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淇呆了一呆,道:“奚姐姐,我感激你对我的好意。但我不能让你为我牺牲。”

奚玉瑾说道:“不,你完全想错了。对我,这是一种解脱,并非牺牲。龙生,以前咱们大家都没说真话,现在可不能像从前那样,骗自己也骗别人了。你说对吗?”

辛龙生点了点头,道:“玉瑾,你一向比我坚强,比我勇敢。对着你我实在觉得惭愧,你说吧。”

奚玉瑾道:“龙生,我想你现在心里也会承认,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了吧?做夫妻,最紧要的是情投意合,但我和你却从来未曾有过心心相印的感觉,我的性情和你也有很大差别。你承认这一点吗?”

辛龙生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奚玉瑾继续说道:“你做过错事,我也做过错事。首先,我之所以答应嫁给你,心里就是存着不正当的念头。我是贪慕江南武林盟主夫人的虚荣,这才应承婚事的。因为你是文大侠的掌门弟子,大家都认为你一定也将是江南武林盟主的继承人。”

辛龙生深深为她的坦白所感动,终于也红着面说道:“我、我心地更坏,我和你相识之时,早已知道你有意中人了。但因你们奚家是武学世家,你是名门侠女,我欣羡你的才貌,更想倚仗你的家世,于是不惜千方百计,拆散你的大好姻缘。我、我实在是害了你!”

奚玉瑾心中悲苦,强忍眼泪,凄然一笑,说道:“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咱们大家都有错处……”

辛龙生说道:“我的错还不止此,还有更大的错呢。公孙璞的事情……”

奚玉瑾道:“我也早已知道啦。只要你知错能改,你还可以做个好人。大家也会原谅你的。”

辛龙生心情激动,不禁哭了出来。奚玉瑾亦是忍不住眼泪,她回过头,咬了咬嘴唇,缓缓说道:“有的错误难以挽回,有的错误则是回头未晚。好在咱们还不至于错得不可收拾。但一错不能再错,这位车姑娘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负她的了。你答应我这件事情吧!我这是肺腑之言!”

辛龙生道:“那么咱们呢?”

奚玉瑾道:“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辛龙生道:“多谢你给我的金玉良言,从今之后,我一定要洗心革面,做个好人。但你说的那件事情,却不是我单方面所能答应的。”

奚玉瑾道:“这你自己去和车姑娘说吧,我无需插在你们中间,我走了!”

车淇热泪盈眶,牵衣叫道:“好姐姐,你别走!”奚玉瑾笑道:“傻妹妹,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情了,我怎能老是陪伴你们呢?”轻轻甩开车淇,一笑飘然而去。

辛龙生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了。和奚玉瑾的这个结果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也感到了有如奚玉瑾所说的一种“解脱”的喜悦,但在喜悦的同时,却有更多的自惭。

正当他呆呆出神的时候,忽听得车淇在他耳边噗嗤一笑,将他惊醒过来。

“你笑什么?”辛龙生如梦初醒,惶然望着车淇。

车淇笑道:“我是笑你没有福气,这样好的一个妻子,你却轻易地把她放走了。你感到后悔吗?”

辛龙生正容说道:“我碰到你,是我更大的福气。”车淇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说道:“你用不着讨好我,我哪里比得上奚姐姐呢。”

辛龙生笑道:“你们两人真是有如姊妹一般,她说你好,你也说她好。碰上你这是我的福气!这句话奚玉瑾刚才不也是这样说吗?”车淇怃然说道:“可惜她已经走了,我真是巴不得有这样一位好姐姐。”

辛龙生继续说道:“说老实话,我对奚玉瑾也是十分敬佩,但对你更是更多的欢喜。”车淇心里甜丝丝的,低下了头,默然无语。耳边听得辛龙生轻轻的一声叹气。

车淇说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又长嗟短叹了?”

辛龙生道:“淇妹,但我自知我是配不上你。”

“你为什么这样说?”

“淇妹,你好像一块未雕的美玉,我却是满身沾满了污泥浊水的人。刚才你也听到了我过去的一些事情,你能够喜欢像我这样卑劣的人吗?”

车淇抬起了头,柔声道:“我不管你过去做了多少错事,但我知道你现在是个好人。这也是奚姐姐说的,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不用自惭,只要你喜欢我,我一定永远陪伴你。”

满地阳光,辛龙生心中的云翳也都在阳光下消散了。

奚玉瑾踽踽独行,心中感触更多了。解开了和辛龙生的这个“死结”,她的心情是轻松的,但想到过去的一切,她却又是十分惆怅了。“有些错误可以改正回来,有些错误却是一错就难以挽回了。”她心里想道。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奚玉瑾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我不是误信了人言,以为啸风已死,我怎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这只能怪命运的播弄吗?如果不是我自己把持不定,又焉会铸成大错?唉,不知佩瑛见着了啸风没有,我可是无颜再见他们了。”

自怨自艾之后,跟着就是自惭了。满地阳光,耀眼生辉,奚玉瑾忽地吃了一惊,想道:“原来我的内心深处还有这许多污秽的东西,真是应该抖在阳光之下晒一晒了。佩瑛比我好得多,她和啸风才是最合适的一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难道我与他没有成为夫妻,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正在她怅怅惘惘,自开自解之际,忽听有人“啊呀”一声,叫起来道:“啸风,你瞧!那不是奚姐姐吗?奚姐姐,奚姐姐!”一个少女飞快地向她跑来,可不正是她感到愧对的韩佩瑛!后面跟着的少年自然是谷啸风了。

奚玉瑾又惊又喜,说道:“你们怎的也都来了?”韩佩瑛笑道:“我爹也来了。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你猜猜我们找的是谁?”奚玉瑾道:“啊,原来韩老伯亦已脱险了,你们阖家团圆,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韩大维和那个给他们带路的任府管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头,哈哈笑道:“瑛儿,你别卖弄聪明了,你要奚姐姐猜,奚姐姐才要笑你糊涂呢。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到这里,当然也是来找人的。你们要我的是同一个人,这还用得着猜吗?”

奚玉瑾黯然说道:“不错,我和你们所要找的正是同一个人。”

韩佩瑛连忙问道:“那你见着了辛大哥没有?”

奚玉瑾道:“见着了。”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

奚玉瑾道:“他用不着我和他在一起的。”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他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奚玉瑾道:“不是的,他比以前好得多了。不过,不过……”

韩佩瑛道:“不过什么?说呀!”

奚玉瑾虽说已经想得通了,仍然不禁有点尴尬,低声说道:“不过,我们觉得还是分手的好。你先别问我是什么原因。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嗯,我现在先告诉你一个令你高兴的消息。”

韩佩瑛料想她定有难言之隐,当下也就不再追问,笑道:“我们能够在这里见得着你,这已经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了。还有什么令人高兴的消息?”

奚玉瑾道:“有一个曾经爱慕过你的人,你还记得吗?”

韩佩瑛怔了一怔,说道:“奚姐姐,你是和我开玩笑吗?”

奚玉瑾笑:“这人不是男的,是个女的。”

韩佩瑛恍然大悟,说道:“哦,你说的这个人敢情是宫锦云,她也来了吗?”想起自己昔日女扮男装,给宫锦云误会的往事,不觉失笑。

奚玉瑾道:“不错,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你未曾见过面的朋友呢。”

韩佩瑛道:“这个人又是谁?”

奚玉瑾道:“是任天吾的女儿,名叫红绡。”

韩佩瑛颇感意外,说道:“哦,是任天吾的女儿,她怎的也和你们一起?”

奚玉瑾道:“莲出污泥而不染,她和她的父亲可是大不相同。她是私逃离家,现在又和我们一同回来的。哈,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瞧,这不正是她们来了!”

只见宫锦云和任红绡扶着一个老者,从那边山坳转弯处走出来,韩佩瑛顾不得与宫锦云招呼,连忙回过头和父亲说道:“这位老伯就是那日救助女儿的那位前辈高人。”

韩大维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车卫步履蹒跚,就知他受了内伤,真气未能凝聚。当下走上前去,说道:“阁下想必是车老先生了。在下韩大维,小女多蒙救命之恩,特来拜谢。”宫锦云、任红绡早已退过一旁,韩大维伸出手来,便与车卫相握。

车卫苦笑道:“韩兄客气了。我现在已经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面的人啦。”要知韩大维乃是侠义道中久已成名的人物,车卫早年和正派中人结怨颇多,他见韩大维伸手出来,心中还不免有点儿顾虑,恐防韩大维是有意来试他的武功。是以先在话语之中,透露自己是受了伤的。

哪知双掌一握,车卫只觉一股暖气,从掌心透入,片刻之间,流遍自己的奇经八脉,直达丹田。当真有如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有说不出的舒服。这才知道韩大维乃是用本身的真气助他疗伤的。

车卫又惊又喜,说道:“久仰韩兄是内家高手,果然是名不虚传,多谢,多谢。寒舍就在不远,请和令媛到蜗居歇歇如何?”任家那个管家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攀交,心中七上八落。

韩大维和车卫交谈的时候,官锦云也在和韩佩瑛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彼此的遭遇,大家也都知道了。

车卫邀请韩大维到他的家里,韩大维正要回答,韩佩瑛忽地悄悄的一拉父亲的衣袖,说道:“宇文冲已经死了,奚姐姐也见着了辛龙生啦。咱们先陪这位任姐姐回家好不好?”

韩大维颇感意外,说道:“哦,宇文冲已经死了吗?他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怎么死的?”

奚玉瑾说道:“多行不善必自毙,他是自己走火入魔死的。”

车卫苦笑道:“我就是着了辛十四姑和他的暗算,以致真气涣散,几乎为他所害。幸亏刚才这三位姑娘来得及时,救了我的一条老命。”

韩大维老于世故,在听了女儿的说话之后,心里已在想道:“听瑛儿的口气,似乎不想前往车家,这大概是为了避免让奚玉瑾难堪的缘故。”于是抓着车卫的话,说道:“多谢车兄好客的盛意,咱们一见如故,我也不想和车兄客气了。车兄,你的真气现在刚开始凝聚,似乎应该回去闭门练功,以免功力有所损耗。将来我有机会再来向车兄请益如何?”

车卫瞿然一省,道:“多谢韩兄指教,我回去闭关三日,韩兄若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三日之后,请来寒舍盘桓些时,好吗?”

韩大维见他盛意拳拳,说道:“好,三日之后,我来应约就是。”

车卫说道:“那么令媛和奚姑娘她们?”

奚玉瑾笑道:“车老前辈和韩伯伯是当世的武学大师,你们两位切磋武学,我们可是插不进口的。我们也还有另外一些事情,只待送任姑娘回家之后,我们就要离开此地的了。”

车卫最挂念的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而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是和奚玉瑾有着最密切的关系的,他不便明言,只好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们。但奚姑娘,你不等待辛龙生和你一同回去吗?”

奚玉瑾微微一笑,说道:“我用不着和他回去啦。我和他的事情已经当着令媛的面说清楚了,车老伯,你回去问令媛就知道啦。”

闻弦歌而知雅意,车卫一听这话,心上放下了一块石头,说道:“好,多谢奚姑娘今日帮了我的大忙,他日若有需要老朽之处,老朽定当图报。”语意双关,表面听来是指奚玉瑾等人刚才助他脱险之事,其实则是感激奚玉瑾成全他的女儿的婚事。

车卫得韩大维之助,功力已经恢复几分,当下独自登山。韩大维父女等人,也陪任红绡回家了。

谷啸风和任红绡是未曾见过面的表兄妹,两人行过见面礼之后,任红绡说道:“我妈常常和我说起姑姑的,只恨爹爹固执,不许我们两家来往。不过表哥的消息我们还是时时听到的,听说你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我们母女都是十分高兴。你这次来得真好,妈若是见到了你,不知道该如何欢喜呢。姑姑好吗?”谷啸风道:“好。表妹,我在不久之前,听说你已经到了金鸡岭,我也是十分高兴。”

任红绡想起一事,说道,“我听得车伯怕说,有个江湖上出名的妖妇辛十四姑正在我们家里,你知道吗?”

谷啸风道:“我正是从你们家里出来的,辛十四姑这妖妇早已给我们赶跑了。”

任红绡道:“啊,那你见过了我的爹爹没有?”谷啸风道:“见过了!”任红绡瞧他说话的神情,心知有点不妙,连忙问道:“我爹,他,他对你怎么样?”

谷啸风叹了口气,说道,“表妹,我说出来,你可要别见怪。”任红绡道:“爹爹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值他的所为呢。表哥直说无妨。”心想莫非他们是言语失和,已经动过手了。

哪知谷啸风说出来的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坏。她听说父亲通番卖国,不肯听从谷啸风的劝告,还要下毒手害韩佩瑛等等事情,不觉呆了。

韩佩瑛安慰她道:“表妹,你别难过了,你和你爹不同,我们决不会因为你爹看不起你的。”

任红绡道:“我有这样的爹爹,真是愧对你们。只不知爹爹跑了没有?表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谷啸风已知其意,说道:“你爹是我舅舅,我也还要尽我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够令他回到正路上来的。表妹,我和你一同劝他,你以父女之情感动他,说不定他能够回头的。”

任红绡道:“但愿如此。表哥,你和我爹争吵的时候,我的妈妈有没有出来?”

谷啸风道:“我没有见着舅母。”

任红绡心想:“他们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妈不会不知道的,为什么不出来劝架?”思疑不定,便即回头问那管家道:“莫大叔,我妈妈不在家么?”

那个管家这才说道:“大小姐,我说给你听,你莫伤心。老夫人已经死了。”

任红绡大吃一惊,说道:“我妈死了?怎么死的?”

那管家道:“你走了之后,老夫人日夕惦记你,和老爷也不知吵了多少次。她是得病死的。”

这一下恍如晴天霹雳,登时把任红绡惊得呆若木鸡。奚玉瑾连忙扶稳了她,说道:“绡妹,你醒醒。人死不能复生,伯母——”任红绡呆了片刻,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妈,都是不孝的女儿害了你了。”奚玉瑾安慰她道:“伯母年过六旬,寿终正寝,也算得是福寿全归了。人死不能复生,绡妹,你目前应该做的是节哀顺变,可别太过伤心了。”

好不容易劝得住任红绡止了眼泪,大家继续前行。走了一会,忽见一缕缕的黑烟,从山坳那边吹过来,登高一望,连熊熊的火光也看得见了。任红绡和那管家都是不禁失声惊呼,原来正是她的家里起火。

一个打击接着一个打击,吓得任红绡六神无主,面色都变了。奚玉瑾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绡妹,你镇定一些。咱们过去察看,先行救人要紧。”

幸亏任家是倚山修建,后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有一道瀑布冲下来造成的山涧阻止去路,火势才没有蔓延烧到山上的松木。敢情这把火业已烧了很久,此时火势已经减弱,任红绡抵达家门之时,只见她的家已是烧成一片瓦砾了。

瓦砾堆中散发出焦臭的气味,任红绡定睛看时,发觉火场中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烧得都几乎变成了焦炭。其中距离最近的一具尸体,仆倒在大门外面,看得出是挣扎着爬出来而终于不支毙命的。只有这具尸体的面目还隐约可辨,是服侍她的一个婢女。

任红绡哭道:“冬梅,你死得好惨啊!爹爹,爹爹,女儿回来了,你听得见女儿在叫你吗?”她虽然对父亲并无好感,但毕竟还有父女之情,心想父亲武功卓绝,也许能够逃出火窟,不过只怕也难免受了烧伤,躲在附近。

果然她叫了几声,只见在山涧边的乱石堆中,爬出一个人来。任红绡又惊又喜,连忙跑去迎接,但一个“爹”字未曾叫得出,却又不禁蓦地一呆,大为失望了。原来这个逃出火窟的人,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家里的一个花匠。

不过能够见着一个家人也总是好的,任红绡定了定神,说道:“老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发生这场大火?我爹呢?”

那个花匠老王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似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唉声说道:“大小姐,你回来了,你用不着找老爷啦!”

任红绡心头一震,叫道:“什么?我爹已经死了么?”

花匠老王忽地抬起头来,眼中射出愤恨的目光,缓缓道:“老爷没死,只是我们该死!大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别怪我说,你爹爹的手段好狠毒呀!”

任红绡大惊道:“老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他,他怎么样?”

老王恨恨说道:“这把火是老爷自己放的,我们这些家人也是他动手杀的。”

任红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失声叫道:“你说什么?我爹,他怎会这样?他是发了疯吗?”

老王冷冷说道:“老爷没发疯,只是我们没有醒觉得早。其实今日之事,我是应该早就想得到的。”

奚玉瑾道:“老王,你慢慢说吧,你说的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王道:“前面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今早来了几位客人,和老爷为难,把老爷打得逃到后园的假山洞里。其中一个客人,还是老爷的外甥呢。这是事情过后,小三子告诉我的。”说话之际,双眼望着谷啸风。

谷啸风道:“不错,你说的那个客人就是我。还有两位是我的韩伯伯和韩姑娘。”

老王继续说道:“你们走了之后,小三子溜到花园里刚刚和我谈起这件事情,忽听得钟声当当,我忙即赶去聚集。”

任红绡在旁给谷啸风解释道:“这是我爹定下的规矩,钟声一响,阖家上下就要聚集一起,听他训话。但这样的事情是很少有的。”

那花匠老王接下去说道:“老爷叫我们聚集了来,对我们说道,他是被仇家追上门来,不能再在此处容身了,因此要我们帮他放火烧掉房屋,我们愿意走的就跟他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

任红绡心里想道:“爹爹把劝他向善的人当作仇家,这固然不对。但如此处理,也还算得是通情达理呀。何以后来又要动手杀人呢?”

谷啸风问道:“你大概是不愿意跟他走的吧?”老王说道:“不错,我当然不愿意跟他走。不但是我,家里的仆人十九都是不愿意跟他走的。愿意跟他走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黑道人物。”

谷啸风道:“为什么你们不愿意跟他走?”

老王转过头来,向任红绡说道:“大小姐,你爹和女真鞑子、蒙古鞑子暗中都有往来,其实我们底下人都是知道了的,只不过瞒着你罢了。”谷啸风说道:“你们不愿走,他怎么样?”

老王说道:“他说:‘好的,你们点燃了火,马上走吧。’哪知火头一起,他和他那三个心腹,却各守一方,不论我们逃向哪方,都给他们抓了回来。一抓回来,就向火窟一摔。他们用的乃是分筋错骨手法,给摔倒的人,谁也爬不起来。只能活生生的给火烧死!”

韩大维大怒道:“早知如此,我实不该对他手下留情!”

任红绡欲哭无泪,“嘤”的一声,几乎晕了过去。奚玉瑾扶稳了她,说道:“任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任红绡颤声说道:“我做梦也想不到,我爹爹,他,他竟然这样狠毒,老王,我实在没脸见你。”

老王说道:“大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值老爷所为,才出走的。说老实话,我痛恨老爷,可并不恨你。”

任红绡目蕴泪光,低下了头说道:“你们待我这么好,但我却是愧对你们。老王,好在你还能够逃出性命。”

花匠老王继续说道:“幸而我还算及时醒觉,在老爷下令放火之时,我已经站在荷塘旁边,故意慢吞吞的放火烧一座亭子,他一动手杀人,我便跳进荷塘。荷塘下面有道暗渠,通向外面。我钻进暗渠的时候,还听得那些一时间没有烧死的人在痛骂老爷!”

任红绡恨恨说道:“你不必再叫他老爷了,我也不能再认他做父亲啦!”

老王抹了抹眼泪说道:“他们死得真惨,任天吾这、这老贼还在哈哈大笑,他说:‘你们别怪我老爷狠毒,你们跟了我这许多年,知道我不少秘密,我怎能让你们跑到外面泄漏我的秘密。’”

任红绡脱下一个手镯,说道:“老王,你把这手镯拿去变卖了,到外地谋生吧。”老王道:“大小姐的东西,我不敢要。”任红绡道:“你不要那就更增我的罪过了。”老王只好拿了手镯,说道:“大小姐,你是好人,我不会将你和你爹一样看待的。”

老王走后,任红绡道:“葛大叔,请你带我去祭我妈妈的坟,过了今天,你也走吧。”

这个葛大叔是任府管家,当然也是任天吾亲信的人了。他正自惴惴不安,不知韩大维等人要将他如何处置,听了红绡的话,有如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又是感激,又是欢喜,说道:“大小姐,有一件事情,我还未曾告诉你。”

任红绡道:“什么事情?”

那葛大叔道:“老夫人是给你爹气死的。”

任红绡不觉又吃一惊,连忙问道:“为的什么?”

那姓葛的管家说道:“大小姐,你还记得那个来过咱们家里的颜公子颜豪吗?”任红绡道:“他怎么样?”

那姓葛的管家道:“原来他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儿子。不是姓颜,而是复姓完颜。”

任红绡道:“他的身份我早已知道了。”

那姓葛的管家接下去说道:“老夫人初时不知,后来也知道了。你跑了之后,老爷大发脾气,说已经把你许配给那个姓颜的,非要把你抓回来不可。老夫人严辞质问他,说:‘你自命是侠义道中的领袖人物,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女真鞑子?’老爷最初还想掩饰,问老夫人:‘你是听得哪个多嘴的家人胡说八道?’老夫人道:‘你是想知道这个人好把他杀了灭口么?我偏不告诉你。’老爷老羞成怒,便说道:‘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瞒你。不错,完颜豪是大金国的小王爷,咱们攀上这门亲家有什么不好?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宋的江山眼看不能保了,我还要充什么侠义道?’

“老夫人道:‘好吧,你做狗也好,做俊杰也好,那是你的事,我的女儿绝不能嫁给鞑子!’老爷这就破口大骂道:‘你骂我是狗?哼,妇道人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使我是一条狗,你也非得跟我不可!’他们在房中吵闹,越吵声音越大,后来只听得‘卜通’一声,似乎是老夫人给老爷推跌地上。第二天老夫人就死了。”

任红绡越听越惊,又气又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道:“妈,我还只道你是给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气死的,原来你是给那个无耻的老匹夫害死的!可恨他是我生身之父,我不能亲手杀他为你报仇。但那个完颜豪我是非得杀他不可!”

那姓葛的管家道:“据我猜测,老爷这次离开此地,多半就是去投奔完颜长之。”

奚玉瑾跟着劝慰她道:“完颜长之父子不仅是你的仇人,也是我们义军的敌人。你先和我们回到金鸡岭去,总有一天,我们不但会给你报仇,也会为咱们所有的汉人报仇,把鞑子赶出去的。”

祭过了母亲的坟墓,任红绡遣走那个管家,说道:“表哥、表嫂和奚姐姐,从今之后,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了。”谷啸风道:“不,金鸡岭的义军都是你的亲人,咱们走吧。”

韩大维道:“我和车卫有约,不能失信于他。啸风,你替我照料阿瑛,半年之后,我到金鸡岭为你们主持婚礼。”正是:

爱恨恩仇都了了,欲偕良友隐名山。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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