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井答应了锅屋的请求,固然是出自同情心,不过也考虑到来年的参议院选举还遥远,那时锅屋的处境会发生什么变化也很难预料。

“多谢!”锅屋的眼圈红了,他高兴得把一双手搓来搓去。

“锅屋先生,你向丸山先生的秘书有川先生讲过这些情况吗?”

“是有川君吗?”锅屋皱了眉头。

“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语气里带出厌烦的声调。

“为了帮助解决象您这样的困难成立了议员秘书同盟,推选有川任委员长的吧?”

“是那样的,不过……”

“这件事,您没有跟有川先生联系吗?”

“没有!”锅屋看了看土井略带疑惑的脸,“所说的议员秘书同盟虽然还有个招牌,其实是有名无实的组织。”

“那是为什么?”

土井有所预料。因为从未听说过议员秘书同盟的活动情况。

“怎么说呢。秘书们还是怕议员。他们虽然赞成它的宗旨,但是不敢参加活动。对议员们来说它是超派系的工会,怕老头们不高兴呀。”

“那么,有了组织还是不能促进团结啦?”

“是的,秘书们嘴上说得好,实际上是没有出息的人。他们还是不敢背离本派系的秘书恳谈会呀。”

“对这种现状,有川委员长有何打算呢?”

“最近对有川有奇特的传闻。”锅屋皱了眉头。

“您说对有川先生有奇特传闻是什么意思?”土井追问。

“这个人最近有些变坏了。他突然变得阔绰讲究,挥金如土,好象遇到了什么好事。”

“噢,他有不少额外收入吗?”

“好象他滥用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头衔,那个头衔能讹诈一些钱呢。不知底细的人以为他有很大的势力,不少人认为秘书比议员更有实力呢!”

在很多情况下,有能力的秘书比议员更能处理好请愿事项,因此提供献金的企业常常首先与秘书商量,秘书也能在这中间捞一点外快。这时,土井在锅屋的讲话中得到了启示,想出了在银行保险箱里放进什么代替品……

“有川好象有情人。”锅屋没有察觉土井的心思,继续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看见过那个家伙在百货公司的特选品售货处给女人买了值一百万元的鰐鱼皮手提包。当时他还拿出议员秘书同盟委员长的名片在那里夸耀呢。”

锅屋察觉到土井心神不定,赶快把桌子上的香烟盒装进了口袋。

“正忙的时候,长时间打扰您了,对不起。”锅屋很有礼貌地鞠了躬。

“锅屋先生,请您振作起精神吧!”送到门口,土井鼓励着锅屋。

“多谢,今后请您多关照!”

准备做下届新妇女议员秘书的锅屋,没有象从前那样神气了。

锅屋健三离去后十分钟左右,佐伯昌子回来了。

“佐伯小姐。”土井叫住她。“你的速记方式是中根式吧?”

“是的。”

“不久前你帮我解读的《仲夏夜之梦》速记符号是熊崎式吧?你能不能模仿它写出熊崎式速记来吗?”

这就是同锅屋谈话中得到启发的一种主意。

佐伯昌子似乎没有领会到土井的意思。

“是不是用熊崎式记录土井先生的口述?”

她的脸显出诧异的表情。

“不是口述,请你把我写的原稿改写成熊崎式速记符号。”

“改写成速记符号就可以了吗?”昌子觉得莫明其妙。

“是,这不是长篇文章,只是排列了企业和团体名称的一览表,还附上数字。”

“只有那么一些,不会写不出来的。那一次解读《仲夏夜之梦》时学过熊崎式,如果模仿,好歹能搞出来。”

“那我现在就写文稿,请你帮忙。”

“按《仲夏夜之梦》的符号写吗?”

“是用熊崎式。”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同样的熊崎式,每个速记员做记录的时候,各有自己的习惯特点。要记得快,每个人都研究出具有个人特点的记法。如果让别人把这文稿着成是写过《仲夏夜之梦》的人写的,那我就要模仿他的习惯写法了。”

佐伯昌子善解人意,已经察觉到土井的意图是要伪造品。

“因某种原因不得不这样做。其原因还不能对你讲明。”

“明白了,请你把《仲夏夜之梦》重新给我看看。这次是要学它的写法了。”

佐伯昌子把《仲夏夜之梦》当做课本,开始学熊崎式速记。

土井开始写文稿,那是一份献金一览表。

对寺西正毅这类大人物,一般来说较大的企业都向他提供献金,由外浦秘书把接受的献金转交给寺西。秘书为了避免寺西对他的怀疑,做出“备忘录”,把它秘密地保存起来,这主要是为了自我防卫。

土井并不知道外浦秘书是否也做了这种“备忘录”,但他保存这种记录是合乎情理的,拿去外浦的“献金记录”换取那份情书……这就是土井想出来的掉包计。他想在保险箱里放进献金记录,比起宝石、古董和金块更符合政治家的秘书身份。有关人也会承认,外浦为了避免贪转献金的嫌疑,把随时可以证明自己是清白无辜的记录放进保险箱。也许有时搞一点鬼,但它是外浦背着人干的,节子也不会主动向寺西暴露丈夫的“献金记录”。外浦又是懂得熊崎式速记法,为了不让别人看懂,用速记符号写“献金记录”也是说得通的。社会上甚至还有人用速记符号写日记呢!土井想到这里,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感到这种想法简直是上天的启示!

土井虽然弄不清那些企业和团体给寺西提供了多少献金,但大体上能估计得出。自治省发表的“政治献金”赠送实录可做主要依据。公开献金只是秘密献金的若干分之一,而且两种献金都是同一个企业提供的,因此能约略推算出秘密献金的金额和提供单位。

土井拟出底稿,边推算边排列了企业名称和献金数额。当然不会是精确的。节子绝不会对外发表保险箱里的这份外浦记录,写上什么企业名称和献金数额也不会被人知道的。

记述是用速记符号写的,不会识别出笔迹,而且又使用了少见的熊崎式速记法,所以会被认定是外浦本人的笔迹。总之,选择这样的材料,让人看起来象是政治家的秘书外浦的东西,又不会发现是伪作,这是最大的好处。

用什么纸张?因为是记录,用大笔记本更合适,而且象记录一样,写的潦草才好。写多少?外浦做了三年寺西的秘书,至少要有两年以上的记录。要编写这些又是相当麻烦的事。不过不会每天都有献金,适当安排日期也可以,与日记究竟还是不同。

尽管如此,土井还是花费了两个小时才写完两年半的献金记录。

土井写好之后叫来了隔壁的佐伯昌子。

“佐伯小姐,对不起,请你到街上帮我买一本大笔记本吧,薄一些的。啊,还有,尽可能买过去没有卖完的旧本子,纸张彩色褪了些的更好。”

“知道了。”

佐伯昌子回来以前,土井仔细地揣摩着写好了的底稿,又改动了几处。

昌子回来了。

“这样的行吗?到生意萧条的文具店找来的。”

是放旧了的大笔记本,表皮污脏,已褪了色。土井把佐伯昌子写满的速记符号的大笔记本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公寓在南麻布的高地上,房屋已破旧,房间的陈设也是旧式的。

土井五年前同他的情人分手后搬到了这里。对单身汉来说旧式的三间套间是很合适的。情人是参加“全共斗”时结识的人。那时,她是某私立大学学生,名叫泰子。她虽然瘦,可是个精力充沛的活动家。高颧骨,尖下巴,戴一副高度数的眼镜,说话很快。是德文系学生,能讲德语。她常常被自己的讲话激动得兴奋起来。是她主动向土井求爱的,同居生活好歹持续了三年。学生斗争结束后,她仍抱着幻想,始终相信学生运动的高潮一定还会到来。

她爱读书,但不会做妻子应当会做的家务事。她又懒,又不会收拾,厨房里经常是一堆没有洗的碗筷。壁橱里也堆积着换下来的衬衣和袜子。每隔十天,她把这些衣服送到洗衣店去,厨房和壁橱成了垃圾箱。土井常常要收拾好,然后还得去买菜做饭,但她在一旁还是坦然看着。不生孩子是她的既定方针,因此在妇产科医院做过两次人工流产,后来索性做了绝育手术。

土井当上《院内报》记者,只有微薄的薪水。泰子也想去做业余训练班教师,但是很少有人问津德语。她的数学和国语程度又不够去做其他课的教师。

她起初激烈地批评过土井脱离斗争的行为,不久知道他不会回心转意,便经常自己一个人到外面,去参加被称为“中国派”极左派的集会。她的零花钱大概是那里的男朋友给的。

土井一天工作结束后回到家中常常很晚,可泰子回来得比他更晚,有时干脆在外面过夜,早上才回来,也并不向土井解释什么。和她交往的男人好象不只一个。过了不多久,她在桌子上留下一封信出走了,在信里猛烈攻击了“叛徒”土井。这是土井从事“代笔生涯”以前的事情。

土井在桌上打开了佐伯昌子用速记符号写的笔记本。

X月XX日下午X时到东洋制铁总社,从总务部长川添武一领到一千五百万元

X月X日下午X时从羽仓建设社长秘书室长大桥省造领到二千万元

X月XX日上午XX时到畿内电铁东京分社,从来京的常务小潼政男领到二百五十万元

佐伯昌子把土井的草稿改写成草花纹似的符号。

土井发现,这笔记本虽然陈旧,表皮也被太阳晒得褪了色,但里面的纸还是雪白,没有被弄脏的污迹。于是他打开了壁橱,把尘土沾在手上,然后在笔记本的每一页上抹上灰,把它搞成一本象是用旧了的笔记本。

次日十点半,土井到了向岛银行,柜台前人很多。在里面的副行长看见了提公文包的土井,就站起身绕过柜台走出来。他察觉到土井的来意,准备请他到会客室,土井自己走向地下楼梯的进口。

“我想辞去外浦先生的代理人,来办理手续了。”两个人一同走进狭窄的楼梯时,土井向副行长说。

“您特意赶来,对不起!”副行长似乎了解他的来意。

“没有料到精神如此饱满的外浦先生竟然会去世,真是意外!”副行长说。

“是令人遗憾的事……怎么写法?”土井把申报表摊在面前问他。

“在这栏里写上名字,盖上登记过的图章,就可以了。”

在“现在我辞去外浦卓郎先生的代理人,特此申报”的铅印字样旁边土井签了字,然后盖上了章。土井觉得,从此同外浦的关系就完全断绝了。

“请银行方面向外浦先生的太太通知这件事吧,我不准备特意通知她了。”土井向副行长说。

“知道了。”

“那么交出钥匙之前我确认一下保险箱里存放的材料。”

土井提了公文包和女行员一起走进保险箱室。土井进到密室里,把抽屉放在桌子上。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圆珠笔、印泥和便笺。

在钢制的抽屉里,安然摆放着那些“文件”。土井打开纸包清了数,共有十几件,数目没有错。

土井禁不住顺手拿起信来,重读起来。

土井原想顺便看几张,结果身不由己又重读了许多。了解真相后重读这些信件,土井在其中的喻文中得到了新的解释。从寺西夫人的语气中揣摸,可以断定外浦当时已有了对癌症的自觉症状。

土井从公文包里取出了用速记记录的“献金记录本”,把它放进了钢制保险箱,盖上了盖,然后把“可怕的情书”放进公文包,走出了“密室”,招呼了女行员。

“完了吗?”

“是。”

打开保险箱时,需要银行和顾客双方的钥匙,关上时只要顾客拨出钥匙就自动落锁了。

“麻烦你了。”

土井向女行员致谢意的话语里包含着,这是最后一次打扰的意思。

出了保险箱室看见了副行长在桌子前等着他。土井把2674号钥匙交给了副行长。

“确实接到了!”副行长恭恭敬敬地接过钥匙。“解任”代理人的一切手续就算完了。

“银行可以通知外浦夫人了吧。”土井叮问着。

“是,我们向外浦先生的太太通知这件事。”

“那就再见了!”

“您辛苦了,谢谢!”这是对代理人土井的致意。

土井带了装有情书的公文包,坐出租车回到了亚当饭店。穿着红色制服,肩上带着金色饰带的看门人以笑脸迎接了他。

“您好象很忙。”他看了看土井提着的公文包说。

土井走过门厅觉得,站在那里说话的人,坐在沙发上的人,从旁走过去的人似乎都在注意他的提包似的。他走进电梯,把黑色的四方形公文包藏在自己的背后。

“回来啦!”佐伯昌子想接过公文包。

“不用啦!”土井把它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没有电话吗?”

“有。”昌子拿来了电话记录,是很端正的字迹。

有三件事。两件是催他代写议员的著述,还有一件在记录上写着:

“上午十一点西田八郎先生来电,说下午再来电话。”

土井纳闷,那位《院内报》记者会有什么事打来电话的呢?土井对他的来访没有什么兴趣。

“山田先生的论文星期一能翻完,机关杂志的收稿时间快要截止了,所以先赶出这边的。平井先生的著作是要到下周末才能搞好。”昌子报告着工作进展情况。

她已熟悉工作,没有土井的指示也能根据任务的轻重缓急合理地安排了工作。土井眼下不大关心这些了。满脑子想的是星期一租哪一家银行的保险箱一事。

土井打开了都内分区地图册。向岛相反的方向有品川区、目黑区、杉并区、世田谷区、港区等。每个区的地图上都标有各银行分行的名字。

“它们大概都有出租保险箱业务,不费多大劲就能租到的!”土井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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