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郜世修的“提议”后,虽然两人间隔了一扇门,可玲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瞬间提了起来。

她做了些小本买卖后,自认骨子里也算是半个生意人了。

魏风说过,做生意最忌讳亏本。

以七叔叔的本事和手段,自己做了这样天大的错事冒犯了他,再这样杵下去,她一定输得血本无归片甲不留。

因为现在她脑中纷乱一片根本就没法好好思考。

于是玲珑做出了这个时候最保险的选择。

……逃走。

等到逃离之后,冷静下来,再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玲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拼了一口气跑出菖蒲苑的。明明之前还吓到腿软没力气,一听到七叔叔的话却是陡然有了斗志,在飞翎卫们的注视下,拎着裙摆就快速跑了出来。

听着外面慌不择路的逃离脚步声渐渐远离,屋内的郜世修不由得摇头失笑。

看来真的是吓到她了。居然怕到不敢和他面对面详谈。

也罢。

不如先让她冷静一会儿,明日再好好哄一哄她。

·

出了菖蒲苑后,玲珑遣了人去仆妇丫鬟的住处,把顾妈妈和冬菱锦绣都叫了来,坐了车子回到怀宁侯府。

回到府里后她发现气氛不对,傅氏也不在秋棠院。她这才恍然记起来,宴席中的时候出了些岔子。因着这个关系,穆家人急匆匆离开,而沈五少爷则被飞翎卫押回了沈家。

玲珑砰砰乱跳的心这时候总算是冷静了些。

她回到了晩香院中,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对着墙壁静静发呆。

顾妈妈看小姐神色不对,等了好久又不见小姐出来,赶紧遣了人去寻傅氏,看看夫人能不能问出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才刚住进菖蒲苑去,却又突然间匆匆离开。甚至于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玲珑回府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府里各处。

傅氏惊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就回来了?”

不等她疑惑太久,顾妈妈遣来询问的丫鬟,和穆少宁就一同走进屋子里来。

今日穆少宁跟着郜七爷一同归京,因为卫所里有事,他并没有参加国公府的宴请,而且去执行任务去了。现在才刚刚回家。

顾妈妈遣了的丫鬟刚刚把疑问说出来,穆少宁已然在旁笑道:“没事儿。先前七爷让人和我说,玲珑想家了,回来小住一晚上,明儿一早就回国公府。”

大太太蒋氏轻声说了句:“怎么能直接叫名字?那是你表姑姑。”

穆少宁撇撇嘴,不当回事。

傅氏倒是放心了少许,“不是有事就好。我还怕今日的事儿连累了她所以回来了。”

说到今日的事情,傅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和旁边的蒋氏对视一眼,都神色凝重。

穆少媛的情形非常不好。好像精神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请了大夫来给她看诊,她都用东西把人给砸了出去,不准任何人靠近她。

说来也是。

哪一个姑娘家经历了那样不堪的事情后还能保持冷静?偏偏侯爷今日不在家。

毕竟事关二房的事情,又有袁老姨娘在青兰院里鬼哭神嚎地哀叫着。没侯爷做主的话,这些事儿一时半会的商量不出来。

穆少宁刚刚回家,过来拜见嫡祖母和母亲,说了会儿话就也离开。

待到屋里只剩下婆媳二人了,蒋氏悄悄和傅氏道:“等会儿二姐儿也就睡了。到时候找了大夫给她偷偷瞧瞧,夫人觉得怎样?”

傅氏思量着蒋氏是出于好意所以这样问。

因为女子初次若是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弄伤了或者是染上病症。

那沈五少爷一看就是个再鲁莽不过的,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而且他惯常来往于花街柳巷,天知道身上有没有问题。万一伤到了穆少媛或者是染了什么给她,那可麻烦。

倒不如一早就让大夫看看,有甚问题提早治疗,好得也快。

“不必了。”傅氏想到今日在青兰院那一团糟的嘈杂情形,眉心紧紧拧起,“她母亲不在意,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穆少媛回了侯府直接被扶回了青兰院。

自她躺下开始,二太太陆氏在院子里守着,泣不成声地抹着眼泪。袁老姨娘在旁照顾着,不住地嚷嚷要侯爷帮忙做主。

有她们俩在,青兰院的所有事情旁人基本上都插不进手。

傅氏也没打算管太多。

之前接连几次婚事的事情已经让傅氏意识到,这位二小姐太有自己的主意,倘若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她记恨上。

把事情一一安排妥当后,傅氏也算是尽了心。至于请去的那些大夫被赶走一事,那是穆少媛自己的选择。她不想多加干涉。

看傅氏不为所动,蒋氏明白她恐怕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追问:“当时旁边的东西有没有留下?”

“什么东西?”傅氏不明所以。

蒋氏半遮着口道:“虽然没有放元帕,可是弄些证据总是好的。拿了去沈家和他们对峙,他们更是理亏。”

傅氏了然,说道:“好似刚开始不在屋内,所以没有带着血迹的东西。”复又感叹,“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居然出了这种事情。也难怪她现下神志不清,见人就赶了。”

“那是夫人心善,所以这样想。”蒋氏冷笑着哼了一声,“我却听人说,沈五少爷总说二姐儿身子不干净,不是被他破的。谁知是不是另有隐情。再说了,二姐儿为什么把国公府的丫鬟砸晕?天晓得她偷偷摸摸穿了丫鬟衣裳在国公府乱逛想要做什么。一听这做派,就不像是心思正经的小姐。”

蒋氏是世子夫人,所以之前傅氏忙着遣了人安顿穆少媛的时候,蒋氏这边负责派了人去找沈家理论。故而听了这么一耳朵。

抱怨了几句后,蒋氏看傅氏好似不太相信,就把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讲给她听。

傅氏没料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种说法。

“休得胡言!”她立刻压低声音呵斥:“这种话也是随便乱说的?倘若乱七八糟的话传了出去,往后府里小姐们还要不要嫁人了!”

这话说得蒋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名声对女儿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她自己也有女儿。女儿还没嫁到婆家,若是浑话传出去,少宜也落不到好处。

见蒋氏终于知道利害关系闭了口,傅氏方才温声说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一会儿侯爷回来,我再和他详说。”

蒋氏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穆霖方才归家。这个时候天色已晚,蒋氏回了院子安排午膳。唯有傅氏独自等在房里。

丫鬟打了帘子,穆霖大步入内。

冷风跟在他的身旁吹入房中,带来丝丝凉气。

傅氏迎上前去,亲自帮穆霖把披风解了下来,问:“侯爷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家里还有事儿需要侯爷做主呢。”

话一说完,半晌没听到回答,傅氏搭眼看过去,这才发现穆霖脸色铁青,眉眼间满是怒意。

傅氏赶忙拉了他在旁边坐下,拿了杯水给他喝。

“我绕路去了趟沈家。”穆霖一口把水饮尽,砰地将杯子砸在桌上,气道:“那沈家欺人太甚!说什么二姐儿行事不端,自己先破了身子,就算入沈家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妾,当不得正妻!”

他抬手怒指着沈家府邸的方向,低吼,“还有那沈五。一个游手好闲的不争气东西,居然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打的冤枉,说自己是被二姐儿勾引着过去的。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

若是之前听到这种话,傅氏定然和穆霖一样愤慨。可是之前听了蒋氏的话后,傅氏也有些犹豫起来。

旁的不说,穆少媛砸晕了国公府丫鬟、穿了丫鬟衣裳,这事儿是实打实的。刚才她遣了人去国公府问过。

既然这件事上穆少媛不占理,其他的一些细节就不得不去仔细推敲。

譬如,为什么二姐儿哭着闹着不让大夫们给她诊脉查看身体状况。

傅氏并没有立刻把蒋氏那边听来的话直接告诉了穆霖,而是温声说道:“侯爷莫要着急,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不如这样。明天咱们遣了人去二房给二姐儿查看身体,确认她身体无碍了,再问她那换衣裳的事情。毕竟是她先换了丫鬟衣裳在先,遇到沈五少爷在后。只有弄清楚了其中细节,才好和沈家的人理论。”

穆霖一听,自然答应下来。

傅氏就把今日穆少媛打了好几名大夫的事儿说了,语气犹豫,“不知能否麻烦侯爷亲自去看看她?”

“怎么?”

“她好似是怕了沈家一般,见了谁都不敢相信。”傅氏道:“想她前几次婚事的事儿都是侯爷给解决的,想必她极其信任侯爷。妾身想麻烦侯爷亲自去看看,免得她再这样耽搁下去,误了养身体的最好时机。”

“好,明天我去。”穆霖和沈家人吵了许久,已然烦躁,“到时候我直接找了大夫到她房里,给她看看身体状况。有什么不好的一一写下来,也方便和沈家去对峙。至于那丫鬟衣裳的事情,我也亲自问了。有我在,她不用怕什么,有苦衷也可以直接和我说。”

有了这些话在,傅氏总算是放下心来,露出这两三个时辰以来的头一个笑容。

“那就麻烦侯爷了。”她温和地说着,让人摆了晚膳上来。

傅氏安排好穆霖这边后就回了秋棠院。她没有即刻回到自己的屋子,直接去了晩香院。

晩香院中,玲珑正慢吞吞地吃着晚膳。虽然满桌都是她爱吃的菜式,却也没动几筷子。只百无聊赖地戳着碗中晶莹的饭粒,目光直直地发着呆。

二房的事情有了着落,傅氏心下放松。看到玲珑这副模样直接笑了出来,“怎么了这是?莫不是国公府的饭菜不合胃口,所以回来蹭一顿晚膳的吧。”

玲珑听到她的声音后,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沉静下来。撂下筷子扑到傅氏怀里,喃喃地唤着“姑母”。

虽然傅氏名义上是她的姑母,实际上却和母亲一样,关心着她,照顾着她。在傅氏身边,玲珑能够和寻常孩子一样找到家的感觉。

傅氏知道这个孩子依赖她,由着玲珑在她怀里撒娇。

好半晌,玲珑的心情平复下来,拉了傅氏一同用膳。

经了之前二房那一遭闹腾,傅氏真是气都气饱了,暂时不想吃。把丫鬟都遣了出去后,她给玲珑夹着菜,问:“最近算术学得怎么样?”

“挺好的。”玲珑真心实意地说:“齐天的算术很好,教我的时候很用心。”

傅氏没料到给玲珑教习功课的居然是飞翎卫里的一位大人。不由感叹,七爷待这孩子也真是尽心尽力了。

“七爷待你这样好,你可要认真学,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傅氏说完,觉得自己有些严苛,再道:“学习算术要用心。只要认真努力了就好,若是学得吃力可以停一停,又不是非要凭借这本事来过活。”

玲珑一一认真听着。

把话都叮嘱完后,傅氏这才放下了筷子,故意板着脸道:“说吧,你今儿到底是为什么回来了。”

玲珑低着头不吭声。

傅氏笑,“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七爷在京城的时候,总缠着他,根本舍不得分开。若不是有事,才不会在他没离京的时候就突然离开。现下他在菖蒲苑,你却回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今日的情形,玲珑不能讲出来。

思量了好半晌后,她磨磨蹭蹭地道:“我今天做了件错事。那件错事让七叔叔不高兴了,我害怕,就跑了回来。”

她遮遮掩掩地没有明说。

傅氏便晓得,八成是说不出口的。

小姑娘家到了这个年龄,都脸皮薄的很。就算是很小的错事,也能让她们心里难受个好长一段时间。

傅氏没有细问,只叮嘱道:“错了没什么。道歉就是。七爷这么疼你,不会不原谅你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玲珑觉得这次的事儿实在严重,期期艾艾地咬着笋丝,含糊着说:“如果他不原谅我呢?”

“不会的。”傅氏非常肯定地说:“七爷真的很疼你。无论你做错什么,一定好好和他说。他不会和你计较的。”

这话犹如定心丸,让玲珑心里舒坦了不少。

最后,傅氏还特意让玲珑做了保证,明儿一早就回国公府去,好生与七爷道个歉,把事情说清楚。

玲珑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好。”

·

虽然前一天晚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是玲珑还是心虚得不行。一大早离开了侯府,没往菖蒲苑去,而是直接到了族学去上课。

忐忑难安了一整天,连课都没上好。舞艺课的时候,丽娘子见她不够静心,甚至于还意有所指地说了她两句。

课间歇息的时候,郜心兰趁着旁边无人的时候悄悄问玲珑:“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玲珑暗道是不舒服。心里紧张得慌,很难受。

只是昨天发生的那种事情,她决然不敢让第三个人知道。于是强笑道:“没事儿。就是昨天玩得累了点而已。”

郜心兰并不知晓昨天发生的那许多事情。只隐约晓得沈五少爷被郜七爷给派人押走了。另外,穆家因为穆二小姐穆少媛有了点事情而匆匆离开。

她觉得玲珑不可能为了那两个不甚相干的人而忧虑,所以信了玲珑当真是玩累了。于是道:“那一会儿歇息的时候,好好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就没事。”

不过,想到那个宴席,郜心兰倒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悄声和玲珑说了,“你知道吗,世子爷,刚刚纳了个妾。就昨天傍晚,客人们都走了后,带回来的。”

玲珑讶然,“昨天?纳妾?”

不怪她这般惊愕。

过几天就是大房三小姐郜心悦出嫁的日子了。结果她爹世子郜世良又在这个时候纳了个小妾进来。

不得不说,这事儿办得不地道。

“嗯。”郜心兰想到昨天晚上国公府的鸡飞狗跳,忍不住厌恶地皱了眉,“祖父生气,打了他。他护着那个妾,说是有孕了,必须带回来。他和祖父争吵许久,非要留下人,还说祖父如果不准他带进门,他就养在外头。”

听闻郜世良的诸多过分行为,玲珑不由想到了七叔叔。

都是一个爹的儿子,怎么差距那么大呢。

玲珑沉默了片刻,思量着郜心兰都把自家事儿说了出来,那她要不要把穆少媛的事情告诉郜心兰?

斟酌过后,决定还是不说了。

并非是她不放心郜心兰。侯府和沈家都在商议亲事了,穆少媛那天又是在国公府出的事,要不了多久,郜家的人肯定能把当日的情形猜个七七八八。

只是这种事情任谁知道了心里头都不好过。既然如此,何必提早闹得郜心兰也不痛快。

中午玲珑跟着郜心兰回了苍柏苑吃饭休息,下午下学后可不能再避开了。只能硬着头皮回到菖蒲苑。

进了熟悉的院子,她却不似以往那么高兴,反而七上八下的心里没个着落。

长河看到她后笑着打招呼:“小姐,爷还没回来呢。您先忙自己的,刚才爷遣了人来说,八成得忙到晚上。”

平时玲珑听了这样的话,肯定要沮丧个半死。因为到了太阳落山才能见到七叔叔。

可这回她却一反常态,开心地道:“真的?七叔叔要那么晚回来吗?”

然后脚步轻盈地回了自己屋子里。

长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拉了旁边正在锄草的长汀问;“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长汀抖了抖小花锄上的泥,慢慢说道:“昨天小姐从七爷屋子里跑出来,片刻也不停留,直接回了侯府。”

长河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那和今天小姐的反常又有什么关系?”

长汀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斜睨了长河一眼,再也不肯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低头锄草。

长河站在花圃边上好半晌,愣愣地喃喃自语:“难道是吵架了?”

这可真稀奇。

爷和小姐是他见过的最和谐最友爱的叔侄俩了,竟然还能吵起来。

长河觉得这是个大新闻,忙不迭地跑去告诉长海分享一番。

长海正在旁边抱着茶壶晃晃悠悠品茶,听后若有所思。

晚上的时候,郜世修刚刚进了国公府的门,还没到菖蒲苑,长海就赶紧撂下手里的一切事情,跑到玲珑的屋里去找她。

“小姐!”长海在她院子里叫,“爷等会儿就回来了。八成会直接去书房。”

玲珑正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呢,听后手一抖,蹭到了棋盘边缘掀翻了棋盘。

愣愣地看着满地的落子,她心里头涌起了不好的预兆,推门去问长海:“七叔叔要回来了?还有多久?”

“一炷香时间要不了。顶多一盏茶时候。小姐要不要去书房等着?”

“……还是不了。”玲珑蔫蔫地说,“等会儿七叔叔如果要找我,你就说我已经睡了。”

长海看着空中弯月。

俗话说得好,吵架不能隔太久。时间越久,矛盾就越难解决啊!如果小姐现下真的睡下了,七爷那边怎么办?

昨晚上小姐走了后,七爷一整宿都没睡。

旁人不知道。可他昨天刚好晚上轮值,在七爷的院子里守了一晚上,最清楚不过。

长海当机立断下定决心,把玲珑请到了前头院子里,拿了茶叶茶具出来。

“属下平时没事儿了也泡点茶喝。”长海笑道:“就是手法不怎么样。平时小姐都在七爷那儿,属下等闲不敢请您。看现在小姐有空,就冒昧地向您讨个恩情,求一杯茶。”

面对着茶叶和茶具,玲珑就把之前的各种烦心事儿暂时抛到了脑后,笑着说了句“好”,开始静心地一步步做着准备。

长海悄悄地朝不远处的长河抛了个眼色。

都是并肩作战多年的同僚,平素执行行动的时候也很少开口,都是靠着眼神交流和打手势来进行下一步。

长河会意,偷偷摸摸跑到菖蒲苑门口观察情形。远远看到郜世修过来,忙快速撤回,到了长河这儿无声地比划了个手势。

长海了然,点点头。

没多久,茶香四溢。

长海请了玲珑把茶端给七爷。

玲珑抬眼默默地看着他。

长海歉然地挠了挠头,“其实属下这儿哪有那么好的茶呢?这是七爷的,属下问茶水间的人要了些来。”

在玲珑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爷昨儿晚上没睡好,几乎一夜没睡着。旁人说什么,爷都不会听。属下就想着,也就小姐您说的话能对爷起点作用。不如您拿了茶和爷好好说说?”

在长海看来,就算是七爷和小姐有了矛盾吵了架,那也一定错在七爷。要知道,小姐脾气多好啊!多漂亮啊!怎么可能是她的错呢?

他想着,提一提七爷昨晚没睡的事情,许是小姐一个心软,就能原谅七爷了。

玲珑听后却是心里更加的五味杂陈。

……想七叔叔洁身自好那么多年,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结果一朝英名毁在了她这儿,被她给破了戒。

想必他是懊恼了一个晚上,气到睡不着吧?

玲珑是又心虚,又紧张,在这儿踌躇犹豫着。

长海看不过去了,把茶盏一把塞进她的手里,“七爷现下差不多到书房了。小姐不如过去看看吧。”

其实玲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七叔叔。

这世上没谁比七叔叔对她更好了,她舍不得不见他。

早也要见,晚也要见。不如趁个早,知道七叔叔提出的要求后,她努力去完成就是。

玲珑把心一横,朝长海点点头。径直朝着书房行去。只不过她并没有带上茶盏。因为怕自己一个紧张把茶具摔了,那可得不偿失。

现下天已经黑了。各处挂起了灯笼,照亮了去往书房的路。

玲珑越走越慢,到了门口后,脚步已经迟缓到几乎迈不动。

临近门边,她失去了刚才横下心的勇气,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明知屋子里面还是她离开前的那样,明知里面男人还是对她最好的那个人,可是因为之前的那一幕,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

玲珑试着去推门。没用什么力气,门就裂开了一点点的缝儿。她趴到门边从缝隙往里看。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影下,男人手执书卷在桌案前细细翻阅。暖光找到他的身上,并未带去半点的暖色,反而衬得他周身愈发清冷,更显孤寂。

玲珑的心虚又增了一层,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把门缝拉好。先前那点儿勇气不知怎么的再次消散不见,又有了想要跑走的冲动。

可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过来和七叔叔谈谈……临阵逃脱有些不太厚道?

但她现在真的不敢过去,怎么办。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玲珑自顾自地踌躇了半晌,还没想好一个妥善的主意,里面传来一声轻叹。

“怎么来了那么久也不肯进屋?”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和疲惫,“莫不是往后都不愿见我了吧。”

这语气中的疲惫让玲珑心里揪紧。瞬间忘却了惧怕,剩下的只有担忧与心疼。继而开始自责。

她一向都知道七叔叔很忙很累。那她怎能再让七叔叔为了她而忧心受累?

再怎么不敢,在这一刻玲珑也无所畏惧起来。趁着这时候涌起的勇气,上前推开了门,走进屋中。

不过,随着两人间距离的逐渐缩短,她的心不自觉地又提了起来。

原因无他。

当时看到的景象太……震撼了些。想忘也忘不掉。最可怕的是,现在她眼前的明明是衣衫整齐的七叔叔,可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没穿衣裳的他。

玲珑的脸颊不能自已地红了起来,开始发烫。赶紧低下头,生怕神色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郜世修抬眸看了她一眼,低笑,“怎么还不过来?莫不是怕了我了?”

此刻他的笑声带着愉悦和些许的促狭,很好听,仿若美酒,醇厚让人沉醉。

不知怎么的。玲珑平日里明明听习惯了七叔叔的笑声,现下入耳却觉得更为好听。且她明明和七叔叔开玩笑也习惯了,根本无所顾忌。现下这个时候愣是从他话里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

玲珑努力让自己抬起头来,正视过去,深吸口气,放平语气说道:“之前是我不对。我做错了事,却没办法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七叔叔。因为无论她怎么承担责任,时间都无法倒流,没法抹去她做下的错事。

郜世修含笑,不接她刚才道歉的语句,反而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怕,还是不怕?”

玲珑咽了咽口水,声音发硬地一字字往外说:“不怕。”

虽她觉得自己表情控制得很好,可飞翎卫指挥使是什么人?就算是有点滴丝毫的小小不对劲,也能被他看出端倪。

郜世修静静地看着眼前少女。

为了压制住因过于紧张而显粗重的呼吸,她胸口起伏有些剧烈,嘴唇紧紧地抿起,好似觉得用唇齿间的力度就能那将要出来的紧张喘.息给吞咽回去。

她其实不擅长于此。故而憋得脸颊愈发绯红,眼睛里也泛起了些微的水气雾蒙蒙的。至于嘴唇,因为轻咬过的关系,所以比起平日来更加红润……

郜世修的视线在那红润润的唇上停留了许久,好不容易方才挪移开,望向桌上那写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书册,语气清淡地道:“今晚我原本有事脱不开身。不过,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特意赶回来了。”

玲珑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而出:“什么更重要的事?”

“之前说过的问题还没谈妥,总要和你好好商议。”

即便他一个沾边儿的字都没提,可玲珑的脑海中腾地下冒出了“责任”二字。

玲珑的脸上犹如火烧。这回可撑不下去了,低下头揪着衣角,压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郜世修抬指敲了敲身侧座椅,“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些。”

玲珑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挨着座椅远离男人的那一侧落座。

她本就身材娇小,又很瘦,整个椅子只占了半边。

虽然椅子并在一块儿,可她这么坐下来,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地空出了半张椅子的距离。

郜世修抬手放在玲珑的椅背上,倾身而至,在她耳边低语:“你这还是怕了我了?”

玲珑朝着另一侧缩缩身子,发现退无可退后,只能拼命摇头,坚决否认,“没有。”

郜世修抬指在她额间轻轻地弹了一下,低笑,“又撒谎。”

他直起身来,把自己椅子往后推了四五尺,落座。探身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站着。

而后拦住她细瘦的腰身,猛一用力。

玲珑没防备,不小心跌进了他的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玲珑赶忙起身。

郜世修将她禁锢在怀中,蹭了蹭她发顶,微笑道:“可我是故意的。”

玲珑的脸颊无法遏制地腾腾腾烧了起来。

此时此刻,坐在七叔叔的腿上,不知怎的,她再次想到了那时候的情形,然后意识到自己所坐位置的旁边就是那个……

玲珑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子惊惧的感觉,紧张得身体绷牢,一点也不敢放松。

啪地一下。

屁屁上突然挨了很轻的一拍。

玲珑捂着被拍的地方,不敢置信地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郜世修抬指刮了刮她的下巴,“现在就怕成这样了?那往后若是有更亲密的事情,事后你岂不是要逃到京城外头去?”

“更、更亲密的事?”玲珑嗓子有些发干,“还能怎么更亲密啊。”

郜世修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所以,你是不打算负责了?”

他的眼中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隐隐地夹杂了诸多复杂情绪。伤心、难过,甚至还有落寞。

玲珑看后心疼得紧,下意识就想要会负责的。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记起了自己之前的落荒而逃。

……跟个懦夫似的。

玲珑心虚得紧,很小声地说:“我又不知道需要怎么负责,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其实并不难。”郜世修道。

玲珑欣喜抬头,“真的?”

“嗯。”看着怀中少女毫不遮掩的欣喜,郜世修莞尔,抬指捏了捏她鼻尖,“你只要帮我把一个问题解决掉便可以了。很简单。”

玲珑想,七叔叔从来不骗她。这次肯定也是。

于是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展开笑颜问:“什么问题?”

她觉得自己将要及笄,是大人了,怎么着也得有担当些。于是拍拍胸脯,坦然道:“先前是我莽撞,不小心冲撞了七叔叔。如果不难的话我肯定会一力承担。”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过,再简单也得是我做得到的才行。”

“你一定做得到。”

郜世修凝视着她的笑颜,眉目渐渐柔和了下来,语气和缓地说道:“过了儿时后,我穿衣洗澡都是自己来。成年后更是如此,从不让旁人近身。那般的情形,我此生此世只会给一个人看。如今既是已经被你瞧见,往后我是绝不可能再接受第二个女子看到那种情形。长此以往,我必然无法娶妻生子,郜家七房一脉就此断绝。这样的情况,你看怎样解决较为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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