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屋与侦察课长在亚当饭店约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亚当饭店离议员会馆很近,可以徒步走去。锅屋来到了会馆的地下二层食堂。正是午饭时间,秘书们和外来的客人都挤在那里吃着午饭。食谱上虽有和式、西式、中式等五十几种饭菜,但烹调的并不好,价格倒是很便宜。秘书们通称为相扑力士“简便盒饭”七百元、鳗鱼份饭九百元、称为天妇萝的油炸虾八百元、上等寿司七百七十元。锅屋要了一千五百元的牛肉火锅。他明知道这里的饭菜味道不好,但还要来吃午饭,目的是想从就餐的秘书那里捞一点信息。

食堂能容下五十人左右。在餐桌上,女办事员们正在吃炒面、饭团、中国汤面和鸡肉炒饭等。这些饭菜,只花费三百元到五百元就能吃到。她们在闲聊中便谈起了午饭的事。

“我们的先生肯替大家出全部午饭钱!”

“那太好啦!我们的先生连一分钱也不给。他说没有义务负担午饭钱。”

“嗳呀,真小气!”

“小气之极!”

“那是第一秘书不好,他应该向先生建议嘛!”

“提意见也没有用。况且,第一秘书是专看先生的脸色行事的人,软骨头!”

锅屋一面吃油膩的牛肉火锅,一面喝茶。他看见隔着三排桌子的人群中,有个小个子男人在吃中国汤面,是西田八郎。

锅屋吃完牛肉火锅来到大厅。

“锅屋先生!”西田八郎满面笑容地向锅屋招呼着。

“啊!”

锅屋没有办法,只好微微举起了一只手回应。西田快步凑到锅屋眼前。

“锅屋先生,有点事我要告诉您。”

用腻腻乎乎而又透着亲近的语调说话,这是这位“情报贩子”的特点。

“什么事?”

“是有关川村先生的事。”西田八郎压低了声音。

“川村的事?川村怎么啦?”

锅屋想,可能信口开河地胡编一通,然后伸手要钱吧。但又想,西田对川村一直有意见,还是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西田东张四望地环视了周围。

“在这里说话不方便。锅屋先生能不能跟我一起到外面走走?”

西田想找个幽静的地方。

“我准备到亚当饭店去,那么我们一起走吧,在路上听你说。”

“这样做对我也是方便啦。”

他们并肩走出会馆。瘦小的西田靠在魁梧的锅屋旁边,象个小孩子。他们穿过了摆满了黑色轿车的停车场。沿着会馆旁边的狭窄的路向北走,就看见山王坂的下坡路,左侧是会馆的后门。西田把锅屋拉到后门旁边。

“不是别的事,锅屋先生。”

西田把身子侧靠着后面说。

“这次川村先生在南麻布要买进高级公寓呢!”

“什么!川村在南麻布买高级公寓?”

锅屋出乎意料,惊愕地问。

“啊哟,锅屋先生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人说的。嘿嘿!川村先生没有透露给您吗?”

“川村没有提过这个事。”

“川村先生的第一、第二秘书两个笨蛋当然是不会知道的,不过您是川村先生的心腹,我想是知道的呢。”

“西田君,这个消息确实吗?”

“在南麻布三丁目栖川公园的南侧,附近有不少大使馆,是幽静的高级住宅区哪。川村先生买的套间,是在那座高级公寓的四层,出的是最高价。”

“咦!”

西田了解得这样具体,不象是说谎。但因为这是“情报贩子”讲的话,锅屋还是不敢贸然相信。而且他断定,川村不会有这么多钱。

“你是不是弄错了人呀?”

“您把我这个西田太小看了!”

西田从鼻腔里挤出几声冷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锅屋有些惶惑地说。

“锅屋先生,我不会搞假消息骗你的。”

“……”

“听说,川村先生亲自和公寓商谈妥的,而且已经支付了定金。川村先生说,把家属搬迁到公寓来呢。”

“噢!”

“您是不是装不知道呀?”

“装什么!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谁知道您,好,算了!川村的老婆一定要搬到东京来住。因为大女儿明年要升高中,想要把她送进圣心女中,小几岁的二女儿也让她进东京女学馆。反正想要把两个女儿都送进名牌学校。”

听到这里,锅屋相信了情报贩子讲的话。川村正明的老婆搬到东京,是她多年的愿望,锅屋也知道此事。川村老婆,想把她的女儿送进东京的名牌学校,这事从川村那里听说过好几次。但川村究竟从哪里弄到了近一亿元的钱了呢?谁肯把这么多的“政治献金”送给川村?

看着锅屋茫然失措的表情,西由总算相信他是真的一无所知了。

“西田君,你对这件事了解的一清二楚,有什么想法吗?”

锅屋心里嘟囔着:这个情报贩子的真意到底何在?

“我考虑的是革新俱乐部呢。”

“革新俱乐部?”

“川村先生是革新俱乐部的青年明星吧?”

“是那样的。”

“据说,不久前开过川村先生的声援会,板仓退介先生和板仓派的干部以及革新俱乐部的负责人上山庄平等人都出席了聚会。请问锅屋先生,革新俱乐部的资金如此雄厚到川村先生能住上几千万元的高级公寓吗?”

“革新俱乐部显然没那样的经济力量。”锅屋笑着说。西田探问这点是有原因的。革新俱乐部吹虚自己是青年革新力量,青年政策集团等等。它凭借着这块革新招牌,在党内各派中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政界内议论纷纷,说它从各派拿到了不少钱。

“是,我也是那样看的。”

西田出乎意料,爽快地点头同意了,但一面歪着头表示纳闷。

“草新俱乐部没有钱。那么,是有什么人缘关系吧!”

“人缘?”

“你看,妇女们不是很喜欢川村先生吗?先生也自以为是政界第一美男子。他和一些女人的关系是任人皆知的事。先生是不是靠妇女团体的献金购买了高级公寓?”西田死皮赖脸缠住锅屋不放。

“不、不!川村的确受到妇女界的爱戴。不过他没有路子搞大笔钱。如果川村在东京有房子,那是靠太太娘家的资助。太太的娘家是有名的酿酒老字号啦。”锅屋在辩解。

“噢,是九州的酿酒厂?”

西田呆呆的想了一下,接着眼神里闪烁着狡猾猜疑的目光。

“由于太太的娘家出的钱,所以我不知道在东京买了高级公寓的事。不过川村不久会告诉我的。”

锅屋虚与委蛇,并拿出一张一万元钞票交给西田说,这是提供给他的一点广告费。

“这太谢谢了!”西由高兴地笑着:“既然说这是广告费,我就感激地接受了。”

说着接过这张一万元钞票。

“那么我就从这个后面回会馆去了,打扰您了。”

西田点头告别他瘦小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后门里。

锅屋一面走山王坂,一面想:西田可能闻到了有关川村的什么事情。他说的“革新倶乐部”的事,只不过是引子,真正要刺探的是川村和女人的事。他也许听到了织部佐登子的事。奧利贝俱乐部的客人里有不少国会议员,可能其中的某一个人向情报贩子西田泄漏了什么事。

锅屋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对了,川村买高级公寓的钱也许是从“香花庄”的岩田良江那里骗来的!我向川村警告过多次,“不要到岩田良江那里去”。这个混蛋!笨蛋!锅屋一面爬上亚当饭店坡道,一面不停地咒骂着。

对川村若即若离的织部佐登子不会给川村近一亿元的巨款。如果是爱上了川村的岩田良江提供的“献金”,那么西田说的就有道理了。不过,这样的事良江只要干两三次,“香花庄”就要垮台的……倒底川村对岩田良江使了些什么手段,使她拿出了一亿元的巨款呢?锅屋边走边想。川村可能向她求助:“搞政治活动需要钱,请你帮助我吧。”也许良江在川村的求助下,为自己所爱的男人,宁肯“香花庄”倒闭也在所不惜!十年前,良江丈夫死去,她便开了旅馆。徐娘半老的良江死心塌地爱着他,忠心耿耿地为他四处奔走。良江一旦知道川村用她的“政治资金”在南麻布买下了高级住宅,并把家乡的妻子搬到了东京的时候,她的愤怒是可想而知了。川村打算怎么处理它?它将会引起轩然大波。“哼!事前也没有跟我商量,将来叫我擦屁股,我才不管呢!”

两点差十分。锅屋推了亚当饭店的旋转门走进了大厅。锅屋以为,赤坂警察署的侦查课长还没有到,想要把他的笨重的屁胶放在沙发的时候,站在小卖部前的两个男人走过来了。

“请问是锅屋先生吗?”

四十多岁的男人,不胖不瘦,中等个子,穿灰色西服,象是公司职员。旁边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有三十四、五岁,象是他的部下。

“我是锅屋。”

他站起来了。

“我是给您打过电话的赤坂警察署山本警部。”

他彬彬有礼地递过了名片,上面写着侦查课长山本要一郎。锅屋也拿出了名片,山本侦查课长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山本侦查课长走在前面,领他们走进饮茶室,找了既看见庭园又距离窗户较远,周围没有客人的清静座位。

“蒙您特意赶来非常感谢!”

课长向锅屋做了三十五度的鞠躬。

“不,哪里哪里!”

锅屋以议员秘书的一种威严的架势从容不迫地答对着。

“他是酒井股长。”

课长介绍了他的同伴。股长也向他敬了礼。

“我叫酒井吉兵卫。”

侦查课长要了三份咖啡。他以和蔼可亲的态度同锅屋寒暄了两三分钟。

“我想您忙,所以简单地问一件事。锅屋先生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买过手提包吗?”

“手提包!——”

锅屋一直以为对方想要了解的是有关有川昌造的事。听到手提包,一瞬间目瞪口呆。他眼前浮现出大型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形象。

“噢!”锅屋装糊涂。

对突然面临的难题装糊涂,是政治家的惯用手法,做为议员秘书的锅屋也学会了这个本事。

“记不得吗?”侦查课长用猎狗一样的眼睛微笑着再一次发问。

“实在是……想不起来。”锅屋再一次抵赖着。

山本课长用眼神向旁边的股长示意。酒井吉兵卫股长打开了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交给了课长。

“是这样的手提包。”课长把照片放在锅屋面前。

锅屋大吃一惊。自己买过的奥斯特利奇手提包象货样一样漂亮地被拍摄了。使锅屋受到强烈冲击的不是手提包本身,而是这张警察署的照片。

警察、罪犯、证据照片——在锅屋的头脑里,象车轮似地回转着。买手提包时没有讲过自己的名字!奇怪,怎么会知道买主是自己?警察又是怎样调查到的呢?……

锅屋正在呐闷。脑际里突然一闪——“是那个家伙,是有川昌造。”有川这个冒失鬼!在百货公司里拿出“委员长”名片夸耀过,我也跟着倒霉了。

“您对这个照片上的手提包有记忆吗?”侦查课长微笑着,眼睛继续盯住锅屋的脸。

“有,想起来了。”锅屋无可奈何地说,“这是两个星期以前,我在日本桥的T百货公司特选品售货处化了七十万元买的。”

锅屋估计到,警察已经知道价格,所以索性主动交待了。

“是五月七日的下早三点半左右吧?”侦查课长说。

“大概是。”

“百货公司的发票副本上的日期和时间是这样的。有川先生的发票副本也是这样的。”

课长第一次说出了有川的名字。

“锅屋先生和有川先生很熟吧?”

“在今天早上的电话里已经说过的一样,不算特别熟,只不过都是秘书,所以互相认识就是了。”

“课长先生,警察署为什么调查我买的手提包?”

锅屋点上了香烟,翻起眼皮看着课长的脸,眼神里流露出有着国会议员背景的桀鹭不驯的神情。

“了解到这提包是锅屋先生买的,这对我们是很大的帮助。我们想通过您了解这个手提包买回来之后的情况。”

课长好象丝毫没有感受

到国会议员秘书的“威严”,一无反应地说。

“锅屋先生把这个手提包送给了哪一位先生?这样的手提包当然是送给妇女的啦……”

“提包是我在百货公司买的,但是有必要说明它的去向吗?”

“如果可能的话……”

“我拒绝回答!送给谁这是我的自由,我个人的秘密。”

侦查课长和股长拿起咖啡杯,眼睛朝下,用茶匙搅着。

对方的沉默使锅屋忐忑不安。不管怎么样,自己在百货公司买了提包,交给了川村正明,川村送给了织部佐登子。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要知道它,就得先说明川村把它送给织部佐登子的经过。锅屋感到进退两难。

课长喝了一口搅匀了的咖啡,把杯子放到臬子上。

“您说的对!”他深深地点了头说。

“您说是个人秘密,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

“我们只是说一说,为什么追查这个手提包的买主。因为这个手提包被人抢劫了。”

“啊!?”

象石头砸到脑袋似地,锅屋吓呆了。

“来自首的是个青年人。那个犯人自供:五月十一日早上六点多,在南青山路,一位沿着人行道横穿马路的妇女,被高速运行的自行车撞昏了,这时她的手提包被抢走了。”

“……”

“时至今日,还没有人来报案!”

“就是锅屋先生在百货公司用七十万元买昀高级手提包被抢劫了,但是没有人来报案,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侦查课长观察着锅屋的表情说。

“是呀!”

锅屋想,“被袭击的妇女是不是织部佐登子?清晨,她一个人不会在南青山行走!佐登子难道把川村送给她的手提包又转送了别的女人?”他的脑际里浮现出波子。听说她住在涩谷。

“认得那个妇女的相貌吗?”锅屋问课长。

“据自首的青年人说,没有看清楚。”旁边的酒井吉兵卫股长接过来说。

“那个妇女用头巾包住了脸。不过,他说,是四十岁左右,不胖不瘦,中等身材的女人。”

光凭这些特征不好判断,既象佐登子也象波子。

“确实我在百货公司买了手提包!至于它的用途是我个人的秘密。”锅屋再一次做了声明。“没有人报案的事为什么警察来干预呢。虽然是高级品,又是新的提包,但每个人所处的处境不同也会有人不去报案的。最多不过是一个手提包的事嘛,你们调查这些干什么呢!”锅屋的话里九州方言愈来愈浓。

课长和股长对视了一下,说了一句“失礼啦!”便离开椅子,走到了一角小声商议着什么。锅屋一时猜不透他们的意图。过了两分钟左右,两个人回到了锅屋面前。

“很失礼了。”

“那么向您讲明实际情况吧。不过,这本属于侦查中的秘密,只告诉锅屋先生,请不要对别人说。”

“既然是秘密,那我就不会对别人说的。”

“请您保证!……实际情况是,那个手提包里装有二千万元现款。”

“噢!?”

锅屋不知不觉地叫出了声,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并颤声问:

“那是真的吗?”

“据说这个提包里,装满了一百万元一捆的钞票有二十捆。”

课长用手比划着它的大小。

“青年人自首以前已经用去了其中的二百五十万元。”酒井股长做了补充。

“被自行车撞倒的那个妇女的手提包里装了两千万元吗?”

“是的,只能下这样的判断。”

“那位妇女从哪里领到了这些钱?”

“妇女”就是织部佐登子,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能在手里拿着两千万元巨款,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不会是波子那样的人。

“不知道。连这个妇女的身份也还没有弄清楚。所以……”

“……”

“锅屋先生,您在日本桥的百货公司买了这个手提包,然及后送给了某人。那个百货公司的店员说,他替您在包装纸上写了‘粗品’两个字。”

“是,不错。”

“如果您把送去的地方告诉我们,我们是非常感谢您的。”

“遗憾的是我不能告诉你们。刚才已经说过,这属于我的个人秘密。尤其赠送的对象是女性嘛。她很可能又把手提包送给了别人。这个事情请你谅解。”

“是吗!那么,她为什么不报案呢?您以为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

“我们作为警察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事。我们不想马上知道被害者的名字,只是请锅屋先生询问一下接受礼物的人,把结果告诉我们行吗?”

“这是行使警察职权?”

“绝不是行使职权,是为破案工作做参考。”

“你说,在手提包里装着两千万元,是不是那两千万元的来历可疑?”

“奇怪的是,被抢去了巨款后迟迟不来报案。”

“不向警察报案是因为这个钱里有鬼需要调查。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

“两千万元的手提包被抢劫一事没有在报纸上披露过,那是警方有意保密的吧?”

锅屋向侦察课长和股长反问。

“是这样的。”

课长承认了。

“没有人报案这事觉得很可疑需要侦查,如果报纸上披露,会造成侦查的障碍。警方是不是这样想的?”

“简单地说就是您所表述的意思。”

“我跟两千万元没有一点关系,这点刚才再三说过了。不过请问警方是怎么看这两千万元的性质呢?”

“暂时还没有结论。我们的初步推测是,这两千万元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钱。”

“除了这些,警方还有什么疑点?”

“清晨,一个妇女独自携带巨款徒步行走,这事也十分可疑。”

“是,是这点。”锅屋表示同感。

锅屋一开始怀疑这一点。首先,织部佐登子在清晨从某一个人家里领取了两千万元,其次,用头巾包住了脸。这一切都说明是秘密行动。还有,在离她家和青叶台很远的南青山路上,一个人徒步行走也是一个疑点。

“锅屋先生,还有一点,虽然在照片上看不清,但是奥斯特利奇手提包的这里和这里三处都有伤痕。”课长指着照片说。

“伤痕?”

“是的,和什么东西碰触之后造成的擦伤,向横的方向划过的。锅屋先生买它的时候有这样的擦伤吗?”

“当然没有。”

“百货公司的店员也是这样证明的。自首的犯人说,在手提包的伤痕上原来粘着白色粉末。”

“白色粉末?”

“他说,好象把砂子碾碎了似的粉末。拿到警察署时,犯人已经擦拭过了”

“这也是疑点。”

侦查课长看着锅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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