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过激派内部斗争引起的凶杀案件破案率比普通案件低很多。虽然警视厅没有发表过确切的数字,但破案率只有百分之三、四十左右。他们有时几个人在路上截击,或是查明对方住宅,闯入房间进行杀害。他们每次做案后,常以组织名义向警察电话通告“制裁声明”。对这种案件不仅有目击者,也有证据,但为何破案率如此低?甚至负了重伤的被害人也不愿向警察提供做案人的姓名。对此,社会上流传着,“警察对过激派的互相残杀行为袖手旁观”,“警察策划着他们自取灭亡”等尖锐的批评。

倘若象佐伯昌子说的那样,杀害土井的不是过激派,又是怎么样呢。

“埋葬了统治阶数的内奸,解放运动的叛逆者和阶级敌人”这种电话通告,是一种巧妙的伪装,他们利用警方对过激派内部的自相残杀,采取不积极破案的惯常作法,使这案件不了了之。

土井信行在宫崎县有老母和长兄。他们从九州赶来,领回已经解剖过的土井遗体,送去火化。到火葬场来的只有佐伯昌子,土井在东京没有亲友。

“杀害土井先生的不是过激派,这是与过激派无关的人策划的!”佐伯昌子肯定地向土井的哥哥说。

“您说的与它无关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位农民眨巴着眼睛问。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土井先生的不幸和现在的政治形势是有关系的,这是肯定的。”

“政治形势?”

土井的哥哥虽然看报,但历来对政治不感兴趣。

“是的,政治杀害了土井先生,这是千真万确的。”

农民出身的哥哥,好象听到是宇宙人下降地球杀害了弟弟的神话一样,茫然失措。

土井信行的老母和长兄到警察署会见了侦察课长。老母把用白布包起来的骨灰盒吊在脖子上,土井的哥哥请佐伯昌子一同去。侦察课长看了佐伯昌子,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课长先生,杀害信行的凶手还没有找到么?”土井的长兄问课长。

课长看了吊在老母脖子上的骨灰盒,便勉强双手合十致意,然后背过脸说:

“正在积极侦察。”

“凶手有眉目了吗?”

“不,还没有到那一步。过激派内部的自相残杀案件是很麻烦的呀。”

“课长先生,凶手不是过激派。土井先生过去是全共斗活动家,凶手利用了它,在报纸上发表了那种假声明!”

“你上次也到这里向股长说过这些了吧?你和土井先生是什么关系?”课长怫然转向她。

“我是土井先生的速记员,只有工作上的关系。土井先生的工作是为政宪党先生们代写著述和演讲稿的。”

“这已经调查清楚了。”

“我经常跟土井先生一起工作,如果他是过激派,他们一定会打来电话,或是派人来联系的,可是土井先生没有这种事。我是他的速记员,在他身边工作,我了解得最清楚。”

“是么?”

“如果土井先生被过激派跟踪,他早就会被他们杀害的呀。因为土井先生的办公室在亚当饭店,他从早到晚在那儿工作的啊!”

侦察课长把脸扭过去。

“反正正在调查,我们也想尽快抓到凶手啊。”

“老爷!”老太婆站到课长前哀求似地说。“赶快给信行报仇吧,拜托您了。要不然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老太婆轻轻敲着骨灰盒,骨灰盒在作响。

“好啦。老太太,我一定给您的儿子报仇。”

侦破工作迟迟没有进展,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报纸一直没有登载过抓获凶手的报道。

众参两院的每个议员办公室里送来了《院内拫》,把它塞在议员办公室门旁的邮箱。在这天的《院内报》的头条报道里刊登了《议员等级表》,其中写道:

政局渺茫,前景难于预卜,姑且模仿相扑力士等级表,画了“升官图”,东横纲巍然不动,这是众所周知的,但其他估计很难保证不出差错,请多多包涵。

东横纲下届总理大臣寺西正毅神奈川人

西横纲下届众议院议长管谷健藏北海道人

议员和秘书们常常不看邮箱里的《院内报》,把它扔到废纸篓里,但这次的“升官图”便吸引了众多的议员和秘书们。

东横纲“下届总理”寺西正毅已“分明”,没有引人注意。明知是虚拟出来的,但使人感兴趣的是,党的三位主要领导人以下成员。对《院内报》给予特别帮助的议员名字写在上位,这是对他的“酬谢”,因此看了这份表,便能了解到,谁给《院内报》提供了多少钱。

在某议员办公室里也正进行着同样露骨的交易。《院内报》的中年记者把刚印好的二十份“报纸”拿到秘书房间给第一秘书。上面有附着大幅照片的消息!

岸边启邦先生将会参加寺西内阁,是否任防卫厅长官?

这位《院内报》记者请第一秘书谈谈对报道的感想。他笑着说“还可以”,并叮嘱记者“送给选举区二百份”,然后把一笔钱交给了记者。

寺西正毅突然辞让就任下届总裁!

这个消息闪电般地传遍了永田町。新闻记者涌向寺西公馆。这是寺西从国外秘察回来后一星期的事。

由桂总理“禅让政权”的时间只剩两个星期了。两个星期后将要召开选举政宪党总裁的党大会。那时,根据桂和寺西之间的约定:产生“寺西正毅总裁”。这种例行公事的活动是早已决定好的,但现在突然发生了变化。

寺西没在公馆接见记者,准备在永田町附近的纪尾井町的寺西办公室接见记者。平常寺西从公馆一出来,文子夫人总是站在门口送行丈夫,但这一天却不见了。寺西上车时记者们涌向汽车,急切地提了各种问题,寺西避而不谈。他皱着眉头,紧闭着嘴。记者们围聚在一起争先拍照着走进车子里的寺西正毅。

记者招待会开始了。由于政界发生了闪电般的变化,挤满场内的记者个个都在兴奋之中。寺西坐在正面桌子前摆满了各种形状的麦克风,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停地闪动着。稍稍平静下来后,寺西念了准备好了的稿子,干巴巴的声调,他的脸色苍白,是烦恼郁闷的神色。

“我和同志们商量的结果,决定在这次选举总裁的大会上支持桂现总裁。我相信,这是目前和可见的将来安定日本政局的最好办法。社会上,关于我的事有各种推测,这是毫无根据的。寺西派一致决定,选举桂重信君为下届总裁。”

场内的众多记者当然不会满意这种简单的“声明”。坐在记者席最前面的记者提出了质问。

——突然辞让就任下届总裁的理由是什么?

“并没有决定我是下届总裁。:这是通过党大会的选举才能决定的事。”

——听说桂总理和您之间已经有过政权禅让的约定?

“我和桂君之间决没有这种约定,这些都是臆测而已。在民主主义的社余,不允许存在政权私自禅让的事。”

寺西正毅甩开接连提出的质问,便迅速地离开了。

因寺西正毅在党大会前放弃就任总理一事来得太突然,所以在永田町掀起了强烈的政治旋风。它不仅在永田町,而且通过电视新闻和报纸震骇了全国的国民。这事件充分体现了“政局渺茫,前景难以预卜”这一警语。

政宪党占国会的绝大多数,该党的总裁就是总理大臣。因此这一紧急事变,不但是一个政党内部的问题,而是影响日本政局的重大事态发展。

寺西正毅在其他场合的讲话也绝对不超出在记者招待会上念过的有关辞让总理的声明。寺西派骨干以及在寺西公馆的值班记者也不泄漏一句。

当然,人们对其真正的原因进行着各种猜测。其中多数看法是,“桂和寺西之间出现了不和睦”,但不知道其原因。两派本来并不是一条心,由于派系的利害关系制约着他们之间联合和对立。政权的禅让是公开的秘密,寺西为什么突然辞让?其原因还是搞不清。第二种推测是,这是第三派系势力板仓退介派的阴谋。板仓派为了阻止寺西上台,秘密地同桂派联合,破坏了,“寺西继位”协议。最后这个看法似乎揭示出一些内幕情况。桂重信虽然口头上答应政权禅让给寺西正毅,其实不愿意。当时因形势所迫不得不与寺西订了密约,但已经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的桂重信的真正想法是,继续当总理,绝不轻而易举地放弃权力,想永远高踞于政权宝座之上。板仓退介的阴谋之说,可以说是看穿了桂总理真正心思的一种尖锐的看法,但抓不到板仓任何实际材料。板仓派里还没有这样善于搞阴谋的谋士。

还有一些人推测,寺西退让的理由是,他在最近的出访中,同某国缔结了数目极大的商品贷款和出口成套设备的密约,但是商品贷款也罢,国际性成套设备出口名义下的贷款也罢,都需要政府间的缔约。因此一旦寺西当总理,它的敌对派便会把这件事扩大成为渎职案件,这情况已在报纸上有所透露,可能寺西感到形势不利,便不得不放弃了就任这一届总理。还有的说,桂派把它当做武器,威胁寺西,使他放弃就任这届总裁。

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到寺西自动放弃就任总裁一事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代笔业者土井信行的被害案件有关联。土井原是东大“全共斗”活动家,况且“过激派集团”已向警方通报把他“做为阶级的叛逆者处决了”。

侵入土井信行的公寓,抢走了寺西文子信件的人并不是受寺西派骨干三原传六操纵的恐怖集团成员。政宪党的各派里混杂着所谓的“别派隐藏分子”。他们彼此探听对方的机密。桂派里也有三原传六一样的警察系统出身的干将,通过特殊情报网,掌握了三原的活动,在三原行动之前先发制人把材料搞到手。

对寺西正毅这样的政治家,渎职这类问题对他并不构成很大威胁,他能设法摆脱,但涉及到寺西夫人的“个人品德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因为,总理参加正式的礼节性活动和接见外国元首时,按惯例应偕同夫人。但如果对夫人有种种“流言蜚语”,那是很不合适了。也许,桂派所掌握的“信”作为证据吓退了寺西正毅。

——没有一人猜出,寺西正毅放弃了“就任这一届总理”的背后竟隐藏着这种难言之隐。

这是十二月中旬的一个晴朗的天。来了一辆观光巴士。

“各位,这里是千代田区永田町一丁目。眼前的白色大殿堂是众所周知的国会议事堂,是昭和十年(1935年)重建的。建筑面积大约有一万二千五百平方米,占地总面积大约五万二千五百平方米,高度大约二十一米,中央塔高达六十五米。建筑群左边是众议院,右边是参议院,国会正在开会。”

导游姑娘带的白手套在摆动。

“众议院旁边是国会所属的各局、众议院会客厅,马路的左边是众议院事务局,它的南面是国会记者会馆,左侧有总理府。”

讲到这里,导游姑娘提高了嗓门。

“正面是首相官邸。现在这个官邸的主人是桂重信总理大臣,他在这个官邸办公,也在这里接见各国的大使。”

“议事堂后面是众议院议员第一会馆,第二会馆和参议院议员会馆,里面安排了议员们的办公室。”

导游姑娘换了擎着话筒的手。

“各位!这片高地的标高有三十米,四方都是斜坡,北面是三宅坂和纽树坂、胡颓坂,东面有汐见扳,霞关坂和三边坂与它并列着……现在的霞关成了官厅街了。请看!下面是外务省和科学技术厅,左边是运输省、建设省和自治省,马路那边是农林水产省和厚生省,左边的皇宫对面楼顶上有塔楼那是警视厅。斜坡下面的右侧有中央联合厅舍、大藏省、会计检查院和文部省、通产省。”

“各位都已经看到了,高地上面的永田町已成为立法机构的中心,高地下面的霞关已成为行政机构的中心。有了这两者的结合,这地带已经成为日本政治的神经中枢了。这样看来,把汐见坂改成‘政治见坂’更妥当一些吧!……大家累了吧,请参观下面吧。”

观光巴士把年末的轻细尘埃扬到路边的银杏树根上开走了。

现在接近年关了。虽然云雀还没有叫,蜗牛尚未爬上枝头,——但使人想起了上田敏译的白朗宁的著名诗《春天的早上》。尽管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永田町一代的切冬景象,但它象春天一样,一片天下太平的景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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