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清早,织原晶子来到军平的住处,没带来昨天承诺的衬衫,却取出昨天的早报。她的纤纤玉指轻微颤抖,指着社会版一角的报导。

报上登载群马县白根山半山腰的林间,发现已经死了六个月的男女腐尸。法医推断男尸年约三十五至四十岁,女尸年约三十岁左右,报纸上猜测可能是殉情,因为两人的手腕以领带系结一起。

“今天早晨看到的……年龄、身高都像是我先生和妹妹。他们两人自金泽的住处失踪至今恰好六个月了。与报上报导的腐尸死亡时间一致。我准备马上动身前去看看……如果你有空的话,希望能陪我一起去……”

军平答应了,才想起自己有时间但部没有钱。

“费用全部由我负担……”

似乎看透了军平的心思一般,晶子紧握军平的手腕,眼光充满恳求。军平顿时面红耳赤,此时才发觉自己只穿了长裤,慌忙随便套件上衣。

“对不起,我忘了衬衫的事了。”

看到军平穿上昨晚那件衬衫才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一定是看到今晨的报导,仓皇失措,没了主意,想起昨晚救了自己性命,又听了自己故事的年轻人,才来拜托一起去查看究竟的。

一小时之后,军平与晶子自上野火车站搭上上行列车。坐在临窗位子的晶子静默无语,茫然远眺窗外与夏日阳光一起流转的风景。她穿着的长袖罩衫遮住手腕,头发微乱,大概出门前在慌乱梳整的吧!未施脂粉的素净脸庞上有几条细细的鱼尾纹,此刻的晶子若再套上围裙,无异于一般平凡的家庭主妇。唯有她的肌肤白皙远较平日更醒目,火车驶进隧道时,窗外的黑暗好像更中意她的雪白肌肤似地,映照在玻璃窗上的影子,美丽恰如昨夜所见的花朵。每逢进入隧道,窗上的脸就浮现一片雪白。军平注意到两人的膝盖正紧靠,慌忙僵直身体、两脚紧紧并拢端坐。

服务员推来贩卖便当的餐车,“肚子饿了吧?”晶子终于开口了,买了两人的份量,推说自己不想吃,两盒便当都放到军平膝上。而后,再次开启钱包,拿出一万元钞票两张,不,她的纤指在一张或两张之间稍微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掏出两张纸钞,塞进军平衬衫的口袋里。

“谢礼……很少,不成敬意。”

“不,不是为了要你的钱……”

军平慌忙伸出拿着筷子的手轻柔地包住较自己年长五岁的手,阻止她往自己的口袋塞钱。

“你不是会告诉我别轻视自己的生命?而且,刚才向你住的公寓管理人询问你的室别时,他很凶地要我告诉你尽快缴付房租。”

晶子眼中的笑意却叫军平默然无语了。既没点头答应也没道谢,军平低头,开始吃起便当。他心想,此刻身边的这个女人是寂寞的。丈夫、妹妹,理应在她身侧陪伴她的人皆不知去了何处,没有一人与她为伴,在最孤独之际,一个野狗似的男人闯进生活里。她欲体贴对待这名男子,以埋藏自己内心的落魄。

现实里,晶子正目不转睛,笑意盈漾望着正狼吞虎咽吃便当的军平。军平部只是语气僵硬地说着客气话:“便当真好吃!”一边继续拚命吞咽着便当、身旁女人的体贴以及她的寂寞。

从上越线转车吾妻线,在长野原下车,抵达当地警察局已是下午一点多了。警方说明因为尸体已经腐烂无法辨认,所以只给他们辨认遗物。

男尸的遗物有深蓝色全套西装、鞋子,袜子以及钱包、手表。女尸的遗物仅有衣服,外套毛衣和裙子,都是红色的。两人的遗物磨损、脏污得很严重,似乎能由其中闻到尸臭。

“衣服全都是平常可见的成品,如今能查出死者身分的唯一线索是手表。这只表是老旧的舶来品,看起来会修理过不少次的样子。文字盘里清楚刻着像是S的字形呢!”

“这只表是戴在哪一只手上?”

“嗯……左手!”

“所以这名死者不会是我先生。我先生是左撇子,习惯与普通人相反,手表一向戴在右手上……而且这只手表,这些衣物我也没见过。家妹相当讨厌红色,身上绝对不穿戴红色的东西。”

晶子斩钉截铁说明之后,忽然降低音调问道:“这两个人不会是被杀的吧?”

军平觉得她问的很奇怪,但这个颇具乡土气息的警官却似乎不觉得奇怪的样子。

“也有人这么猜想啦!依照现场的情况看来,或许是男的拿刀先刺入女的咽喉之后,再刺进自己胸膛,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情况,种种猜测纷纭,而刀子距尸体有一段距离,说不定是握刀者临死之前断然远抛的呢!”

苍白着睑,冷静听完警官的话之后,晶子郑重道谢,正欲离去时,突然又序下脚步。

“为求慎重起见,我想看看遗体。”低声说出这句话,未等到军平回应,又迳自走回警官面前。

“没有问题?你是第四个前来认尸的人,昨天来的女人看得都昏倒了。”

警官语气中带着担忧,晶子以音量虽小却坚定无比的声音回答:“没问题!”军平两人被带到一个房间,只有萤光灯微照的阴森森的房里并排着两个木质棺木。警官说只看头部即可,他只稍微掀开白布的一角。晶子一手以手帕掩口,另一只手以强劲的力道紧握着军平的腕部。看毕两个棺木之后,晶子摇摇头。

“还是不像我先生和妹妹。”

叹了口气,抬头望一眼军平之后紧闭上双目,似乎欲抛却刚才在黑暗中所见一般——

“太好了,幸好是别人!”

两人回到火车站,坐在站前的茶馆里,军平说道。晶子出神望着窗外的广场。

“或许他们死了比较好……如果他们死了,那么我除了遗忘过去以外,别无他法了吧!”

说着的当儿,突然她的目光直盯火车站前停下的巴士。

“这里有登上白根火山的巴士,……好想去看看!”

如果现在上山,在日落之前可以返回到火车站。军平同意后,立刻起身。他心里希鉴山上美丽的风景,能涤净晶子在太平间时眼中浮现的不愉快。

搭乘满载暑假期间孩童和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归来的巴土,经过一个钟头左右的摇晃颠簸后,巴土在火山口放下乘客,突然觉得天空占满视野,视界变得宽濶起来。巴士已登上相当高的标高处了。

在休息站的对面,自然的岩石表层浮现出古罗马竞技场的形状。听说里面就是火山口了。随着人群,攀登上不是褐色,是更接近白色的岩石表层,突然,意想不到的颜色出现眼前——不可思议的火口湖颜色。融和蔚蓝色泽的鲜明天空色与周围白色的岩石表层形成层次分明、强烈的对比。视线完全被这两种颜色占据,容不得其他色彩了。天空状似透明,看起来简直就如夏天强烈的光线把天空里所有的蔚蓝尽投入此湖一般。

但是这种奇异之美只持续了一下子,正当陶醉于其中时,天空突蒙上灰翳色彩,雾气已沉落湖的表面,瞬间遮蔽了湖色。

众人皆慌张欲折返,只有晶子一人仍在雾中追逐湖色,她的侧面看起来宁静无比。军平喊她,晶子微笑答以:“好的!”下坡路时一直拉着军平的手。

二十四小时之前,仍是陌生人的这名女子,此刻正与他互相牵手扶持着,在宛如被雾追赶的情况走下坡道,好不容易回到了休息站。回顾身后,先前还如同圆形竞技场般矗立的火山口,仿佛是瞬间的幻影,此刻已被雾重重笼罩,完全消失于眼前了。

“一切都消失了!”

晶子语调中仍隐含寂寞,但湖色似乎已洗去她心中的阴霾了,从警察局出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脸色也转趋晴朗。乘坐巴士回到火车站后,军平告诉晶子自己有事要到别的地方,请她独自回家。

“去哪里?”

“没什么重要的。明天晚上就返回东京。”

“那么,明后天下午打电话给我。”

晶子想写下电话号码,但恰巧两人都没带纸、笔。晶子由皮包里取出眉笔,握起军平右手腕,在上面写下小小的七个数字。

“好像犯人烙印的记号喔!”

恶作剧笑道,马上脸色又转严肃。

“洗澡的时候,这里切记不能洗掉,完整的保留回来?”

军平默默点头。等待晶子的列车到达的期间,两人进入茶馆闲聊,军平于言谈间,不露痕迹问出晶子的丈夫、妹妹在金泽租赁的公寓名字和住址。三十分钟之后,军平在售票口目送晶子搭上车后,买了前往金泽的车票。

军平总觉得应为晶子寻找出她失踪的丈夫,而且或许在金泽可以查到什么线索。不告诉晶子前往金泽的事,是怕晶子或许会说,事情到此为止别再追查了,有可能反对他去吧!而且他也没把握去了金泽之后是否奠能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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