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在舅舅家过完年,舅舅拿出红包分给三个孩子。

郁南的红包最厚,被弟弟妹妹看见了大喊不公平,舅舅道:“你们不要和哥哥比,我过生日哥哥送了那么大一件礼物给我,你们两个小崽子就敲诈了我一顿。”

郁南给舅舅绘制的石缸树脂画放在武馆里,舅舅喜欢得不得了。

郁柯只得作罢,郁桐悄悄拉了一下他,两人很快又嬉皮笑脸闹着要哥哥请客。

从舅舅家回去后,郁南打开红包,才发现这次的红包真的大得有些过分了,简直是把几年的份一次性发给了郁南。

郁南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可是他不敢问。

他希望永远就这样不要改变,只要家人不说,他就可以装作永远都不知道。

大年初一一大早,郁姿姿就起来准备茶叶、水果等,家里的地都拖了好几遍,沙发整理又整理,不知道要来什么样的一位贵宾。

晚上雪扑簌簌下了一整夜,郁南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

才七八点钟,客人一般都不会来这么早,他却听见客厅里面有说话声,隔着一堵墙迷迷糊糊听不太清楚。

“……说好过年的,孩子一个人在那边,你暑假那次还去找他,也是他不在,要是被你找着了他该多害怕?”郁姿姿的语气好像带着些责备,又无可奈何,“天下父母心,我们都理解。可是说话是要算话的……你们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人。”

另外说话的却是个男人的声音,莫名让郁南觉得有些耳熟。

“抱歉,是我欠缺考虑。”那个男人说,“当时偶尔在另一个场合再次遇见,回去一聊,长辈们都有些急……”

郁南穿戴整齐出门去,想看看是哪位客人,不料却当场怔住。

来人身材清瘦,斯文俊秀,正是前些天在飞机上巧遇过的严思危。

郁姿姿也愣了:“郁宝贝,你怎么醒这么早?”

在郁姿姿的计划里,等严思危来,她会假意介绍这是一位远方长辈的儿子,让郁南先和严思危接触,等他们熟悉了,再慢慢跟他说身世的事。

不知道郁南听到了多少。

严思危带了许多礼品来,只身一人。

他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的,所以看到郁南出现,也不在意郁南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

比起郁姿姿的方法,他更想现在就把郁南带回家去。

“严先生,您怎么在这里?”郁南先回过神来,“您不是说来霜山见你弟弟的吗?”

严思危道:“没错,我是来见我的弟弟。现在已经见到了。”

郁南有点懵。

他露出迷茫的表情,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敢去相信。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郁南觉得不可能,这很不可思议。

郁姿姿先哭了,她忍不住将郁南往房间里推:“大人说话,小孩子进房间去——”

“郁女士。”严思危利落地开口,“总会有这一天的。过完年,等二月二十五日,郁南就二十岁了,他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也有能力去处理,我们不能一拖再拖。”

郁姿姿泪流满面,早上起来认真化好的妆已经花了。

郁南的心开始怦怦怦地剧烈跳动,他下意识反驳严思危:“不对,我的生日是三月十日,你说错了!”

严思危叹口气道:“你出生于二月二十五里下午三点零五分,那年我九岁,我守在产房外,是比父亲还要先看到你的人,怎么会记错?”

郁南气道:“我不信!我是我妈妈生的,你说的都是错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胡说八道!”

郁姿姿捂住了脸,眼泪从指缝中掉落出来:“郁宝贝……”

郁南做梦都没想到,严思危就是他的哥哥。

严思危已经出现在他的家里,有名有姓、真实有据,让他再也无法幻想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郁南脸色变得苍白,几乎透明了。

他近来本来就瘦了不少,因为这件事,他呈现出一点不堪一击的虚弱感。

少年人情绪激动起来,好像世界都因此撕裂。

郁姿姿道:“他说的是真的,你听妈妈讲……”

郁南说:“我不听!妈妈你一定是记错了,我是你生出来的孩子,从你肚子里跑出来的,你说你是剖腹产生的我,你忘了吗?”

郁姿姿已无法保持优雅:“郁宝贝,妈妈根本没有生育能力啊!”

郁南开始颤抖。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他从小猜的都是真的,他就知道上次舅舅和弟妹来深城也是为了这件事,他就知道妈妈奇怪反常地给他寄钱,妹妹的哭泣,舅舅莫名的大红包,都是事出有因。

甚至这个寒假他刚回来的晚上,郁姿姿说什么“以后到别人家里去”都不是没缘由的,甚至在他回来之前,他们就订好了大年初一会见面。

那么,飞机上的相遇也就不奇怪了。

严思危知道他聪明,肯定对这件事不是完全不相信。

他也忍不住眼眶发热:“郁南,不,你的名字其实叫严思加,是爷爷亲自取的。他希望我能居安思危,希望你思量有加,三思后行,都有美好的寓意。你是我们严家的孩子。”

郁南动了动嘴,反复两三次才说出完整的句子:“那、那又怎么样,你们已经有一个严思尼了,还来抢走我做什么?我妈妈只有我一个。”

说完,他保护性地将郁姿姿挡在身后。

小时候需要妈妈保护的孩子,现在已经长成男子汉了。

郁姿姿眼睛充血:“宝贝……”

这套房子小而逼仄,却处处充满温馨的过年气氛。

郁南这几天心不在身上,还没好好观察过家里。此时家里的变化却全部落入他眼中,他发现郁姿姿换了新的电视、冰箱,墙壁也重新粉刷过,甚至还换了灯。

这些都不是因为郁南回来才换的,是为了严家的人要来才换的。

她用最直接质朴的方式,想要告诉严家人,她过去有能力带好郁南,郁南在她身边过得不比任何一个孩子差。

“严思尼是你丢失以后三年才领养的。”严思危说,“他来我们家时都六岁了。”

屋里静寂无声。

只有钟摆走动的声音。

严思危娓娓道来:“严思尼和你同一天生日,我们告诉母亲,这或许是注定要帮你陪伴我们的孩子。可是母亲没有了你,整天以泪洗面,思念成疾,还是在他来到家里的一年后郁郁而终。现在终于找到你,所有人都等着我接你回去。”

郁南还硬着头皮想否认:“你一定是弄错了,我不是你们家的严思加。或许你应该再去找一找,找到真正的他带回家去。”

“怎么可能会认错?”严思危苦笑了一下,“你和母亲至少有七八分相似,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了这个猜测。我来到霜山,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郁女士,又托人去你的宿舍取了你的头发样本。检测结果总不会骗人。”

郁南心里更慌了。

对方还去取了头发样本,他怎么不知道?

是不是趁他不在宿舍那段时间做的?

严思危道:“郁南,我们不会强迫你和郁女士断绝关系,否则我也不会同意等到你们春节团聚后才来了。以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和郁家人来往。可是你也要理解一下我们的感受,我们也很爱你。这样你就有两个家了,难道不好?”

郁南眼睛幽黑,思路清晰,说的话却有些恨意:“那又怎么样?你说得这么好听,你们家还是把我弄丢了?连孩子都丢了,还能说爱他吗?”

严思危一时语塞,微微怔愣。

他没想到郁南伶牙俐齿起来,也是不饶人的。

严家人的痛处就在这里,郁南戳得很准。

郁南还要继续道:“世界上最爱我的只有我妈妈,你们不能和她比。”

严思危反唇相讥:“真的那么爱你,也不会让你七岁就被严重烫伤!”

郁姿姿一下子眼泪奔涌。

这回失了仪态。

她这辈子最最最内疚的事被挑到台面上来,几乎让她无地自容,几乎和最初郁南受伤时一样疼痛。

郁南气红了眼,上前一步来,狠狠将严思危推了个趔趄:“不准你这样说我妈妈!”

严思危话说出来就觉得后悔。

好好的一场认亲,好好的一场相聚被弄得像是吵架。

他主刀多年,早已练就一身临危不惧,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失了分寸?

郁南力气很大,严思危差点摔倒。

还好房子小,他下意识扶住一个柜子稳住身形,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郁姿姿拉住郁南,走到严思危面前:“我也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做到最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将他放在食堂,他也不会被烫伤。”

郁南:“妈妈!”

郁姿姿继续说:“我的确没有很好的能力去照顾郁南,不然的话,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他还给你们的。”

郁南懵了。

还给他们?

妈妈这是要他走?

严思危道:“抱歉,是我方才口不择言,您不要放在心上。”

经过互相了解与调查,严家早已知道郁姿姿丧夫很早,十几年来都是单身,独自抚养郁南,并且把他教育成了如今的模样,可以说没有郁姿姿,就没有今天的郁南。

但严思危并不打算为此让步,“不过你有一点说的没错,我们相比之您的确更有能力——希望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画画这条道路不容易,需要更好的经济支持、更自由的人生空间。这些都是我们无条件给予郁南的。你上次的想法很对,郁南回到严家,对他的前程的确很有帮助。何况,郁南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爱,现在是时候回家去得到他本来应该拥有的东西了。正值春节,这个时间回去也是一家团聚,寓意很好。”

郁姿姿无法与严思危对视,侧着头默默流泪。

只有郁南,被他们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弄得失望极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妈妈,你是要我走?”

郁姿姿无法回答,下唇不住颤抖。

郁南去翻看自己的行李箱,果不其然,他的衣服刚拿出来没多久,就又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地装在箱子里。

他一阵风似的冲回来,眼眶红得很厉害:“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两人都看着他,各有各的苦楚。

好像他才是那个造成他们苦难的人。

郁南无法接受,转身夺门而出,身后传来郁姿姿的喊声。

郁南跑得很快,郁姿姿根本追不上。

积雪满地,郁南被可怕的事实与未来追赶着,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视野摇晃,天旋地转。

他冲到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前几天,他还和郁姿姿出来买过一些年货并亲自挂上。

现在回忆起来,那是不是他最后一次和妈妈过年?

郁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

每个地方都是熟悉的,可每个地方又都是陌生的。他像闯进了一部光怪陆离的旧电影,找不到出口。

有人奇怪地看着他,经过玻璃橱窗的倒影,郁南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睡衣,双眼红肿,头发蓬乱,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十足十的疯子一个。

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先是被他的爱情抛弃了,又被他的亲情抛弃了。

他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这世上就像没人需要他一样,他简直是最可悲的人。

被冻得嘴唇乌青,郁南蹲在地上,眼泪融化了面前的积雪,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

郁南并不想接,或许是郁姿姿来找他了。

可是铃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他不得不用僵硬的手将手机拿出来准备关机,却不慎按了接听。

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传出的却是熟悉的声音。

“南南。”

宫丞叹息了一声,嗓音低沉如旧。

郁南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话,就默默的听着。

宫丞说什么对他此刻来说都不重要。

前些天他的微信将宫丞拉黑了,手机号码也拉黑了,难怪他会换个号码打来。

宫丞对他的执着程度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你终于接了电话。”宫丞在电话按头说,“我很想你。”

郁南眨了眨眼睛。

宫丞道:“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吧。”

男人沉默了几秒,继续道,“我真的很想你。你走之后,我只好看着那个娃娃想你。本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冷静几天之后,我承认不是宫一洛的错,不是路易的错,是我做错。”

郁南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还流了一点鼻涕,被他用衣袖擦掉。

擦完才觉得很恶心,更难过了。

宫丞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你置于完全被动的境地,让别人有机会欺负你。”

从交往开始,到路易出现,到宫宅跨年,再到那幅画,郁南从头到尾都是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被牵着鼻子走的。

宫丞认真思索,头一次发现自己真的有过错。

他这么诚恳的道歉是破天荒的,是路易从来未得到过的待遇,他与路易之间只有互不服输与互相伤害,可是郁南能让他真心实意去哄,去迁就。

他享受着郁南毫无保留的付出,没道理不付出同等的东西。

即使他的初衷并不是这样,他却无法忽视迟迟而来的真实内心。

他喜欢上这个孩子了。

余深问他,到底思考得怎么样,到底打算和郁南在一起几年。

那一刻,他内心的愿望强烈而明了。

那就是,不想放手,不打算放手。

他会养着郁南,给予郁南想要的一切,直到郁南想离开为止。

“以后再也不会了。”宫丞说,“我不会再瞒你。”

郁南看着路的那头,隔着绿化带,有小孩子在玩炮仗。

“嘣”的一声巨响,吓得他瑟缩了一下。

“你在外面?”宫丞听到声响又额外嘱咐,“外面到处都是玩危险火药制品的人,你要注意安全。”

郁南终于沙哑开口:“我妈妈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干涩模糊,宫丞没听清:“宝宝,你说什么?”

郁南被问得眼眶氤氲,眼泪模糊视线,再次道:“我妈妈不要我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辆车从他身旁经过,喇叭按得很响。

宫丞道:“你现在在哪里?”

郁南看了下四周:“我不知道。反正在离我家很远的地方。”

这样妈妈就找不到他,不能将他交给严家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

寒冷让他鼻涕止不住地流。

“好冷啊。”郁南说,“外面真的好冷,我快要冷死了。”

霜山市零下十几度。

宫丞语气变得严肃,很快吩咐他:“你现在马上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待着,点一杯牛奶咖啡什么的都可以。到了之后发个地址给我,乖乖待在那里,不要乱走。”

郁南无动于衷:“然后呢。”

然后事情也不会好起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宫丞道:“然后等我来接你。”

郁南不知道宫丞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还是按照宫丞的话,乖乖去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下。

霜山不是什么大都会,大年初一还在营业的咖啡厅除了那家著名的连锁店就没其它的选择了。

郁南进去点了一杯拿铁,找了个角落坐下。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

他都还没发多久的呆,就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三千多公里的距离。

4个多小时的航程。

从上午通话后到现在,宫丞真的跨越半个国家,奇迹般短时间内从深城来到了霜山,这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风尘仆仆,身穿一件挺括的棕色呢子大衣,下巴有青色的胡茬,面容冷峻。

“宝宝。”宫丞摸他的头,“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郁南的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发红,鼻头也是红的。小而白净的脸色有些泪痕,也有趴着睡过的印子。

他身上还是一件卡通睡衣,脚穿拖鞋,一看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桌面上的一杯拿铁从热放至冰凉,他一口也没喝过。

郁南见到他。

蓦地想起来他们之前的事。

他并没有原谅宫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对方来接。

等待好像是给他自己设定的一个目标,却没对能不能等来人抱有希望。

但宫丞真的来了。

郁南有些傻傻愣愣的,被问了话也不知道回答,显然没回过神来。

宫丞脱下自己的大衣替他裹上,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带他出去。

外面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

郁南这才露出些迟疑,很有防备地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色阴沉,空气里都是冰凉的寒意。

路上行人渐多,竟然快要天黑了,郁南在咖啡厅完全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他想,妈妈一定很担心吧。

宫丞的语气柔软,看着郁南的眼神也是柔软的,他回答:“你想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郁南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宫丞说:“任何国家,任何地方,只要你想。”

郁南:“出国就不要了,我只是不想回家。”

宫丞就说了一声好。

车子将他们拉到霜山市的机场,停机坪上停着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郁南这才明白了宫丞为什么能奇迹般地赶到他面前,财富给了这样的可能,宫丞只需要调动资源,就能达到常人所不能。

上了飞机,起飞后没多久,郁南就被宫丞脱掉衣服送去洗澡。

浴室算不上狭窄,两个男人待在里面绰绰有余,他躺在小浴缸里,双眼无神地被热水包围。那片玫瑰纹身安静地躺在水里,随着水波荡漾,诱人至极。

头一次,不夹杂任何**的,宫丞仔仔细细将他洗了一遍,再用宽大的毛巾将他包起来擦干。

又拿来吹风给他把头发吹干了。

郁南躺上柔软舒适的大床,被子盖到脖子以下,只露出一头乌发和乌黑的眼睛。

宫丞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郁南并不和他说话。

过了两三秒,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宫丞,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已经太累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郁南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不过他已经不在飞机上了,而是在一处他去过的地方——那栋建在仙女湖旁边的木质别墅,属于宫丞的母亲留下的遗产。

依旧是上次那个房间,壁灯是复古的,地板是旧旧的,吊灯下还放着那架纯黑色的施坦威。

郁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上次他被扔在这里,一个人度过了停电的后半夜,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有点恐怖。

现在楼下灯火通明。

郁南爬起来下楼梯,木楼梯还是在嘎吱作响。

他看见宫丞正在厨房忙碌。

肥美的一条鱼,片下薄得晶莹剔透的鱼肉整齐码放。

宫丞弯腰取出一口陶瓷锅,将鱼肉、讨好的米悉数放入,放到炉子上,以小火慢炖,熬成一锅鲜香清淡的鱼片粥。

“宝宝醒了?”

宫丞回身擦手时,才发现郁南一声不吭地坐在楼梯上,不知看了他多久。

郁南望着他。

宫丞露出笑意:“你这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二。”

郁南露出惊讶神色,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怎么样?”宫丞也在木楼梯上坐下,“睡饱了有没有舒服一点?”

郁南沉默着。

宫丞似乎不介意他还不愿意对自己开口,而是问:“家里是怎么回事,可以和我说一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郁南:“……”

宫丞又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这下,郁南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我想我爸爸了。”

宫丞将他搂在怀中:“嗯?怎么这么突然?”

他记得郁南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郁南哭着说:“要是我爸爸在,肯定不会不要我的。他最喜欢我了,肯定不会像妈妈这么做……”

郁南不是不懂事。

可是他就是委屈。

他以为妈妈会争取,即使让他和亲生家庭相认,也不可能放手,却没有想到妈妈会主动提出来要他回去。他一直以为妈妈是最爱他的人,可是为什么她要把他往外推?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舅舅舅妈知道,弟弟妹妹知道,他一个人像个傻瓜。

“为什么都不要我?”郁南伤心到了极点,“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

郁南这次的哭泣,与上一次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

那种悲伤笼罩的、孤独的哭泣,正慢刀子似的磨宫丞的心,任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正视这种感觉。

他因为郁南的难过而心疼。

“我要你。”宫丞道,“南南,我要你。”

郁南哽咽:“你骗人。你就是一个骗子。我不想要你,我只想要我爸爸。”

这小东西带着稚气的耍着无赖,宫丞要哄都无从下手:“那我要怎么证明?你想要你爸爸,你爸爸又不可能回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高兴一点?”

郁南太难受了。

为什么他是这么不顺利。

每一个方面都是这么不顺利?

情绪冲击他的头脑,让他撒起了泼:“我要骑马!”

宫丞失笑:“乖,这么晚了,马场都关门了。你先吃点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骑马。”

郁南大声道,又有点顺不过来气:“不是骑那个马!”

“好了,不急。”宫丞给他抚摸后背,“我们不急,慢慢说,你要骑什么马?”

郁南抽噎一下,说:“你快点蹲下去,我要骑你。”

宫丞沉默了。

他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人胆敢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简直是有生之年。

郁南还不怕死:“你让不让我骑?我不开心的时候我爸爸就是这样哄我的!”

宫丞站起来,解了衣扣。

他冷着一张脸,三两下将外套扔开,面无表情地矮下身去。

郁南站在高一点的台阶上,抬起两条长腿往宫丞肩膀上搭,不由分说地骑到了男人的脖子上。

“起来走。”

宫丞站起来,郁南两只光脚丫在他面前晃,怕郁南摔倒,他就抓住了郁南的大腿将人固定住。

“绕着屋子里走两圈。”

郁南带着鼻音说,还抓住了他的头发稳住身形。

头发被扯得生疼,宫丞迈开步子,在屋子里绕起圈。

别墅另一侧。

小道上开来了一辆车,守湖人提着灯都走过去查看是谁。

宫丞的保镖就在附近,他们却一个都没现身,看来这车是认识的人。

“小、小先生?”守湖人惊讶道,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位混血的小先生了。

路易脸色十分难看。

他要往别墅区,守湖人却要拦他:“宫先生说了,这几天不要人打扰。”

路易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听闻宫丞大年初一抛下集团年初会晤,用私人飞机去了一趟霜山,又把人带回了别墅。那可是宫丞母亲的别墅,连他都没在那里住过。可是郁南不过是用来气他的一个小朋友,宫丞做戏做到这步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道歉也道了,服软也服了,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样宫丞才能满意。

今天不把郁南赶走,他将夜不能寐。

“让开。”路易一向是温文尔雅,难得失态发怒。

守湖人担心被波及,只得让开。

路易屏退司机,踩上鹅卵石小道,很快穿过花园到达廊桥。

才走了两步,他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僵住了。

窗户里有橘色的光。

那个不可一世,冷面无情的男人,正心甘情愿让人坐上他的肩膀,屈居胯下。

郁南坐在男人肩膀上还不算,还扯住男人的耳朵,声音像是哭过,软软糯糯地说:“你走快一点。”

隔着一段距离,声音隐约。

宫丞神色阴沉,咬着牙,却看不出要发怒的迹象。

路易瘫坐在廊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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