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察觉不到有人监视或跟踪,但为了预防万一,我决定先去高中上班再前往。“我觉得不太舒服,可能感冒了。”我对同事这么说后,便早退了。

“我没办法自己开车,我请人来接我。”

连丢下车子都编了个借口,我偷偷溜出学校,跑到车站,跳上电车。

换乘新干线抵达的盛冈车站与我所知道的任何一处车站都不同,陌生极了。离开高崎时晴朗的天空现在看起来一片阴霾,应该不只是因为从上午变成了下午的缘故。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穿过鼻腔的空气好冷。一阵刺痛提醒了自己来到了季节和天候都截然不同的地方,瞬间不安到差点尖叫。可是我已经来到这里了。

在我找到的旅馆房间里,雄大一脸苍白。头发变长了,胡碴也变得醒目,比什么都明显的,是眼神磨耗了。脸颊消瘦,皮肤粗糙。我们一个月没见面了。

我大学毕业以后,雄大的外表变了很多。过去纯粹的年轻和漂亮销声匿迹,只有那种拼命停留在原地不肯改变的人才有的疲惫和幼稚浮出表面。

“未玖。”他没有表现出哭求的丑态。

他看到我,露出甚至让人感觉从容的微笑,呢喃说:“幸好你来了。”

旅馆的照明很暗。淡粉红与米白色直纹的壁纸、室内的床铺、枕边的面纸和保险套,全部都像梦境一般,罩着一层迷蒙温暖的空气,没有现实感。

雄大饥饿地吃着我买来的超商便当,用力举起保特瓶,茶水从唇间溢出,滑过下巴。雄大连嘴也不擦。浴室传来放浴缸热水的声音。

我们一起泡澡,雄大在浴缸的热水中呢喃似地说:

“摸我。”

雄大的阴茎又硬又挺。第一年因为只有杂志和影片的知识,所以他一直想拿我试遍世上被视为“舒服”的一切误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做爱的模式固定下来了?

他插入,我高潮,然后他一定会把我带去浴室。“射的时候最爽了,却要戴套子还射在外面,太莫名其妙了,或许你是很爽啦,可是我——”他说着,把买来的润滑剂挤到我手掌上。我的右手抽动得都快麻痹了,如果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甚至不被允许入睡。

我想要忆起美好的回忆,脑中浮现的却净是这些。

“——我要忍住不射。未玖的手真舒服。”

听到那甜美的呢喃仿佛赞美般从他口中吐出,我毛骨悚然。拜托,我累了,快点射了吧。冬天寒冷的浴室里,拧开喷洒的莲蓬头水声中,我却微笑着奉陪到最后。

疲倦的日子,我的手停了下来,雄大便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强硬地上下滑动。在他自己的手底下夹着我的手掌,这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你杀了坂下老师?”我抚摸着雄大问,他慢慢地抬头看我。

他没有动摇的样子,眼睛也看不出表情。温暖的热水中,我的手从他身上离开。雄大没有阻止。倦怠而甜美的迷蒙空气散去,彼此的脸清楚地显现出来。

“我没有杀他。”他说。

他的声音隐含着许多矛盾,但我不知道他对此究竟有多少自觉。

“我没有杀人,却蒙上嫌疑,才会像这样四处逃亡。就算被抓,我也会坦白说,说我没有杀他。”

“那你为什么要逃?”

“因为照这样下去,毫无心理准备就被抓,我会被当成凶手的。所以……”

“你骗人。”

脱口而出的声音很冷静。好悲伤。他大概甚至没有自觉到他在对我撒谎。在他心中正确的事才是真实,对雄大而言,除了自己的真实以外,即便是现实,也都是邪恶。

雄大一下子就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出来的话并不是认罪。

“应该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是我干的。没有人看到,指纹也擦掉了。……喏,那间研究室我为了毕业的事去过好几次,就算查到指纹,也根本不能当成证据。就算警方拿它压我,我也绝对不承认。开什么玩笑,我的人生怎么能被那种家伙搞砸?就算被抓,也绝对会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而且我绝对不会自白的。”

“绝对”,这是他自己也知道走投无路时总会挂在嘴上的话。说着说着,他的脸颊泛出血色,说话也渐渐没那么有气无力。

“被侦讯拘束的时间虽然可惜,不过也没办法。哎,我都得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才能进医学系了,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杀人嫌犯能进医学系吗?”

雄大恶狠狠地瞪我。

“我就说我不会认罪了,不会有事的!而且只是杀了一个人罢了,不会判死刑的。”

即使演变成这种事态,他依然贯彻着泅泳在透明梦想中的态度。我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再感到惊讶了。可是不管是一条人命还是杀了人的命案,都是无可挽回的一线,然而当事人却完全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真是讽刺。

“那你不能逃呀。”我说。“如果一直逃,光是这样就会坏了检警的心证。你得回去才行。”

“……让我考虑一下啦。”

看到他不高兴地抿紧嘴唇的脸,我意外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如果劝我筑梦要踏实,让我回到故乡的母亲知道我交往的对象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会作何感想?见到他之前,我毫不踌躇地只想到要来这里,然而现在我却搞不懂他所在的世界与母亲所在的世界哪一边才是洁净的了。我不懂哪一边才是我的归宿了。

那天晚上,雄大就像第一次那样软了好几次。

他的阴茎想要上我,充血膨涨得几乎发疼,却突然不行了,即使如此,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努力。我假装高潮,说不要再做了,雄大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没射”。我呆呆地看着乍看之下新颖、细看却处处渗出污渍的天花板,感到从学校早退冲到车站的喘息记忆,还有当时怀抱的决心就像盛开的花朵慢慢凋萎似地崩解而去。

啊啊,眼睛睁着,视野却一片漆黑。

落入浅眠,夜半醒来,身旁的雄大身体微微摇晃着。我听到衣物磨擦声。我微微睁眼,注视着独自背对着我,用单调的动作烦躁地搓弄生殖器的他的后脑杓。

我闭上眼睛,想在退房前勉强再睡一会儿,然而那神经质的摇晃声却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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