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秋棠院去,总会引来关注的目光或是劝阻的话语。为免麻烦,傅清言带着玲珑避开来来往往的众人,抄了一条小道走。

这里环境清幽,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侧种有灌木。虽然到了冬季,依然葱郁,为这清冷的寒天增添了几许生机。

玲珑朝两侧多看了几眼,“金叶女贞?”

“你识得它们?”傅清言微笑望着她。

“是。”玲珑前后多瞄了几眼,“就是种的稀疏了些。倘若多栽种几棵,中间缝隙少点,能够更加好看。”

傅清言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慢慢说道:“其实这些灌木中间原本还载有栀子花。还是姑母命人栽种的。姑母心善,喜好花草,喜好琴棋,待人十分和善。只是自打琳表姐过世后,姑母这两年有些认不出人了,栀子花被尽数拔去,这里也不怎么有人过来了。”

玲珑轻声说:“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

“道歉做什么?”傅清言眉目柔和地看着她,“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到了,所以提几句。”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粉墙青瓦,“马上要到了。你在外头稍微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玲珑笑着说好。

傅清言见她喜欢这石子小径,就道:“这里离秋棠院不远了。不如你在这儿等我。若有事的话,在这里叫我一声就是。”

这提议正合了玲珑的意。两人就在石子路口道别。一人朝旁边的秋棠院去,一人折回去往小路走。

不同于木樨院的热闹和欢乐,这儿太过幽静,以至于进到院门后,还感受不到一丝的人气儿。

走到院中央了,方才有人看到傅清言,惊喜地唤道:“傅少爷!您来了!”

说话的是名身穿绿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

傅清言问她:“郑妈妈,姑母可在屋里?”

郑妈妈把手里捧着的梅瓶放到一旁院中的石桌上,“没在屋里。刚刚夫人想要到附近走走,红霜陪着去了。少爷进屋等等吧,很快就会回来。”

傅清言回头朝着石子小路的方向望了眼,有些犹豫。郑妈妈一再说很快就回,他这才迟疑地进了屋。

·

石子小路的尽头有个小石凳,不大,仅容一人坐下。到底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疲乏,玲珑在灌木丛旁走了半晌后,回到这石凳上坐下。

这时有脚步声从旁边传来。并非是来自她们之前走的那条小路,而是旁边的一条青石板路。那青石板路从石子路的半途开始,横着通往远处的一个小院子。之前玲珑走石子路的时候发现了这青石板路,还顺着远远看了眼,见那小院子里长了些杂草毫无生气,就没再多看。

没曾想,竟是有人从那小院子出来,顺着青石板路往这边走。而且她们转了个弯儿后,居然正巧往这边走。

当先的女子身穿紫檀色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插赤金填碧玉寿字簪,戴牡丹纹翡翠耳坠,容颜清丽,气度雍容华贵,有种看不出年龄的美。身边丫鬟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着靓蓝色湖杭素面综裙,小心地扶着前面女子,脚步沉稳。

离得那么近,玲珑不好避开。等人靠近了后,想着华衣之人是盘了发的,便起身福礼,“见过太太。”

那位太太没开口,倒是丫鬟说:“不用多礼。起身吧。”

玲珑站直之后,打算等两人走远就重新坐回去。谁知那位太太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的左侧边,回头看过来。

被人这样盯着看,玲珑有些不自在。正打算离开,却听对方讷讷地了句:“琳姐儿……”

玲珑莫名地开始紧张,加快步子想要走,不料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正是那位身着华衣的太太。

对方紧紧地从左侧方盯着她,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凄然。

“您还有事吗?”玲珑边问,边抽着手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桎梏。

哪知道她一动,对方倒是把手放开了。

“不对。不是琳姐儿。”那位太太怔愣了好半晌后,眼角泛起了泪花。这样哀戚之下,之前一直淡漠没有表情的面上倒是显现了些生动的表情。

她的声音很好听。

玲珑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的歌声。和这个声音很像。

正这样思量着,玲珑就见这位太太朝她望了过来,“我夫家姓穆,”她温和的笑着,“你叫我穆夫人好了。”

玲珑抿了抿唇,“穆夫人好。”

穆夫人挽上了她的手臂,柔声问:“你叫什么?来府里做什么?可是来玩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玲珑一一答了后,穆夫人面露欣喜,“往后你就住在这儿?这可真是好事。”说着就把玲珑按到了那石凳上,让她坐好,“这里的栀子花不错。我给你采几朵来。”

玲珑如坐针毡。

且不说那栀子花早就没了。即便是有,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开花。

而且,只凭着称呼她无法断定这位太太是谁。万一是那双胞胎姐妹俩的母亲怎么办?

玲珑有心想要暂时避开,就站了起来,打算道别离去。

可这念头刚一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穆夫人身边的丫鬟从路旁梅枝上掐了一朵未开的腊梅走过来,塞到了玲珑手里。

“小姐。”丫鬟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婢子求您多待会儿。夫人许久不曾和人这样开心地说话聊天了。您能不能多陪陪她?婢子求您了。”

那些推辞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玲珑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丫鬟欣喜不已。

穆夫人左看右看没有寻到栀子花,失望地走了回来。

丫鬟已经从不远处另搬了个小杌子放到了石凳旁边。

穆夫人在玲珑身边坐下,与她说道:“现在寻不到花没有关系。过段时间我让人多栽一些。”

不等玲珑回答,她忽地偏靠向玲珑身边,嗅了嗅。忽然就有些失控,眼中蓄了泪。

“琳姐儿。琳姐儿。”穆夫人掩面抽泣着说。

丫鬟赶忙去扶她,给她擦去面上的泪痕。

穆夫人一把推开丫鬟,问玲珑:“你喜欢栀子花吗?”

“喜欢。”玲珑被她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声音紧绷着道:“不过我更喜欢茉莉。”

穆夫人愣了下,喃喃,“还是和琳姐儿不一样啊。”

丫鬟耐心地和她轻声说:“自然不一样。因为不是琳小姐。这位小姐刚刚不是和您说了吗?她叫玲珑。”

“玲珑。”穆夫人重复了遍,问小姑娘:“你叫玲珑?好名字。你身上是什么香气?和琳姐儿喜欢戴的栀子花有点像,却又不太像。”

她这样一说,玲珑才恍然惊觉,腰边系着的两个荷包不见了。想来是刚才看灌木的时候弄丢的。

玲珑心急万分。

真的是太过大意了!

以前有娘亲帮她留意,后来有桂婶,再后来是七爷……

现在她得靠着自己步步小心才行。

“夫人。”玲珑歉然道,“我有东西丢了,需要赶紧去看看。”

她急得额头上冒了汗。

穆夫人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不要着急。只要是在府里不见的,定然能够找到。你别急。慢慢来。”

·

傅清言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放心玲珑一个人在这儿,就过来看看。远远看到了玲珑正和她身边几个人说话,傅清言脚步一顿,继而加快,匆匆到了她们身边。

穆夫人却是转过身来,温和地笑望着他。

“清言?”穆夫人笑问:“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侯爷吗?”

傅清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穆夫人,“姑母?您认得我了。”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穆夫人笑出了声,她拉着玲珑的手,抬头看傅清言,“你是我侄儿,我怎会不认得你。”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的。骤然重新听闻,傅清言心里万般滋味难以言述。他抿了抿唇,把激动和酸楚尽数压下,上前揖礼,轻声说道:“姑母说的是。”

两年了。已经两年,没有听到姑母这样唤他。

想他小时候,姑母时常带着他到处去玩。还指着路边的花,细数每一种花的名字,开花季节,有哪些花色……

傅清言定了定神,转眼看到玲珑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

玲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焦急且惊异。一是因为弄丢了荷包。二来,她没想到这位穆夫人竟然就是侯夫人。

穆夫人替她说道:“小姑娘丢了东西,正着急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清言斟酌着道:“少宁刚刚回府,世子夫人给他设了接风宴。我过来看看。”

“这样啊……”穆夫人说着,拍了拍玲珑的手,与傅清言道:“你陪玲珑找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换了丫鬟起身离开。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傅清言想着要不要遣了人告诉侯爷一声这个好消息。又怕姑母仅仅是突然好转一瞬,思量许久后,终是把这个念头按压下去。

如果姑母真的好了,自然会主动走出秋棠院,走出心结。那么,侯爷自然很快就能发现。如果姑母没有好,那他误传了消息,岂不让侯爷白高兴一场?

穆夫人离开后,玲珑着急地往石子路上钻,低头在灌木丛里不住找寻。

她和傅清言擦身而过的时候,傅清言隐约嗅到了一股香气。

这种香气非常特别。有些像栀子花,却不似栀子花那般浓烈,而是带了点点的香甜,暖暖的十分柔和。

傅清言忍不住循着香气的来源凑过去,奇道:“这是哪里来的。琳表姐喜欢簪栀子花。却也和这种香味并不完全相同。”

玲珑没防备他会突然靠过来,躲闪不及,羞得面目通红。待到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闪。

她一离得远了那香味立刻变淡。

傅清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面颊腾地下红透。

“我在找我的荷包。”玲珑急得额头上冒着汗,“刚才被灌木勾到,不知掉哪里去了。”

“不用急,我帮你找找。”

傅清言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径深感抱歉,即便这是个小姑娘,却也到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他让玲珑在小径上稍等,独自扒开灌木丛钻进去看,“你别勾坏了你的裙子。”

玲珑当时并没有进入灌木丛太深,只在旁边看看。没多久,荷包便被傅清言寻到。

玲珑赶紧把它们系到衣带上。

看着这一幕,想到刚才种种,傅清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冒出来一句:“你既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便不会告诉别人。”

知道他话语中指的是什么事儿,玲珑轻声道谢。

傅清言扬了扬唇角,笑容和煦。

两人正打算离开,身后传来了不住的高唤声。

“傅少爷!玲珑小姐!”

二人一同转回身去看,就见刚才的丫鬟红霜扶着穆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和刚才相比,穆夫人显然做了一番收拾。衣裳换成了鲜亮的枣红色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头发也重新梳整过,一丝不乱。

“玲珑是吧?”穆夫人朝玲珑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后,拉了她的小手相携着往前行。

“走吧。”穆夫人说:“侯府人多,你刚刚过来,参宴的话怕是会紧张。我同你一起过去看看,顺便带你认认家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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