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瑶见到他,慢慢忘记一个人被锁在停尸房的恐惧了。

“你瘦了。”她轻声说,嗓音还夹着浅浅的鼻音,让人怜爱极了。

裴川戴着棒球帽,贝瑶知道他以前是不戴帽子的,裴川不喜欢戴帽子。

她伸手想看看他头发,裴川握住她小手,低哑道:“不好看,别看。”

裴川没想到今夜能这么突然地见到她,他本来也没有打算打扰她。她还有四年毕业,而他未来三年依然是坐牢的状态。

更何况……她有男朋友。

裴川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不好看,他已经不能给她什么了,至少不能再留给她糟糕的印象。

贝瑶也乖,她小手安安静静躺在他掌心,握住男人的手指,不去拿他黑色的帽子了。

他进监狱那年,贝瑶查过很多消息,比如监狱生活是怎样的,她知道头发每半个月会被剪掉。

她本来该质问高三暑假为什么会抛下自己,可是临到最后,她轻声问:“他们会欺负你吗?”

她听说监狱欺负人挺严重的。

裴川心里像被轻轻地挠,他声音很低很低,像在哄她一样:“没有。”

然而他却不能提及更多了,他现在跟着张博士研究的项目属于机密,而且签订的合同还附带着保密协议。

他想到这里,喉咙发干,最后松开了掌心那只软绵绵的小手。他依然得回到“监狱”去的。

“瑶瑶,谁把你关在里面?”

贝瑶也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以前有同学进去的话,外面会有师兄等着出来。停尸房本来是练胆量的,我和另一个室友怕解剖和尸体,所以老师让我们进去待几个小时。时间差不多时我敲门外面没人应,我才知道门被关了。”

停尸房一共就三把钥匙,以防万一,三把分别给了那三个师兄,可是今晚他们都不在门外。单小麦肯定因为害怕被送回去了。

裴川说:“别怕,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

贝瑶也有疑惑的地方:“陈英骐怎么会在b大?”

裴川沉默下来,半晌他开口:“我待会儿问问他。”

他说:“我先送你回寝室。”

现在都凌晨了,好在贝瑶提前给阿姨打了招呼,哪怕门禁时间结束,回去以后喊一声,阿姨也会给她开门。

而王乾坤她们发现凌晨贝瑶还没回来,担心她出事,都跑出来找她了。

他说送她回去,是走在她身前,就像那晚奥运会,他在万重灯火之中,一个人身影寂寂。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却也感受到了裴川的疏远之意。

高中鲜少谈恋爱,可贝瑶上了大学以后,见过秦冬妮谈恋爱。秦冬妮会在女生宿舍楼下,和男朋友亲得难舍难分。

有时候深夜,寝室唯一有男朋友的秦冬妮还会分享拥抱和爱抚的感受。

似乎热恋的人,每时每刻都恨不得黏在一起。

可是只有裴川,从高中开始,他很克制地不碰她。

亲吻、拥抱、牵手,如果她不要求,他都不会做。

他是不够喜欢她吗?

不像秦冬妮男朋友那样,对秦冬妮有渴望?

还是说,一直以来,裴川并没有把她当成女朋友。她明明一直觉得他喜欢自己的。

贝瑶知道他们今晚相处的时间不多,夜已经深了。明月从西边慢慢悬挂在了正空,冬夜的风有几分冷清。

裴川还欠她一个答案。

“裴川!”

他脚步顿住,月光下回头。

“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成你女朋友?”她仰头看他,“高中的时候你说,如果我好奇谈恋爱的感觉,可以和你在一起,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是没亲密接触,第二是不宣布。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是因为青春期好奇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心里酸涩,难道不是吗?

她会看到更宽广的世界,或许不用一年,就能明白有人比他这个残废更好。

可他曾经说过,她可以不必遵守这些条件,他永远为她退让妥协。所以如今他说:“不是。”

贝瑶后退一步。

“那你去宣布。”她直视着男人漆黑的瞳,固执道,“我们学校有个公告栏,还有大学论坛。你去给所有人说,你是我的谁。”

他拳头握紧,黑黢黢的眸压抑。

“瑶瑶。”他艰涩开口。

夜风吹动她额发,她从他沉寂的目光中,读懂了青涩少女时不能明白的一切。

骗子!这个大骗子!

他根本没有相信过她的话,也没有把她当成过女朋友。他只是在哄着小少女时期的自己玩一场游戏,等她厌烦了就随时可以抽身而出的游戏。

如果以前是怕临近高考不能早恋,所以不对任何人讲,那么现在呢?

这个自卑的男人,永远都不信她喜欢他。

她脱下他的外套,扔在他身上。

他闭了闭眼,冰冷的拉链砸在他下巴上,有些疼。

她转头就走。

裴川握住她手腕。

把她拉了回来。

那件外套掉在地上,月光把他的影子都照得多了几分清冷。

她看见了一双黑漆漆的眼。

“我要怎么说?”他开口,“你想要我怎么说?”

贝瑶刚要接话,他几乎以一种狠命压低、困兽一样颤抖的声线说:“现在去说,给全天下说,然后我明天继续回去坐牢,让所有人知道你曾经有个犯了罪的残废男朋友吗?”

她睁大眼,杏儿眼里有水光,有漾漾的月光。

裴川说:“瑶瑶,三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贝瑶看着他,原来还有三年……

他说到最后,眼里映出她的模样,夹着颤抖的悲拗:“我用什么来赔给你不完整的青春?你明明已经明白了,初恋不是我这样的。你的同学,你认识的人,她们遇见的人年龄正好,意气风发,带来的笑永远比泪水多。他会在雨天给你撑伞,夏天带你看彩虹,和你拥抱亲吻。而不是让你用最好的年华,来等一个监狱里的人。”

他紧紧握住她手腕,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握住一切。

你想我怎么宣布?但凡未来你有一点后悔,你不如杀了我。

裴川牙关紧咬。

没有他的这一年,她和那个亲吻她脸颊的人,不也能很开心吗?

没有人的爱情是像他这样,绝望悲哀到泥泞里,阳光照不进来,哪怕日思夜想,也不能开出任何一朵花儿。

他从监狱里走出来,身上不知道多脏,连碰碰她都怕把她也弄脏了,更别说像那个人一样在所有人面前低头吻她脸颊。

他但凡爱她一天,就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秦冬妮、王乾坤和单小麦踏着月光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秦冬妮惊讶地看着带着棒球帽挺高的男人。“瑶瑶?”

裴川听见别人的声音,明白有人来找她了。他望过去,刚好看见了那天见过的三个人,其中有王乾坤。

王乾坤也惊讶地看着裴川握住贝瑶手腕的那只手。

裴川死死抿唇,知道该松开。可是却只低头看她眼睛。

贝瑶,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承认你人生中他这样的污点么?

贝瑶说:“不过三年。”

她声音很轻,可是因为冬夜出奇地静,连虫鸣声都没有,她说:“不过一千多天,裴川,我等你。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还不要我,我就不要你了。”

“所以。”贝瑶抬眼问他,“你要我吗?”

裴川和陈英骐走在b市的街道上。

陈英骐说:“这个城市真热闹,比我们那个小城市热闹多了,我在这里待了一年,却记不清这里的大街小巷,只记得小区那棵梅花树。”

“你今晚怎么会在b大?”

陈英骐苦笑一声:“我拿了你的钱,答应过帮你照顾贝瑶,不让她有危险。可是前几天,我反悔了。不想再北漂,我想敏敏了。所以我来看看贝瑶,想和她告别,结果她同学说她去停尸房练胆量了,我就在外面等她出来。后来你知道了。”

陈英骐冲兜里摸出裴川给他的东西:“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当时给我说紧急的时候用。我知道今晚这种情况不该用,可我得走了,我就是个懦夫,拿了那么多钱,可是一年都没有拼出什么名堂。我真想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这个还给你,钱也还给你。或许我错了,我本来就没有那个能力给敏敏未来。”

裴川接过来传感器。

当初他进监狱前,怕还有漏网之鱼会伤害贝瑶。于是和陈英骐做了一笔交易,陈英骐不会伤害贝瑶,也有喜欢的人,是最合适的人选。

要是他进监狱时,传感器响了,裴川那时候即便是死,也不会真去坐牢,要揉碎一切为她涤尽荆棘。

裴川问:“你要回去?”

陈英骐说:“是啊,你看,都两年了,我还是老样子。汽车改装店没亏没赚,体重也下不去。我或许一辈子也配不上敏敏。”

说到最后,陈英骐低声说:“她订婚了,就在上个月。”

裴川没强求,拿了东西走了。

只不过走了许久,裴川回头,看到月光下失落痛苦的陈英骐,裴川说:“孬种。”

陈英骐抬眼。

他听见那个月光尽头的男人说:“胖、没钱,永远不是退缩的理由。如果我是你,哪怕割肉卖血,也要死在她的身边。”

可是,残疾是永不可逆的痛。

他连为她割肉卖血,都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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