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念没有等到陆衍的消息,也没选择打电话去追问。很多事吧,往往当下你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答案,可过了那个时间点后,又提不起兴趣了。

不过意外的是傍晚时分,陆衍亲自上门了。

黑色轿跑停在公寓楼下,完好如初,打磨过的外漆光可鉴人。

“想不到我也有一天给人当泊车小弟。”他晃着车钥匙,有些懒散地靠在引擎盖边上。

荆念走过去,刻意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真上心了?”陆衍有些稀奇,过了半晌,他又颇为无趣地切了一声。

荆念微微弯下腰,正在检查那一晚惨遭厄运的反光镜。

“什么东西上心?”他侧过头,漫不经心问了句。

陆衍语塞:“不是让我发图片?”

荆念直起身子,挑眉:“网络不好?发了五个小时了。”

陆衍:“……”

这家伙太精了。本来剧情他都安排好了,对方要是追问,他就卖关子,最后还能顺水推舟讨个人情。

结果这家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我他妈哪来的图。”最后,陆大少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车行的伙计只说在脚垫缝隙处捡到了女孩子的首饰。”

“耳环?”荆念接话。

“我没细问,要不我让他现场拍照传过来?”

“不用。”他直接拒绝了。

陆衍不说话了,从口袋摸出烟盒,点了根烟,低头吸了一口。良久,他才轻笑一声:“你可真是……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让你起好奇心的……”

荆念耸肩:“刚起的好奇心被你五个小时耽搁了。”

陆衍笑骂了几句,没再坚持。

正值交接时段的路灯亮起,这一块街区是新建的,连市政设施都比其他地区要新。荆念刚巧站在灯下,有些不适地眯起眼,半晌他伸手拿过陆大少手里的钥匙:“谢了。”

他坐进跑车,发动点火,脚尖试探性踩了下空档油门,低速运转的引擎声很快响起。

陆衍微微诧异,赶紧压住车窗:“去哪?”

“老宅有大戏要演,我过去一趟。”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大戏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听上去不怎么友好。

陆衍想到荆家那堪比八点档的豪门恩怨,轻轻呵了一声:“挺闹腾的哈?”

他勾起唇,讥笑:“可不是。”

.

荆家在L市,一直是平头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据说祖宅风水不好,家丁难兴旺,五代单传,无论如何费尽心思开枝散叶,都无望而终。

到了荆念父亲荆梵这一辈,终于魔咒被打破了。

他在四十岁那年又得了个儿子,可惜是外头女人生的,说好听叫做风流,说难听就是婚内出轨。媒体大肆报道,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至于原配,三十几岁就自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打击。

这事儿其实不太光彩,也因此,那私生子一直随了母姓,直到三年前才认祖归宗,改名荆弦安。

荆念把车泊好时,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正在门边打电话,见他进门,急急迎上前:“爸的情况不太好。”

荆念状若未闻,脚步没停,直接朝里走。

管家帮佣都很怕这位大少爷,纷纷垂头避开。

荆弦安在后头又喊了一声:“哥!”

荆念已经走到了楼梯玄关处,听到这声迈到一半的腿就收了回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轻笑了声:“祝闵,你在喊谁?”

祝闵是荆弦安还没回荆家之前的名字。

此时此刻念出来,那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荆弦安的脸青白更替,看上去又可怜又狼狈,他长相随了母亲,白皙文弱,没有半点荆梵的枭雄气质。

最终他没有再说话,嗫嚅着抿紧了嘴。

荆念收起笑意,走到最里头的那个房间。他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荆梵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鼻子下端还连着着吸氧管,家庭医生正弯腰替他打吊针。

心率检测仪的滴滴声时不时响起,旁边还站了个温婉面容的女人,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是荆弦安的生母祝玉,前阵子才嫁进豪门的女人。

见到儿子进来,他低声道:“小玉,你先出去。”

荆念坐到单人沙发位上,长腿一勾:“听着呗,我们家肮脏的事儿可多着呢。”

闻言荆梵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才刚做了手术,左肺切除了二分之一,幸好癌细胞还没扩散,医生说五年存活率很高。

祝玉蹲下身连连安慰:“你别这么激动。”

荆念冷眼看着,扯了下嘴角:“恩,别激动,遗嘱还没立呢。”

家庭医生和佣人倒是很识趣,先行退了出去。

房间里就剩下三人。

荆梵偏过头,就着女人的手喝了口茶润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沙哑着嗓道:“我听周特助说,你两个礼拜没去集团了。”

荆念抬眸,语气不无嘲讽:“不是你让董事会把我除名的吗?”

“我说过,你的心理复诊报告没拿到之前,不必参与决策性事件。”

荆念靠回椅背,不耐道:“所以?”

荆梵又咳嗽了两声,艰难道:“你弟弟刚进公司,很多事情不太清楚,你带带他,以后这家族产业也是留给你们俩的……”

这话听起来大公无私,实质是偏心到了极点,连祝玉都低下了头。

荆念还挂着笑:“真有意思。”

他站起来,在床边来回踱步,姿态很闲散,半晌,他停下来,看着女人:“你以前是陪酒的吧?手段挺不错的。”

祝玉面红耳赤:“阿念,你别怪你爸爸。”

荆梵怒目相视:“你给我住口!”他空出一手,端起茶盏,狠狠朝前一砸。

荆念没躲,看着青花瓷片在面前碎了一地,有一片溅起,划过额迹,他抬手擦了下,指尖上是殷红血迹。

祝玉吓了一跳,也不敢去帮他处理伤口,只能看向丈夫。

毕竟是亲骨肉,荆梵也有些不忍,他叹口气,话锋一转:“替你约了EmmaChou,为什么不去?”

他没有等到回应,又道:“下周是你母亲忌日,阿念,你不去复诊,我很担心。”

低低的笑声响起。

荆念额上的血流到眼角,他没有抬手去擦,还在笑:“难为你还记得。”他转过脸,又看向祝玉:“你去看过她吗?”

荆梵恼怒:“发什么疯。”

荆念盯着他:“你去过吗?”

荆梵沉默。

“挺好的,要保持住。”荆念笑起来:“毕竟,你们俩去了,那新闻头条就该是豪门负心汉携新欢祭拜亡妻,最近舆论影响挺大,指不定明天我们集团的美股尾盘要跳水百分之二十呢。”

气氛倏然凝滞。

随即而来是荆梵的暴喝,还有他过分情绪激动后心率监控器的警报声。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荆弦安连忙冲进门。医生和护工也紧随其后。

现场一片慌乱。

荆念面无表情地旋身离开。

他走出门,跳上跑车,油门踩到了底,烧胎的抓地声音响起,尖锐又刺耳。

他把窗打开,风刮得脸颊生疼。

红路灯路口,旁人纷纷侧目,他头上口子还在冒血,终于有一点进了眼睛。因为影响到开车视线,他在Z大不远处的商业广场路边停下,放低座椅,半躺下来,随手抽了几张纸巾按压伤口。

商业区总是特别热闹,这里临近大学城,东西不贵,挺适合学生党血拼。

许柔和董妍就是其中一员。

吃完饭还嫌没过瘾,逛了一下午,此时总算感受到双腿的酸胀了。

街边长椅适时拯救了她们。

“回校了好吗?姑奶奶,我撑不住了。”许柔坐下,把满手购物袋放到脚边,这里头大部分都是董大妞的,她反而没怎么买。

董妍还在同手中的冰激凌奋斗,嘿嘿一笑:“吃完这个就回去。”

许柔累得搭话的兴致都没有,只是茫茫然睁着眼睛选择放空自己。

结果……在她随意环顾四周的过程中,竟然发现了一辆眼熟的车。

这车,绝不可能认错。

车牌号都是风骚的重叠数字。

她有些轻度近视,平时只有上课才戴眼镜,赶紧推了推董妍:“你看看,那车里有人吗?”

董妍眯眼看了半天:“没人,你要干嘛啊?”

“你在这等我。”许柔匆匆忙忙跑开。

其实也就是抱着侥幸的想法,万一她丢失的那只耳环真在这车里呢?

她弯下腰仔细看着副驾驶座的车窗,这车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黑科技,贴膜随着外环境自动改变色泽,很难看得清里头的事物。

她不得不把整张脸贴在窗上,只是……当她贴上去的那刹那,分明看清了车里坐着个男人。

车窗遂不及防往下落。

男人转过脸,眉梢染了血色,表情很是阴郁。

“许柔,你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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