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裕寒!你是锦鲤吧!”

当天一结束,郁南就从人流中冲出赛场,跑到段裕寒面前。

段裕寒看时间差不多了,已经等在赛场外,要和郁南一起去吃饭。

余深倒是心大,徒弟进去比赛,他也不来看一看——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又不是高考,还需要家长鼓励,画画这种事,一落笔就成定局了。

段裕寒背脊挺拔,笑道:“怎么了?”

郁南激动道:“主题是《仲夏夜之梦》!!”

段裕寒也难以置信,惊讶挑眉:“不是吧,这么巧?”

郁南猛点头:“我差点就以为你给我漏题了。”

段裕寒当然没那种通天的本事,反而好奇起来:“那你今天确立构思了吗?”

这种比赛,很多人会把前一两天用来构思、构图,并不急着真正下笔。

郁南说:“我都开始画啦。”

段裕寒:“这么快,你画的什么?仲夏夜之梦,你是不是画的精灵与萤火虫?”

郁南神秘兮兮地摇头,他还不好意思告诉段裕寒,他画了一幅自画像。

如果得奖的画倒是可以拿出来说一说,没有得奖就算了。

这方面,郁南倒是难得的内敛。

陆陆续续又从门口走出来几个人,是几副东方面孔,看上去应该是华人。果不其然,对方在这种场合看见同为华人又引人注意的他们,涌上来主动打招呼。

郁南是来比赛的,就与他们多聊了两句。

他们都是中国人,有两个还是国美的学生,另一个则是正在国外念书的研究生。

“这个比赛还真不好进,和我们一起选拔的有十几个同学,两轮筛选下来,好几个都是以前拿过大奖的。”来自国美的女生说,“就我和他两个人来这里了。”

那位研究生说:“竞争的确很残酷。我和室友两人参加,他那么有实力,也只有我得到了邀请函。全靠我去年运气好,有两幅参加了XX赛的作品。”

女生问段裕寒:“你们呢?”

段裕寒说:“我不是来参赛的,参赛的是他。”

那个女生问郁南:“你是湖心美院的,我好像没听说深城有选拔。”

郁南便说:“我没有经过选拔,也没提交什么作品。”

几个人都愣住,面面相觑。

郁南不懂察言观色:“我是老师推荐,直接来的。”

M国美术协会的终身会员有直接推荐学生参加的权力,只不过那些会员多是著名的大画家,普通的人没有那么好的背景资源。

等那些人寒暄几句走了,段裕寒才无奈地说:“郁南,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郁南不明白:“为什么?”

段裕寒很想告诉他,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平常心去看待通过不同途径来参赛的选手,有些人得天独厚,拥有一些条件,是会被通过努力才爬上来的人嫉妒的,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郁南之所以是郁南,正是因为他这份不知事。

就像他们在集训班里第一次遇见一样,老师让做色彩游戏,郁南毫不客气地指出拔得头筹的同学辨识错误。

事实证明郁南是对的,他拥有罕见的绝对色感,比老师的记忆力还厉害。

但那次之后,郁南被认为恃才傲物,他在集训班的朋友就变得很少了,只剩下一个段裕寒而已。

段裕寒笑道:“算了,你就这样吧。真正的艺术家都是有个性的,有的比你还过分呢。”

郁南:“?”

不出段裕寒所料,接下来的时间,郁南受到了华人选手们的排挤。明明隔着不远,郁南朝他们挥手打招呼,他们却都装作没有看见,只有那个女生尴尬地对他点了点头。

郁南本来也不是擅长与人交往的人,并不在意这一点,完全没有受影响。

他每天按时到场、按时离开。

余深来M国不仅陪郁南比赛,也要去会老友,多是一些艺术家。方便的时候就带着郁南去,比较私人的场合就留郁南在酒店。

不管怎么样,郁南都是很开心的。

这天晚上,他要和段裕寒一起去L城的科技与工业博物馆。

说好七点出发在大厅见,郁南等了一会没见到人,便到段裕寒的房间门口,发现门没有关严。

“走了。”郁南推门进入玄关,“你都迟到十分钟了。”

房间里却没有人。

郁南听到衣帽间里有段裕寒的说话声,又急又快,似乎和人在电话里争论。

“……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段裕寒带着怒气道,“我已经二十岁了,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郁南:“段裕寒。”

他有些担心,因为他从来没听过段裕寒发怒。

衣帽间里安静了几秒。

很快,门被打开,段裕寒走出来,表情如常:“外面冷吗?我穿哪件衣服?”

“冷。”郁南都戴了围巾,还戴了帽子。

他并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你刚刚在和谁说话?是在吵架?”

段裕寒抓抓头发说:“辅导员。催我回去做作业,不然要扣我学分。”

郁南紧张道:“那怎么办啊?你出来的时候没有请假?”

段裕寒不想再聊这个:“请了,所以说他很烦人。走吧。”

他们去了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挺出名的,里面令人惊奇的项目应有尽有,还有各种体验设备,郁南甚至去体验了一把无重力状态。人模拟待在太空舱里,用安全绳系着在空中漂浮,他差点玩到不想走。

后来他们去参观了微缩景观,看了缩小版的L城。

“我们的作业就是缩小版的潼市。”段裕寒说,“和这个有点类似。我一走他们的进度就慢了。”

郁南感叹道:“这么复杂……难怪辅导老师骂你。还好我们专业没有小组作业,不然我可不想遇到你这样的组员。”

段裕寒:“……”

郁南又说:“你回去得好好赶作业啊。”

段裕寒就笑了,一扫刚才压抑的烦闷:“知道了!”

这晚他们从博物馆一出来,天就下起了雨,两人淋着雨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出租车回酒店。

一上车,段裕寒就脱下他的外套裹在郁南身上。

郁南说:“不用了,你之前不是感冒了吗?你应该要保暖的。”

段裕寒摁住他脱衣服的手:“早好了。你担心你自己吧,大画家,明天感冒了看你怎么继续比赛。”

郁南的脸慢慢的红了。

那件衣服还带着体温呢。

他就这样回了房间,余深已经回来了。

段裕寒的外套对郁南来说偏大,他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看着有些狼狈,却又显得备受怜爱。

余深看了他一眼,找出条毛巾:“小段的衣服?”

郁南“嗯”了一声:“我们回来遇到下雨了,他就借衣服给我,我明天还给他。”

余深却说:“郁南呐,你这几天不要和小段单独出去了,免得遇到讨嫌的人。”

郁南觉得很奇怪:“怎么了?”

余深叹口气:“你听我的话,收一下心,好好比赛完,我们回去再说。”

余深的话,郁南自然是听的。

接下来几天他都乖乖地待在酒店里看书,有时候段裕寒来了,他们就打游戏。两个少年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段裕寒是个好孩子,和郁南十分般配,连余深都不由自主地感叹这份青春。

时间过得很快,赛程最长时限七天,第五天中午,郁南就从场地里出来了。

先前已经出来过几位选手,也就是说,郁南是一百多名选手中第五个完成作品的。

他并不知道外面有文化周刊等来采访的媒体,要是早知道的话,他会选择下午结束后和大家一起出来。

几名外国记者询问他的感受,为什么不完善一下,这么快就提交作品,是不是很有信心要打败其他选手云云。

郁南听懂了问题。

“我画完了,就出来了。”他看着镜头一脸懵懂地说。

记者们:“……”

殊不知这一段在国外网站上只昙花一现的视频被国内的网友们发现了,比赛方的中文官博下面留满了言。

郁南前些时间刚降下去的热度又小小的热了一把。

喜欢他的网友们对这个比赛并不了解,但还是不明觉厉,纷纷赞扬他的直爽,表示他是天生的话题终结者。

覃乐风做了他的GIF图发过来,惹得郁南不好意思,有点明白了段裕寒那天的意思。

看来有空学学说话之道,是时候重视起来了。

郁南提前结束比赛,比赛结果则至少还要近一个月才能揭晓,中间有长达半个月的评选期。

在酒店待了两天后,他们该回国了。

段裕寒从回国前一天起就显得有些心事。

郁南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连打游戏都到了被郁南按在地上摩擦的程度,但是为了回报朋友的陪伴,这天一大早,郁南就起来去广场那边给段裕寒买他喜欢吃的可丽饼。

余深还没起床。

段裕寒也应该还没起床。

郁南刚打开门,就遇见客房小姐推着早餐车准备按门铃。

“你好。”郁南和她打招呼。

他们平时都挂上免打扰的牌子,自己去酒店餐厅吃早餐。今天也没叫客房服务,何况是这么丰盛的一顿。

那位小姐却说:“这是专门为退房当天的客人准备的,一切免费。”

郁南道了谢。

心中有些疑惑,国外的大酒店服务都这么好吗?

他们这些天吃住在这里,还送水疗、送水果、送点心,送演出票,甚至还有人到房间来给他们做过一次中餐,简直是生怕他们不舒服。

等以后有钱了,他还要来住这家酒店。郁南想。

可丽饼还是要买的。

郁南下了楼,第一次一个人走上异国街头。

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欣赏清晨的景色,还到喷泉边许了个愿,买到可丽饼回来时,他又喂了鸽子。

很久之后郁南想,哪怕他早几分钟,或者晚几分钟,就不会发现什么了。

可是一切自有天意。

他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宫丞在旁人的拥簇下走出酒店,猛地整个人一颤,站在原地。

门童弯着腰替宫丞开了门。

推行李的酒店管家将那好几个箱子搬上车,小周则绕到另一头上了副驾驶。

如果说郁南还以为是巧合的话,那么紧跟在后脸色很臭的余深就证实了一切。什么经费充足的安排,什么酒店的免费服务,都不是郁南想的那么一回事。

余老师不是应该也不喜欢宫丞吗?

郁南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余深比宫丞矮了一头,似乎在对他说什么,看上去还不太客气。

宫丞则皱着眉,也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郁南定定地看着他们说了几句,余深就放松了神色,点点头说了什么,好像是妥协了。

宫丞背对着郁南坐进了后座。

余深站在那里目送车子远去。

去机场的路上。

“怎么了,今天一个两个都不讲话。”余深问。

郁南:“……”

因为老师是骗子。

老师背叛了他们的约定。

段裕寒则没什么力气地开口:“昨晚没怎么睡好。老师,你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到机场买杯咖啡。”

余深点点头,笑说:“郁南呢?来的时候那么兴奋,走的时候这么沉默,是不是舍不得M国啊?”

郁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闷闷地说:“嗯。”

余深拍拍他:“小孩子心性。有什么舍不得的?要是拿奖了,夏天还要来一次呢。话说到这里,要是到时候你真拿了奖,我私人奖励你在这里玩半个月。”

郁南才不想。

其实L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段裕寒把能带他玩的地方都带他去过了。

很快到了机场,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到了头等舱乘客休息室,郁南看到里面的情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生硬地说:“段裕寒,你不是说买咖啡,我们一起去吧。”

看杂志的男人抬起了头。

他已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制造这一场巧遇。

根据安排,一会儿他和郁南的位置还将是邻座,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航程,足够他与郁南相处。

上次他做错了,说错了,将事情搞砸,完全不知道要怎么下手,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如何去哄一个有着代沟的心上人,宫丞是个初学者。

年龄的差距首先使得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但是他正在学着去理解。

理解一下郁南喜欢什么,郁南在想什么,将这种差距缩小一点才是正确方式。

郁南并没有使用他送的画具,更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宫丞这些天又要默默地陪着人,生怕郁南哪里不舒服,又要不露面,担心影响郁南的比赛,整个人都快要不好了。

尤其是郁南身边多出来那个小的,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像一对连体婴,不仅一起吃饭一起逛街,还一起去逛博物馆,这几乎和约会没什么区别。

这些也就算了,关键余深还老是从中阻挠,宫丞简直后悔十五岁的时候年少无知,赞助了这个老白眼狼。

一忍再忍,两个小朋友在他的眼皮底下暂时还翻不了天,只要郁南高兴,宫丞可以无限容忍。

可是这时候比赛都结束了,再不出手恐怕就要憋出病了。

段裕寒太丧了,有气无力道:“算了,这里有咖啡。”

感觉到宫丞的目光,郁南忽然有些无助。

他有些颤抖地拉段裕寒的衣袖:“我不想喝这里的。”

一秒后,段裕寒立刻答应了:“好。”

宫丞听到这段对话,连郁南的眼神都没得到一个,又听余深补了句“顺便帮我带一杯拿铁”,瞬间沉下了脸。

余深装作没看见他的不爽:“小孩子娇气,让他们跑跑腿也好。”

宫丞道:“你没说这小子也要一起。”

余深说:“那也不是我决定的啊,人家有钱,自己买的票,不像我们运气这么好,什么都被宫先生包了。”

宫丞:“……”

郁南走了很远,还觉得如芒在背。

他的脑子其实很乱,因为他完全不想见到宫丞,宫丞却总是能出现在他身边,甚至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连他到了M国也难逃离对方的监管。

这么说,这些天来他的放松和快乐,以及那种自由感,都有宫丞参与的成分。

郁南不太舒服,却又有股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的情绪萦绕心中。

难道他上次说得不清楚吗?

宫丞为什么还这样?

段裕寒没发现他的异常,去买了一杯美式,两杯拿铁:“下次再和你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郁南端着杯子,根本没听见段裕寒说话。

两人站在航站楼上看跑道上正在降落的飞机。

段裕寒的手机从出酒店起就响个不停,这会儿又响了。

“你怎么不接?”郁南终于回过神。

“不想接。”段裕寒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郁南见他这样,便问:“你就那么不想‘做作业’吗?”

段裕寒没说话。

郁南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了不是什么辅导员打电话。

段裕寒会来M国,也不只是为了陪郁南这一个原因。郁南指的“做作业”,他听懂了。

郁南认真地对他说:“其实业余的时候也可以画画。有许多出名的画家都是不是专业的,但是不妨碍他们大放光彩。你画画本来就很不错,不一定非要念这个专业。如果你捡起来,说不定明年的比赛就是我陪你来。”

段裕寒笑了下:“你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段裕寒忽然说:“如果我们不回去了,会怎么样?”

郁南疑惑:“不回去了?那我们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段裕寒扔了咖啡杯,“不坐这趟航班,不按常理出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租一辆车,去跑洲际公路,去看最长的海岸线,去所有伟大的艺术馆,没钱了就去路边画画卖艺。”

郁南看向了休息室方向。

“过一次你没尝试过的人生,不被任何人掌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段裕寒伸出手,“你敢吗,郁南。”

郁南仅迟疑了几秒钟。

为什么他要乖乖回去?不管他是不是自愿,只要他回去,都不是正好被掌控了吗?

他为什么要给宫丞那种机会呢?

一股陌生的冲动在郁南心中油然而生。

哦,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迟到多年的中二病终于犯了。

“我没什么不敢。”郁南严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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