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旧金山市中心的玉昆路是一条死胡同,但它的尽头并没有通常的那种一人多高的脏兮兮的砖墙。

玉昆路两旁的人行道绿树成阴,掩映着一栋栋维多利亚式的公寓楼。达勃斯家就住在这里一栋二层公寓楼的二楼。

1984年7月24日,下午快6点,摄影师哈维·达勃斯在车道上泊了车,顺着室外的楼梯上到自家门口。

哈维的专长是儿童摄影,经常被聘请到客户家中或餐馆公园为孩子们的生日聚会拍照录像。前不久,他在《旧金山记事》报刊登了一则广告,出售一台混波8号录像带复制机和一台索尼放像机。这天回到家里,哈维和往常一样拥抱了妻子黛波拉和不满周岁的儿子希恩。

黛波拉说:“有人来电话想看看那两台机子。”

“太好了!”

“那人说6点左右到。”

哈维·达勃斯从过道的壁橱里搬出两台机器,放在客厅沙发前的咖啡几上。他用黛波拉修指甲的刷子细心地刷净机器上的槽缝,又在混波8号复制机的背面贴上一枚橘红色的五角星标记。这时候,门铃响了。

“亲爱的,我去开门。”哈维对闻声从厨房出来的妻子说……

第二天下午两点过后,旧金山警署儿童处的警官汤姆·埃森曼午饭后开车回办公室,在停车场被失踪处的女警官艾琳·布鲁恩截住。

“我手里有一个案子,我想你会感兴趣的。”艾琳说。

“我凭什么要对你的案子感兴趣?”

“因为涉及到一个婴儿。”

埃森曼警官不再开玩笑了,他自觉地钻进艾琳的警车。

艾琳告诉汤姆,今天上午,一位自称卡琳·塔可的女人报告,说她的好朋友黛波拉·达勃斯全家一夜之间去向不明。卡琳最后一次和黛波拉通电话是在昨天下午5点多钟,当时黛波拉正忙着做晚饭,两位好朋友讲定晚上再接着聊。但后来卡琳打过去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今天早晨,卡琳又打电话给黛波拉楼下的邻居芭芭拉,请她帮忙到二楼看看。芭芭拉回来说,她按了铃,达勃斯家里没有人,但钥匙还挂在门锁上。

两位警官到达玉昆路的维多利亚公寓时,那把钥匙还原封不动地插在锁眼里,因为没有搜查令,他们不便擅自入内。

芭芭拉想起昨天傍晚6时许,她听见一些奇怪的响动。当她从窗户往外张望时,看到一高一矮两名壮汉正在从楼上搬下一只硕大的行李袋。住在街对面的另一位邻居凯瑟琳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两个男人搬着什么东西下楼,“而且昨天晚上达勃斯家一宿都没开灯,几扇窗户黑洞洞的,我心里就一直在纳闷,他们家平日里可不是这样。说起他们家的小希恩,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凯瑟琳絮絮叨叨地说。

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一边等待法官签发搜查令,一边继续走访达勃斯夫妇的熟人朋友。

哈维·达勃斯的老板斯丹·派卓夫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有人打来电话替哈维请假,说他带着全家去华盛顿州了。我心里好生奇怪。”

“为什么?”

“从没听哈维说起过他们家在北边有亲戚,而且马上就该发工资了,”斯丹·派卓夫扬了扬手中的支票,“今天。”

第三天,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手持搜查令再次来到玉昆路。达勃斯的家里看不出任何异常,既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找到了卡琳和芭芭拉提到的那份登有哈维·达勃斯的广告的报纸,但两台机器全无踪影,只有一张出售录像带复制机和放像机的发票,上面贴着一枚橘红色的五角星标记……

1984年11月2日,晚上7点半。保罗·卡司能的女友正在费尔伯特街的住所做晚饭。

保罗一进门便扬着手中的报纸对女友说:“终于有人看中了‘本田’。”

保罗年近四十,灰白头发,身材瘦削而精悍,脸上永远是友好的微笑,这大概与他在车行做销售经纪人的职业有关吧。两星期前,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出售他的1980年型青铜色本田普利路德轿车。

“太棒了,亲爱的!”女友说。

“跟买主约好现在见面。”

“这里?”

“不,外面。”

保罗·卡司能让女友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但保罗没有回来。

第二天,艾琳·布鲁恩的案头上又多了一份卷宗。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夏之交。1985年的6月2日是一个星期天。在旧金山城南的一家ACE五金木材店里,60岁的店员约恩·凯尔斯正从安装在店堂角落的凸面反光镜中观察一位顾客。最初引起约恩注意的,是这位亚洲客人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派克风雪大衣,而且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不一会儿,此人果然趁着四周无人,把一只不算小的木工台钳塞进大衣里,然后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

约恩·凯尔斯马上让一位正在上货的小伙子打电话报警,自己紧跟着追了出去。亚洲人把台钳扔进一辆本田车的后厢,砰然扣上后厢盖,抬起头来,目光越过车顶,和约恩对视了足有5秒钟,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这时候,从店里出来一位留小胡子的大汉,问约恩·凯尔斯怎么回事。

“小偷,亚洲人。”

“他是我的同事。他拿走什么了?”

钥匙还挂在那辆车的后厢盖上。约恩打开盖子,指了指那只台钳。

“我替他付款。”大个子赶紧说。

“城南ACE店发现小偷,亚洲人,穿派克大衣。”听到警方无线电播出的讯息,巡警丹尼尔·崴特开车直奔肇事地点。穿有ACE标志工作围裙的约恩·凯尔斯对丹尼尔招手示意,让他把警车停在一辆青铜色本田普利路德轿车旁边。

那汉子迎上前来,递过一张75美元的付款发票:“真不该劳您驾白跑一趟。您看,我已经替我的朋友付过账了。”

约恩·凯尔斯指给巡警看车后厢里的台钳。丹尼尔注意到后厢里还有两只软质绒布的小包,其中一只显现出手枪的轮廓。丹尼尔通过步话机向总部报出了本田车的牌照,838WFQ。他转向那汉子:“这车是谁的?”

“隆尼·邦德的。”

“他人呢?”

丹尼尔后来说,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隆尼·邦德就是那个小偷。谁知那汉子回答:“到北边去了。”

很快,步话机里传来总部的答复:“该牌照注册的是一辆‘别克’,不是‘本田’。‘别克’的车主叫隆尼·邦德。”

一旁的汉子有些着急了:“我只不过是想帮朋友一个忙。台钳已经付了账,您干吗没完没了呵。”

“私自偷换牌照违法,你知道吗?”丹尼尔·崴特又问,“那布袋里是什么?”

“饶了我吧,这不是我的车。”

“你不介意我看看?”

“这不是我的车。”汉子又重复一遍。

布袋内是一只灰绿色枪匣,匣子里装了一把点二二卢杰手枪。丹尼尔·崴特用步话机报出了手枪的编号:12-70329。和手枪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根长约6英寸的金属套管,套管的一端露出一截线头。那是一只自制消声器。

丹尼尔又问那汉子:“你使用武器吗?”

“是的。”

“能否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件?”

汉子掏出一张加利福尼亚驾驶执照,上面的姓名是罗宾·斯达立,从出生年月日推算,年龄应该26岁。巡警再次打量眼前的汉子,心想,他看上去至少40岁。

总部回复:点二二卢杰手枪的注册枪主为罗宾·斯达立。

丹尼尔·崴特把小胡子大汉推抵到本田普利路德侧面:“双手放到车顶上。你被捕了。”

“为什么?”

“持有经非法改装的武器。”即那只自制消声器。

汉子被戴上手铐推进警车的后座。丹尼尔·崴特按照总部的指示,根据约恩·凯尔斯等提供的情况补充了对亚洲顾客的通缉内容:“成年亚裔男子,中等身材,约25岁,最后被看见时身着派克大衣。”

那汉子被直接带进城南分署的审讯室。丹尼尔·崴特让他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空:钱包、几把钥匙和一张金冠旅行社的收据,上面的名字是乔斯·甘纳。

警署机械师在审讯室门口对丹尼尔招招手:“本田车已经拖回来了,就停在楼后。引擎上的出厂编号是SNF2023947。”

“车主姓名?隆尼·邦德?罗宾·斯达立?还是乔斯·甘纳?”

“都不是。”机械师照着手中的纸条机械地念道,“保罗·卡司能,旧金山市费尔伯特街1918号,自去年11月失踪。”机械师补充道,“前台中士正在与总署失踪处联系。”

“都听见了吗?车主失踪。”丹尼尔·崴特逼视着那汉子,“你真的是罗宾·斯达立吗?”

汉子说:“能不能给我一支笔、一张纸和一杯水?”

“你打算交代?”

“给我妻子写张条。”

他在纸条上写下:“亲爱的,对不起。我爱你。我原谅你。也请你原谅我。”然后叠好装进衣袋里。

丹尼尔说:“我可以替你捎给她。”

汉子没有接话茬儿,他长叹一声,道:“谁曾想一只台钳竟使我身败名裂!”

“你说什么?”

汉子继续说:“我的同伙叫查理·其达·伍。其达的发音是,切——伊——其,得——啊——达。伍的发音是,嗯。”

“嗯”是香港人发“伍”的音。

丹尼尔·崴特赶紧在本子上做记录。

汉子又说:“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实姓吗?我是一名被通缉的逃犯,叫莱钠德·勒克。”言语之间,丹尼尔瞥见莱钠德一只手从衬衫的衣领抠出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另一只手端起了水杯。丹尼尔绕过桌子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莱钠德已经将一杯水一饮而尽,嗫嚅着又重复一遍:“勒克。”

莱钠德·勒克的胸部剧烈地起伏,两只眼珠子直往上翻。丹尼尔一边大叫急救车,一边抓过莱钠德的手腕,他只触摸到了非常微弱的脉搏。

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分别从家中赶到城南分署,丹尼尔·崴特告诉他们,嫌疑人莱钠德·勒克此刻正在恺撒医院急诊室抢救,他吞下的是两丸氰化钾,就藏在他的衣领底下。

“新鲜!二战间谍片。”汤姆耸耸肩。

根据所涉案情的轻重——失踪案比偷窃案高出几个档次——城南分署奉命将所有物证移交失踪处,包括本田车和莱钠德口袋里的那些零碎。当丹尼尔把莱钠德写给妻子的字条递给两位警官时,没忘了告诉他们,莱钠德在服毒之前还没来得及交代他妻子的姓名地址。

莱钠德在ACE停车场出示的罗宾·斯达立的驾驶执照上写明,家庭住址:圣地亚哥市斐尔顿路4755号4单元。离开城南分署之前,布鲁恩警官打电话到500多英里开外的圣地亚哥警署,对方告诉她,罗宾已失踪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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