过来的手势。

期末人来人往,不乏有许多家长来接学生。

宫丞混在其中,竟毫无阻拦地跟着郁南上了楼。

郁南在强大的情绪冲击下一时不察,他没想到宫丞会这样,要关门却来不及了,露出一脸的惊恐。

那是实实在在的害怕,像他的世界马上就要被击溃一样。

“南南。”宫丞看了眼宿舍内情形,“你在干什么?”

和上次来时不同,宿舍里到处都是杂物。

画纸画笔扔得到处都是,桌上积了吃过的外卖盒子,可以用脏乱来形容。那些画纸上全是莫名其妙的涂鸦,线条沉默压抑,笔触粗暴分叉,像是有人暴躁而为。

是郁南。

郁南已经画不出画了。

他为此感到恐惧,因为他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东西、他唯一与生俱来的天赋正濒临崩塌。

好似作曲家失聪、演唱者失声,他感受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而宫丞看到的不止这些。

地上扔的那些衣服被剪得粉碎,哪一件都是他叫人给郁南量身定做的。

“你走开!你出去!”

郁南正有些疯狂地跪在地上收捡那些画纸,想要将它们全部都藏起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宿舍门被关上,宫丞俯下身从背后将人紧紧抱住,他轻吻郁南发顶,试图安抚他:“好了,好了。”

并没有好。

郁南在倒气。

宫丞将人转过来看到他模样,表情一下子变很吓人。

郁南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面,像泪腺坏掉一样,还在拼命地争先恐后地涌出。

可怕的是,他哭不出来,一声一声地倒着气,马上就要不能呼吸了。

宫丞学过急救,当机立断按压他的胸口并且给他渡气。

一连渡了好几口,郁南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宫丞从来没见过郁南哭得这么伤心,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安慰。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谁动容,心里的疼却那么真切,简直恨不得替郁南哭了,他的小东西,为什么这么难过。

“不是替代品。”宫丞告诉他,“你不是替代品。”

郁南好像根本没听进去,或者他根本没信。

他哭得肝肠寸断,他十九岁的人生里,连烫伤换药都没这么哭过:“你骗我!你骗了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宫丞沉着脸抹去他的眼泪,根本抹不干净:“没有骗你。你是郁南,独一无二的郁南,和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郁南不信:“那你和路易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要听解释,他不会相信,这问话不过是指控而已。

宫丞却正色:“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郁南伤心欲绝:“他是你的前男友,还是那个小先生,是你的弟弟!那幅画也是他画的,你烧掉之后还找我来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骗着我,让我像个傻瓜一样利用我。你太坏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坏的人!我对你已经很很很失望,我再也不会上你的当!”

“他不是我弟弟。”宫丞讲,“你以为我会**?”

郁南满脸是泪,抽泣着看向他:“宫一洛说你们家就喜欢内销!”

宫丞打算之后再跟宫一洛算账。

他神色认真,娓娓道来:“我跟你说过,像我们这种家庭的人小时候一点都不寂寞。我曾经中毒一次,被绑架一次。那次营救我的其中一位雇佣兵是路易的父亲,他的妻子是法国人,那时路易未满四岁。我父亲将他们带回家来照顾,几年后路易的母亲改嫁,父亲便将他留下来抚养,所谓小先生,只是佣人的称呼。”

宫丞不掺杂任何感**彩地叙述:“我和他是有过分分合合的过往。十几岁我们就在不同的国家留学,彼此的性观念、生活习惯、性格都有了很大的摩擦,往往以分手收场。”

郁南其实并没有听进去:“那也不能改变你爱他的事实!你们还打算复合不是吗?反正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过是个调味剂!你们朝夕相处,还是永远的家人,你们怎么样都不会彻底分开。我什么都没有,你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什么都是假的!”

宫丞道:“这次是真的,我们从未分手这么久过,上次我去他房间,他房间还有别人。”

郁南愣住,忘了哭泣:“……”

“被绿不是什么聊天的谈资。”宫丞又说,“再说准备修复那幅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会遇见你。”

郁南伤心极了:“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他觉得宫丞哪头都站不住脚,他若是脑子清晰的话,肯定能找到许多漏洞。

可是他现在脑子不清晰,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要信还是不信,他自我保护的本能正在试图重启。

宫丞见他有软化的迹象,忍不住去吻他的唇。

那唇上因为眼泪变得苦涩,宫丞轻轻吮吸了,无尽怜爱:“那些不值一提,说了才显得他重要。”

郁南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逻辑,哭道:“当然重要。这么说,他就是你初恋,你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牵手、第一次上床,第一次因为一个人低头,全部都是因为他!”

他的思绪因此转移,悲怆道:“我为什么不再长大一点,我为什么要比你小那么多?我为什么不再更早的时候遇见你?……什么都不是我的,什么都不是我的!”

郁南崩溃了。

宫丞活到三十七岁,从未见过有人能这么难过。

难过到他的五脏六腑也在疼。

郁南仰着脖子,曲线好似美丽的天鹅。

他的眼睛红肿,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红,绝望地憎恨自己的年纪。

从最初得到郁南开始,宫丞没有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他不愿意现在就放手。

甚至可以做一些对他来说根本不可能的事。

亲吻逐渐变得胶着暧昧,郁南被剥开外壳,软得一塌糊涂的内心尽数摊开在宫丞眼前。他几乎不挣扎,因为他都不在意了。

他在无处宣泄的悲伤里不知道沉浸了多久,落入一个温热的口腔。

男人高高在上,俾睨万物,不可一世。

即使在床上也要由他完全掌控。

郁南震惊了。

宫丞衣衫整齐,连扣子都没解开一颗,被喷在口中也只是皱了下眉,随意扯张纸吐掉了。等他从浴室漱口回来,郁南还瞪着圆眼睛坐在床边,好似受了惊吓,连哭泣都忘记了。

宫丞神色不悦,显然做这种事令他非常不适。

可郁南回过神,吸了吸鼻子,扯过被子将自己完全盖住。

宫丞扶额,也躺上床去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了。

天色黑起来的时候,宫丞接了一个电话,他有个宴会不得不参加,临走前告诉郁南等他。

“宝宝。”宫丞亲吻他额头,“乖一点,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再哭眼睛要坏了。”

郁南一声不吭。

天一亮,郁南就收拾了行李去机场。

他怕再待下去又要被男人的手段软化。

所幸机票时间很合适,他可以离开深城,去宫丞找不到的地方。

他真的不敢轻易相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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