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打扰一下,您是不是忘了说第九种理由了呢?”

祖母突然的答话让凉子感到惊讶。原本在厨房收拾碗筷的祖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我们身旁了。

“非常抱歉,我并不是故意偷听客人的谈话的,在厨房不经意听见时,觉得很有趣才不小心说出口……”

“没关系,您提到的第九种理由是?”

密室收藏家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祖母温柔地微笑着说:

“就是为了把客人——把密室收藏家叫来身边这个理由。只要发生了密室事件,密室收藏家一定会出现解决谜题对吧。犯人可能是为了见密室收藏家也说不定。为此,犯人才引发密室杀人案。”

“——为了见我?”密室收藏家的脸,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惊异的表情。

“为什么会想要见我呢?我并没有让人想见的价值。”

“不,想见您的大有人在。比方说我就是。”

凉子张着大嘴说道:“唉?为什么奶奶要见密室收藏家啊?奶奶认识密室收藏家吗?”

凝视着祖母的密室收藏家,其端正的脸孔缓缓地露出微笑。

“我想起来了。您是那个时候的——昭和十二年在京都柳园高等女校发生的密室事件的目击者。是叫鲇田千鹤对吧?”

祖母脸泛红晕。一瞬间害羞的祖母,带有某种少女的情怀。

“——是的。您想起来了啊。我都已经那么老了,您却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唉,什么意思?奶奶以前有见过密室收藏家?”

“嗯。距今四十八年前,昭和十二年的时候见过。我读的女校里发生了音乐老师在密室里被害的事件。当时密室收藏家就出现了,不一会儿事件就解决了噢。”

四十八年前的话,那是祖母十六岁的时候。凉子回忆起前几天在《金鱼汤》的对话。

祖母说她第一次觉得帅气的人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人很聪明,谁都解不开的谜题他一下子就能够解开。他就是密室收藏家啊。

接着,凉子愕然了。昭和十二年解决的事件的话,密室收藏家现在的年龄就算超过七十岁也不足为奇。

但是,他的外表无论怎么看都是三十岁前后。

“那个事件和这回的事件一样,都是以手枪为凶器。密室是‘被钥匙锁上的密室’没错吧。话说回来,指挥那个事件的搜查的是您叔叔,他现在可好?”

“昭和四十五年,举行大阪万博的那年去世了。他很怀念您,一直说想要再见您一次。”

“是吗,已经去世了啊……他非常信任我是个很体贴的人。可惜没法再见多一面。”

凉子有听说过,祖母的叔叔是一名警察。凉子小时候有见过他几次,是个不拘世俗的坦率之人。凉子记得和他见面的时候他经常感叹“样子和小千鹤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虽然凉子当上警察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但是从选择相同职业这点凉子感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羁绊。那个人,以前也见过密室收藏家啊。

祖母望着密室收藏家说:“第九种理由您怎么看?比方说有个人和我一样想再一次见到您,所以才制造了密室把您叫过来这种理由如何?”

“什么叫‘比方说和我一样’?别说这种奇怪的话啊奶奶。搞得好像你是犯人一样。”

“哎呀,或许真的是噢。”祖母恶作剧似的笑道。凉子仰天感叹“拜托别在这种时候装乖啊奶奶”,藤本刑警在一旁哑口无言。

密室收藏家微笑着说:“非常遗憾,第九种理由我想也是被否定了的。这回的密室用的诡计极其平凡,在我到来以前就已经被警察解开了。这样一来,我就没有理由过来了。犯人若真想把我叫过来,至少要制造出在我到来以前不会被警察解开的难解密室。从密室的消除别解来看,犯人某种程度上是对密室有研究的。所以犯人理所当然是知道,这回的密室是极其普通的诡计。”

“不过,事实上即便警察解开了密室,您还是过来了不是吗?”

藤本刑警插话道。

“那是因为警察解开的是‘如何制造密室’的谜题,而‘为什么制造密室’的谜题依旧残留所以我才过来的。只要和密室相关的谜题还存在,我就会现身。但是,犯人应该是无法期待我会因为这个理由过来才对。所以犯人想见我的话必然会让密室诡计更难解。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所以,第九种理由被否定了。到头来,留下的还是第八种理由——伴随制造密室的过程行为,才是犯人的真正目的。那么,犯人真正的目的行为到底是什么呢?这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东西。”

“哎呀,我的观点被否定了啊,真遗憾。”

祖母温和地说道。密室收藏家微笑着,继续说:

“我所在意的,是制造密室时实际使用的诡计太单纯这点。用细绳套在月牙锁把手上,用文字处理机打印机的送纸滚轮卷动细绳拉起月牙锁把手——这种极其平凡的诡计里,虽然唯一‘用文字处理机当动力源’这点是新潮的,但也不值得千方百计消除别解来挑战警察。事前消除各种别解,就表示犯人对自己的诡计有绝对的自信,确信警察绝对解不开谜题。所以犯人才消除了用廉价的别解解开密室的可能性。可是,犯人所使用的诡计,其廉价性几乎和那些别解是同等级的。犯人会为了完成这种诡计,千方百计去消除别解吗?犯人有两处消除别解行为。第一处,是威胁被害者吞下钥匙。第二处,是让警察成为尸体发现者。第二处尚且不说,第一处是相当难办的。要让人吞下钥匙就必须用手枪指着对方威胁对方吞下。而且还有必要确认被害者是否真的吞下去了,让他张开嘴来确认。毕竟无法保证对方会老老实实吞下,那么这个过程可能就相当花费时间了。实际制作的密室明明是单纯的诡计,却为此做了第一处这种麻烦的消除别解行为,我对此感到很不自然。另外,对比第一处的消除别解和第二处的消除别解后,发现了二者的效果其实是重复的。”

“效果重复?”凉子歪着头表示不解。

“犯人使用钥匙锁门,趁尸体发现者慌张离开现场的时机悄悄把钥匙放回去——为了消除以上别解,犯人让被害者吞下了钥匙。这是第一处消除别解行为。犯人躲在现场,趁尸体发现者慌张离开现场的时机悄悄离开——为了消除以上的别解,犯人让不会惊慌失措的警察作为发现者。这是第二处消除别解行为。第二处的消除别解行为,其前提是警察必须始终留在现场。而警察一直留在现场的话,犯人也就无法悄悄地将钥匙放回去。也就是说,只要让警察充当发现者,‘犯人悄悄地将钥匙放回去’这第一种别解也就自动地被否定了。只要实行第二处的消除别解行为,就不需要特意实行第一处的消除别解行为了。”

“……被您这么一说,确实是呢。”

“从以上分析可知,第一处的消除别解行为是相当费力,且极其不自然的,可以说是完全没必要。犯人为什么非得做这种行为不可呢?在这里,我便试着将思维逆转过来思考:‘既然第一处的消除别解行为是没有必要的话,说明犯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实行过第一种消除别解行为’,这样想如何?”

“——犯人没有实行过第一种消除别解行为?”

“是的。试着想想其实犯人根本没有威胁被害者吞下钥匙这回事。”

“那么,为什么会在被害者的胃中找到钥匙呢?”

“既然犯人没有威胁被害者吞下钥匙的话,那就是被害者自己吞下钥匙的。”

“——被害者自己吞下钥匙?为什么要那么做……”

“能够想象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对犯人的告发——也就是所谓的‘死亡讯息’。”

“——dyingmessage,是指临死前的重要留言吗?”

“被害者在被犯人用枪指着的时候,为了告发犯人,当即将钥匙吞下去。只要司法解剖在被害者的胃里找到钥匙的话,警察很快就能知道那是被害者为了告发犯人吞的,随后应该就能锁定犯人了吧。犯人当时应该是理解了被害者的行为,但是却无法停止自己的犯行。现在不杀,被害者肯定会跑去向警察报案。于是,即便知晓了被害者吞下钥匙这件事,犯人依旧还是拨动了扳机。杀死被害者后,犯人便思考如何对付残留在被害者胃中的死亡讯息。不可能把手伸进口中拿出胃里的钥匙,也不可能剖腹将钥匙取出。犯人想到的答案,就是制造密室。那样一来,就能让警察认为,犯人为了消除‘使用钥匙锁门,趁尸体发现者慌张离开现场的时机悄悄把钥匙放回去’这个别解,才让被害者吞下钥匙的。为了隐藏‘被害者吞下钥匙的行为是死亡讯息’这个事实,犯人给予了那个行为另外一种含义,那就是‘犯人的消除别解行为’。为了让‘犯人的消除别解行为’这个虚构更具真实性,消除别解行为最好是不止一种。于是,犯人决定打匿名电话当警视厅,让警察以为,犯人是为了消除‘躲在现场,趁尸体发现者慌张离开现场的时机悄悄离开’这个别解,才让警察充当发现者。伴随制造密室的过程行为里,消除别解行为才是犯人真正的目的,所以才说犯人制造密室的理由符合第八种理由。”

“那么,死亡讯息是对谁告发啊?吞下钥匙能够告发谁呢?”

“死亡讯息是可以多重解释的东西,从荒谬无稽到看起还说得过去,怎么样解释都可以。仅仅基于死亡讯息就锁定犯人,这就相当于是在柔软的土壤上不打地基就直接建房子一样。所以,我想先不考虑死亡讯息本身的含义而继续推理。推理的结果锁定了犯人以后,才来以对答案的形式,确认死亡讯息指示的人物名字,可以吧。好了,我们开始吧。在被害者被抢指着的时候,当即就吞下了钥匙,那支钥匙原本是放在哪里的?钥匙的保管处——玄关门旁边的边桌上摆着的木盒对吧?那样的话,就变成被害者被枪指着之后,还走去玄关拿钥匙了。但是,犯人不可能允许被害者做出那种行动。犯人发现被害者做出预想之外的行动的话,肯定会马上制止的,那样一来被害者拿钥匙的行动应该就被阻止了才对。那么,我们就可以想象,在被害者被抢指着之前,钥匙就已经在他手中了。所以,被害者才能在自己被抢指着的时候,迅速地将钥匙吞入肚子里。”

“——钥匙已经在被害者手中了?”

“是的。那为什么会已经在被害者手中呢?一般来说,在家里是不会拿着钥匙走动的才对啊。能够想象到的只有一种可能。被害者当时正准备出门,或者被害者刚刚回到家里,所以钥匙才会在他手中。如果是正准备出门的话,那情况就是在被害者刚刚拿钥匙打开门的同时犯人到来,并拿枪指着他。另一种可能,如果是刚刚回到家里的情况,那就是犯人也同时进入了玄关,拿枪指着被害者吧。如果不是同时的话,被害者应该就会在犯人拿枪指着自己之前把钥匙放回保管处的盒子里才对。那么,两种可能性里哪种最有可能呢?后者的话,就会产生‘犯人为何要在被害者进入玄关的同时立即拿枪指着对方’的疑问。被害者从玄关走进食堂,背向着自己的时候再用枪指着对方对犯人来说更好才对。比起让被害者脸向着自己,背向着自己更容易用枪威胁对方吧。所以犯人没理由需要紧紧张张看被害者一进入玄关就用枪指着他。那么,在被害者进入玄关的时候不立马用枪指着的话,被害者就会把钥匙放回边桌的木盒里,走进食堂,在犯人用枪指着被害者的时候,钥匙已经不在手上了。也就是说,被害者无法吞下钥匙。另一种可能,前者的,被害者正准备外出,犯人为了阻止被害者外出,在玄关门口用枪指着被害者也没什么奇怪的。犯人是下定决心杀死被害者才来的,应该不想因为被害者的外出而延期才对。这样一想,前者的情况更有可能——被害者拿起钥匙刚打开门的时候犯人来访,为了阻止被害者外出拿枪指着对方。”

凉子听得茫然了。密室收藏家简直就像是从帽子里捉出兔子的魔术师一样,将推理指引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么,被害者是准备去哪里呢?这里我们需要将着眼点放在被害者毛衣棉裤而非外套茄克的穿着上。十二月的夜晚,只穿毛衣外出是为什么?”

“在被害者被射杀的时候还穿着外套茄克,之后犯人将其脱去吗?”

“那不可能。被害者毛衣的前身部分沾无数枪口飞散出来的火药对吧。如果在他被射杀的时候有穿着外套茄克的话,细微的火药应该会粘在那边,毛衣上应该不会残留大量的火药痕迹才对。”

“啊啊,是啊……”

“被害者在十二月的夜晚只穿毛衣便准备出门。从这点可以知道的,就是被害者打算开有暖气的车,到暖和的地方去。”

“——暖和的地方?那是哪里?”

“钱汤噢。”

“——钱汤?”

“是的。据说被害者喜欢去钱汤泡澡,经常坐车到离自家五分钟距离的《金鱼汤》的钱汤。去钱汤的话,不穿外套茄克也就可以理解了。毕竟进入钱汤就很暖和了,只要路上是开车去的,就没必要穿外套茄克。更重要的,到钱汤泡澡必须把衣服保管在衣柜里,大体积的外套茄克是会妨碍保管的。”

凉子回想起《金鱼汤》那空间窄小的衣柜。

“钱汤说还有其它的补足线索。被害者裤带里的钱包只装有一千日元和一些零钱,富裕的被害者理所当然会装入的一万日元和信用卡却没在里面。另一方面,从被害者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了五张一万日元纸币和信用卡,可以想象是被害者自己将它们从钱包移动到抽屉里的,理由不明。但是,如果被害者打算去钱汤的话,把一万日元纸币和信用卡移动到抽屉的理由就知晓了。毕竟钱包是要和衣服一起保管在钱汤的衣柜里的,钱汤的衣柜又是粗制滥造的东西,很容易被人打开。被害者担心钱被人偷走,才在钱包里放入必要的最小限度的金钱。”

“原来如此,准备去钱汤的话,钱包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呢。但是,被害者准备去钱汤又能说明什么呢?”

“《金鱼汤》是几点关门的?”

“凌晨零点”凉子答道。“被害者从自家到《金鱼汤》开车需要五分钟。考虑至少要在钱汤泡二十分钟澡的话,最起码要在《金鱼汤》关门前大概二十五钟之前——十一点三十五分,被害者必须从自家出门。而犯人在被害者正准备外出的时候到来,犯人来到的时间也就成了十一点三十五分以前了。因为被害者的死亡推测时间是十一点以后,犯案时间就可以缩小成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五分了。三个嫌疑人里,这个时间段没不在场证明的人物,就是犯人。城田宽子在晚上十一点以前都和公司里的干部们一起度过,之后打出租车在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回到家。十一点四十分以前的时间,她的不在场证明都可以由公司干部和司机来确认。柴山俊朗要执刀紧急手术,晚上十一点以前都在手术室里。之后,还和护士们开了总结会议,凌晨十二点半打出租车回到家。凌晨十二点半以前的时间,他的不在场证明都能够确认。另一方面,高木津希在晚上九点时出席完都议会后回家,在那之后都是一个人度过。关键的时间段里她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她就是犯人。高木津希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五分期间来到被害者家。在被害者端着入浴用品准备去钱汤的时候,您可能要说‘既然要出门改天再来’吧,可下定决心杀人的高木津希没打算延期。她拿起带来的手枪指着被害者,将被害者逼入室内。然后让被害者打开保险柜,夺走恐吓用的资料。被害者感到自己性命不保,让自己即使被杀也能够告发犯人而吞下手中的钥匙。高木津希大概是理解了其中的含义了吧,可她事已至此已经无法中止犯行,将被害者射杀了。之后,她开始实行隐蔽工作。首先,将被害者端着的入浴用品放回原位,汽车钥匙也放回玄关边桌上的木盒里,隐藏被害者准备去钱汤的线索。接着,为了让被害者的告发失效,她利用了文字处理机的打印机制造了密室。虽然这是个极其普通的诡计,却有着能够伪装被害者在被害以前曾使用过文字处理机的假象,隐蔽被害者打算出门这个事实的优点。最后,第二天十点半的时候,她打了匿名电话到警视厅宣告犯行,伪装‘密室的消除别解行为’。”

凉子、藤本刑警、祖母、叔叔四人,不约而同地拍手称赞。

密室收藏家通过考察密室的理由,很漂亮地锁定了犯人。

祖母感慨万分地说道:“自从昭和十二年的事件听了您的推理以来,我这四十八年一直,都希望能再听一次您的推理。看了我等了那么多年不是白等的。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啊。”

密室收藏家深深地点了点头。

“多谢您的夸奖。”

这时,凉子注意到了自己还有一个疑问。

“不过,胃中残留的钥匙为什么能够告发高木津希呢?”

“试着在‘胃’这个字里面装入‘钥匙(键,kagi)’这个字。”

“——唉?装入?怎么装?”

“‘胃’这个字分解开来就是了‘田’和‘月’。就其中装入‘键’吧。犯人的名字应该就会浮出水面了。”

凉子在脑海里描画起那些字,忍不住叫了出来。

“田”“键”“月”——takagituki。

最后,译者在此要像各位道个歉,为了让大家能够“只看这篇文章无需查字典”得以解开谜题,译者特意把其中某个无关人物的名字改了,那就是凉子的表兄妹之一的,文中叫“若月”的那位。原文里,她是“敦子(atuko)”,之所以改成带月(tuki)的名字,理由大家应该已经知晓了吧?

擅自修改原文是不应该的,不过我有我翻译的想法,请理解。

另外,文中里,特意做出“钥匙”和“键”的注释,其实也是为了达到同一个目的,为了不让大家感到奇怪,我特意给明明可以翻译出来的“钱汤”二字保留了原文做了注释,好得以分散大家对注释文的违和感,还有好几个其实可以不必注释的地方也是故意的,可以说是译者我的“别有内情的注释”吧!

最后,感谢大家读到这里。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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