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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屹也在这声“好久不见”当中回过神,收起眼里的惊讶,其实这九年里他并非对她毫无所知。

李执每年春节的朋友圈偶尔会出现她的影子,关于她的去向他也知道个一星半点。

知道她回了以前的学校复读。

知道她是第二年的理科状元。

知道她去了北方的城市学医。

断断续续的消息不足以拼凑出一个对她的完整印象,但也不是全然不知的陌生。

陈屹舍掉了那些礼尚往来的寒暄,重提之前断掉的话题:“刚才送过来手术的那一批士兵,现在怎么样了?”

阮眠摁了下笔帽,这是她工作时的小习惯:“都还在手术室抢救,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才知道。”

陈屹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说话,被领导叫过去说话来晚了一步的沈渝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陈屹,小周他们怎么样了?

余指导那边……”

他说这话时也看到了站在陈屹对面的女医生,一开始没认出来,几秒之后,沈渝睁大了眼睛,语气惊讶:“阮眠?”

原以为他乡遇故知遇一个已经够巧了,阮眠没想到还有第二个,她放下笔,轻笑:“是我,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沈渝嚯了声,看看她白大褂上的名字,又看看她人,摇头叹道:“你怎么当医生了啊,你以前不是搞物理的吗?”

阮眠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去的事情,乍一被揭开那些尘封的过往,记忆像是被开了闸,如潮水般涌出来。

她心跳抖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扣着病历板边缘,语气却是平常:“后来不是竞赛没拿奖吗,就不想走这条路了。”

沈渝以前就是插科打诨的性格,年纪渐长性格却不见稳重,言语里依旧带着过去的影子:“果然学霸讲话就是有底气,我当初就特别纳闷,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理科学的那么好,要知道在你来八中之前,我可是把陈屹当神一样供着的,可惜后来你来了,他就被我从神坛上拉下来压箱底了。”

阮眠下意识看了眼陈屹,大厅内明亮的光线拢着他挺拔的身影,那张脸在光亮下格外的英俊,三庭五眼端正到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哪怕灰尘仆仆也压不住那一身的气度不凡。

脸部轮廓比起高中时期的清瘦,线条变得凌厉许多,棱角被岁月打磨,也变得更加清晰和成熟,多了些以前没有男人味。

只有那双眼睛,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她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抬手往旁边指了下:“手术室在那边,你们可以去那边等着,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们说。”

“行嘞。”

沈渝勾着陈屹的肩膀往前走,手往下摸到他胳膊上的黏腻,拿过来一看,都是血。

他忍不住爆了句脏话:“我草!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

这么挺着算什么回事?”

陈屹也像是刚反应过来,偏头看到左边胳膊的袖子破了一道口子,布料已经被血浸透。

他笑沈渝的大惊小怪:“这么点小伤,你至于吗。”

“放你妈的狗屁!废话那么多。”

沈渝骂骂咧咧,让林隋他们几个去手术室那边等着,自己又走到就诊台这边:“阮眠,能帮一下忙吗?

陈屹胳膊受伤了。”

阮眠从病历本上抬起头,对上陈屹往这里看过来的视线,压下心里的慌乱,将笔放回口袋里夹着病历本往前走:“好,跟我来吧。”

处理室只留了两个值班护士,整个医疗中心都是消防那边临时搭建的,除了几间手术室,剩下的房间少病床也少,只有一些情况稍严重点的会留在里面休息,等到隔天再被移送至灾区外的医院。

陈屹和沈渝跟着阮眠进去的时候,原先躺在病床上的于舟还要起身给他俩敬礼,被阮眠一句话给怼了回去:“要想伤口裂开,你就继续动。”

于舟躺回去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只好求助的看着陈屹:“队长……”

陈屹走到床边撩起他被剪碎的裤脚看了眼,纱布上还有血渗出来,他伸手拍了拍于舟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听医生的吧。”

“是!”

另一边,阮眠已经让护士准备好清理工具,等陈屹走过来,她让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垂眸看了眼他两边胳膊,问了句:“左边右边?”

“左边。”

陈屹脱了外面的外套,里面是件军绿色短袖,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手臂,靠近上臂外侧那里有一大片擦伤和淤青,擦痕很深,上面还有残余各种砂石灰尘,血迹斑斓的。

阮眠戴好口罩和手套,先用镊子帮他把伤口处的砂石捡出来,四周环境设备都很局限,光线不够强。

她只能挨得很近,温热呼吸隔着一层口罩轻轻落在伤口附近,陈屹盯着她的侧影看了会,想起刚才余震时她朝着于舟扑过去的那一幕,脑海里像是有一团乱麻。

片刻后,他挪开了视线。

这种伤口处理起来比缝合伤口还要麻烦,有些砂石渗得比较深,镊子触碰过去,带起一阵阵尖锐刺痛。

半个小时过去,阮眠额角沁出些汗意,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盯着伤口,手下动作有条不紊。

处理完砂石,准备清洗伤口的时候,阮眠直起腰看了眼陈屹,才想起来问了句:“疼吗?”

这种程度的痛感对于陈屹来说就像是被蚂蚁蛰了一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对上阮眠的目光,摇了摇头:“没事,不疼。”

阮眠抬眸瞥见他额头上一层薄汗,觉得他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她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像平常对待其他病人那样,温声道:“就好了。”

陈屹“嗯”了声,别开了视线。

整个过程,沈渝都抱着胳膊,站在旁边和阮眠闲聊,期间随口问了句她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阮眠头也不抬的说:“我们是半个月前来这里培训的,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之后就一直没走。”

沈渝挑眉:“那你们不就是他们说的在这里组建起来的第一批医疗队?”

“应该是吧。”

阮眠回头拿酒精棉:“当时情况比较危急,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也不出去,留下来是唯一的选择。”

“也不一定吧,就算当时你们能出去,我想你们也不会走的。”

沈渝头挨着墙笑:“之前你们协和的在这外面开会,那应该是你们领导吧,问你们有谁是独生子女的,可以申请调回,你们没有一个人举手。”

阮眠动作停了下,有些意外他怎么知道这事。

沈渝说:“我当时在那后面休息,给你们鼓掌的那几个都是我队友,不过那会我没看见你。”

阮眠笑了声,没再多说。

剩下的收尾工作处理起来快很多,阮眠十指飞快的翻转着打出来的结漂亮又平整。

还没来得及交代医嘱,林嘉卉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阮眠,小乎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哭闹个不停,你快去看看吧。”

小乎是昨晚拉着阮眠让给讲故事的那个小女孩,从昨天被救出来到现在,这是头一回出现这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今晚负责值班的两个医生都只是临时学了几个常用的生活手语,没法和她交流,这才让协和的人来找了阮眠。

“我过去看小乎是什么情况,这个病人交给你,你替他检查一下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阮眠把陈屹交托给林嘉卉,来不及和他多说,起身摘下手套丢进靠门边的垃圾桶里,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好。”

林嘉卉和她擦肩走进来,刚把口罩戴上,陈屹却伸手捞起外套站了起来。

他拎着衣服,身形高大而挺拔,外套已经脏了破了,陈屹没往身上套,拿在手里和人说:“不麻烦了,没其他伤。”

林嘉卉把口罩往下扯:“真没了?

不行我还是给你做个检查吧,要不然回头阮医生问起来我没得说啊。”

陈屹站得笔直,话语里带着几分客气:“真没事,我们还有任务,先谢谢您了。”

林嘉卉笑:“客气了。”

于舟刚才还有精神,这会却已经累得睡着了,连陈屹走过来都没听见,鼾声大响。

陈屹替他把腿边的被子掀到旁边,沈渝也走过来,看着他睡着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去手术室那边看看。”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手术室那边林隋他们几个等在那里,见陈屹和沈渝过来,红着眼说:“陈队,沈队,小周被推出来了,医生说他……”

小周当时被砸下来的一块水泥板压住了腿,救出来的时候下半截全是血,陈屹早就最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会儿,他抿了下唇,沉声问道:“医生说什么?”

“说,说……”林隋实在不忍,一句话才说了几个字,眼泪却已经先落了下来。

陈屹沉声道:“哭什么!当兵的第一天我就和你们说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做好最坏的准备,重则牺牲轻则提前退伍,都忘了吗?”

“没忘!”

林隋抹了把脸,哽着声道:“医生说小周的左腿可能会落下永久残疾。”

走廊这块沉默了片刻,陈屹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对面是跟坡堆似地绿色帐篷,各种各样的人影披着茫茫夜色穿梭在其中。

他双手撑在窗边站了会,最后还是穿上那件破损的外套,回头说:“先归队,其他的事情等救援结束后再说。”

“是!”

沈渝快步跟上陈屹的步伐,语气有些担忧:“小周来这里之前已经过了队里的综合考察,进一队的审核表已经交到余指导那里了,现在这……”

“回去再说吧。”

陈屹沉着脸,步伐带风,走的很快,在外面平地撞见哄完小乎回来的阮眠,脚步停了下来。

沈渝见他俩有话要说,先走了一步。

阮眠抬头看他,眼睛里是熬夜和劳累过度造成的红血丝:“林医生替你检查完了?”

陈屹摇摇头:“没检查,我没事。”

“那好吧,你胳膊上的伤记得来中心换药。”

阮眠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找协和的其他医生也可以,我会提前跟医疗队里的人说。”

“行,麻烦了。”

陈屹多问了句:“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阮眠一板一眼,跟汇报工作似地:“已经睡着了,可能是受到了惊吓有点低烧,所以才导致情绪不怎么稳定。”

陈屹大概也是觉得她太正儿八经,但这个时候也没心情说笑,只道:“那行,我先过去了。”

“好。”

阮眠习惯性地双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看着他走远,夜色拖着人影,她没忍住喊了声:“陈屹。”

已经走出几米远的男人回过头,动作还带着以前的影子,有那么一瞬间,阮眠好像看见了高中时候的他。

时隔九年,彼此间都有了变化,陈屹也不再是那个站在原地等她开口的人,他又往回走了两步:“怎么了?”

阮眠的视线落在他脸上,露出笑:“注意安全。”

他愣了几秒,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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