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大雾弥漫,阴霾满天。大雁们在斯可罗普教堂四周的大片农田里吃饱了肚子,然后就在那里栖息起来。阿卡走到了男孩子身边。“看样子,我们会有几天晴晴朗朗的好天气,”她说道,“我想,我们要趁这个机会明天赶快飞越波罗的海。”

“嗯……嗯……”男孩子几乎说不出话来,一阵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毕竟还是满怀希望,想要在斯康耐解脱魔法的蛊惑而重新变成真正的人。

“我们现在离威曼豪格很近了,”阿卡说道,“我捉摸着,你说不定打算回家去一趟,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要等很久后才能够同你的亲人团聚相会哩!”

“唉,最好还是别回去算啦。”男孩子无精打采地说道,可是语调里流露出来还是十分高兴阿卡这么体贴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雄鹅同我们待在一起,不会发生意外的,”阿卡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去探望一下,看看你家里日子过得怎么样。即使你不能够重新变成真正的人,或许也还能够想办法帮他们一点忙。”

“是呀,您说得真是在理呵,阿卡大婶,我本来早该想到才是。”男孩子说道,他急不可耐地想回家去看看了。

转眼之间,领头雁就驮着他,朝他的家里飞去。不消多时,阿卡就降落在他父亲——佃农豪尔格尔·尼尔森的那座农舍的石头围墙背后。“你说奇怪不奇怪,这里什么东西都跟早先一模一样。”男孩子说道,他急急忙忙地爬到围墙上去观看四周,“我只觉得,自从今年春天坐在这里看见你们在天上飞过到现在,好像连一天的工夫都不到哩。”

“我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猎枪。”阿卡蓦地这么说道。

“喔,他倒有一支,”男孩子说道,“就是因为那支枪的缘故,我才宁可待在家里而没有上教堂去。”

“既然你们家有猎枪,那么我就不敢站在这里等你了,”阿卡说道,“最好你明天早晨到斯密格霍克岬角,那个地名的意思是‘偷偷地溜走’,你就到那里找我们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在家里住上一夜了。”

“不,阿卡大婶,您先别忙着走啊!”男孩子叫了起来,并且匆忙从围墙上爬了下来。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隐隐约约总是有种不祥的感觉,似乎他和大雁经此一别便永难再相见了。“您很清楚地看得出来,我现在因为没有能够恢复原来模样而心里十分苦恼,”男孩子侃侃而谈,“不过我愿对您说明白,我一点也不后悔今年春天跟着您去漫游。我宁可永远不再变成人,也绝不能不去那次旅行的。”阿卡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回答说:“有一桩事情我早就应该同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有回到亲人的身边,所以早点晚点谈都并不着急。现在该是谈的时候啦,把话挑明了反正不会有什么坏处。”

“您知道,我总是顺从您的意志的。”男孩子说道。

“要是你从我们身上学到了什么好东西的话,大拇指儿,那么你大概会觉得,人类不应该把整个大地占为己有的。”领头雁神色庄重、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想想看,你们有了那么一大片土地,你们完全可以让出几个光秃秃的岩石岛、几个浅水湖和潮湿的沼泽地,还有几座荒山和一些偏僻遥远的森林,把它们让给我们这些穷得无立锥之地的飞禽走兽,使得我们有地方安安全全地过日子。我这一生时时刻刻都遭受着人类的追逐和捕猎。倘若人类能有良知,明白像我这样的一只鸟儿也需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好了。”

“倘若我能够帮得上你的忙,那我就会非常高兴,”男孩子说道,“可惜我在人类当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权力。”

“算啦,我们站在这里说个没完,倒好像我们就此一别不再相逢似的,”阿卡深情溢于言表,娓娓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明天还会见上一面的。现在我可是要回到我自己的族类那儿去啦。”她张开翅膀飞去,旋即又飞了回来,恋恋不舍地用喙把大拇指儿从上到下抚摸了好几遍,然后才悄然离去。

那时是大白天,但是庭院里没有一个人走动,男孩子可以毫无顾忌地在院子里任意走动。他急忙跑进牛棚里,因为他知道从奶牛那里定能够打听得出最靠得住的消息来。牛棚里冷冷清清,春天的时候那里有三头粗壮的奶牛,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头。那是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她孤单地站在那里,闷闷不乐地思念着自己的伙伴,脑袋低沉着,面前放着的青草饲料几乎碰都不碰一下。

“你好,五月玫瑰!”男孩子毫不畏惧地跑进了牛栏里面,“喂,我的爸爸妈妈都好吗?那只猫,那些鹅呀、鸡呀都怎样啦?喂,你把小星星和金百合花那两头奶牛弄到哪里去啦?”

五月玫瑰刚刚听到男孩子的声音不禁猛地一愣,看样子她似乎本来要用犄角冲撞他一下的。不过如今她的脾气不像从前那样暴躁了,在打算朝尼尔斯·豪格尔森冲过去之前,先瞅了瞅他。男孩子还是像离开家门那时候一样矮小,身上穿着原来的衣服。可是他的精神气质却很不相同啦。春天刚从家里逃出去时的尼尔斯·豪格尔森走起路来脚步沉重而拖曳,讲起话来声音有气无力,看起东西来双眼大而无神。但是长途跋涉、重归家门的尼尔斯·豪格尔森走起路来脚步矫健轻盈,说话铿锵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他虽然个儿仍旧那么小,然而气度神采上却有一股令人肃然起敬的力量。尽管他自己并不开心,可是见到他的人却如沐春风,非常高兴。

“哞,哞!”五月玫瑰吼叫起来,“大家都说你已经变了,变好了,我还不相信哩。喔!欢迎你回家来,尼尔斯·豪格尔森,欢迎你回家来!我真是太高兴啦,我有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啦!”

“好呀,多谢你啦,五月玫瑰,”男孩子说道,他没有料到会受到这样热情的欢迎,止不住心花怒放,“现在快给我说说爸爸、妈妈他们都好吗?”

“唉,自从你走了以后,他们一直很倒霉,遇到的事情也都不顺心,”五月玫瑰告诉他说,“最糟糕的是那一匹花了那么贵的价钱买来的马,站在那里白白吃了一个夏天的饲料却干不了活。你爸爸不愿意开枪把他打死,可是又没法子把他卖出去。就是那匹马儿才害得小星星和金百合花离开了这里。”

其实,男孩子真正想问的是同这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不过他不好意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于是他含蓄地问道:“妈妈看到雄鹅莫顿飞走了,心里一定难受得不得了吧?”

“我倒觉得,倘若你妈妈弄清楚了雄鹅莫顿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她应该不会那样难过的。现在她多半是抱怨自己的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从家里逃了出去,还顺手把雄鹅也捎带走了。”

“哎哟,原来她以为是我把雄鹅偷走的!”男孩子不胜诧异地说道。

“难道她能够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爸爸妈妈大概以为我像流浪汉一样整个夏天都四处乱窜去了。”

“他们相信你一定度日如年,日子难熬,”五月玫瑰说,“人们失掉了最亲爱的亲人,心里自然会悲伤得不得了,他们就是那样伤心。”

男孩子听到这句话心头一热,便急匆匆走出了牛棚。他来到了马厩。那马厩虽说地方狭窄得很,不过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处处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爸爸豪尔格尔·尼尔森想尽办法让这头新买来的牲口过得舒服。马厩里站立着一头膘肥体壮、气宇轩昂的高大骏马,由于饲养得法而毛色油光发亮。

“你好,”男孩子说道,“我方才听说这儿有一匹马病得不轻。那绝不会是你吧,因为你看起来那么精神抖擞,那么身强力壮?”那匹马回过头来,把男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你是这户人家的那个儿子吗?”他慢吞吞地说道,“我听到过许多诉说你不好的话语。不过你长相倒很温顺和善,倘若我事先不知道的话,决计不会相信,那个被小精灵变成了一个小人儿的就是你。”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在这个院子里留下了很坏的名声,”尼尔斯·豪格尔森说道,“连我妈妈都以为我偷了家里东西才逃走的,不过那也没啥关系,反正我回家也待不长的。在我走之前,我想知道一下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咴咴,咴咴,你不留下来真是太可惜啦,”马儿叹息说,“因为我感觉出来,我们本来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其实没有多大的毛病,只是我的脚蹄上扎了一个口子,是刀尖断头或者别的硬东西,那东西扎得很深又藏得很严实,连兽医都没有能够找出病因。不过我动一下就给刺得钻心疼痛,根本没法子走路。倘若你能够把我的这个毛病告诉你爸爸豪尔格尔·尼尔森,我想他用不着费多少工夫就可以把我的病治好的。我会高高兴兴地去干点有用的活计,我站在这儿白白吃饱肚子什么事情都不干,真是太丢人现眼啦。”

“原来你不是真正得了重病,那太好啦!”尼尔斯·豪格尔森说道,“我来试试看,把你蹄子里扎进去的硬东西拔出来。我把你的蹄子拎起来,用我的刀子划几下你大概不会觉得疼吧?”

尼尔斯·豪格尔森刚刚在马蹄上用小刀划了几下,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他把马厩的门掀开一道缝,往外张望,只见爸爸和妈妈从外边走进院子,朝正屋走去。可以清楚地看得出来,忧患和伤心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他们比早先苍老得多了。妈妈脸上又比过去增添了几道皱纹,爸爸的两鬓华发丛生。妈妈一边走一边劝爸爸说,他应该找她的姐夫去借点钱来。“不行,我不能够再去借更多的钱啦,”父亲从马厩前面经过的时候说道,“天下没有比欠着一身债更叫人难受的了。干脆把房子卖掉算啦。”

“把房子卖掉对我来说倒也无所谓啦,”母亲长吁一声说道,“要不是为了孩子的缘故,我本来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他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我们想得出来他必定是身无分文,狼狈不堪,那时我们又不住在这里了,叫他到哪里去安身呢?”

“是呀,你言之有理,”父亲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我们可以请新搬进来的人家好好地招待他,并且告诉他我们总是思念着他回家来的,不管他弄成什么样子,我们绝不会对他说一句重话的,你说这样行吗?”

“好哇,只要他能回到我的跟前来,我除了问问他出门在外有没有受饿挨冻,别的什么我都不说一句。”

爸爸妈妈说着说着就跨进了屋里,至于他们后来又讲了些什么,男孩子就不得而知了。他如今听到,尽管爸爸妈妈都以为他走上邪路了,可是依然倚门翘首等待着浪子回头,他们对他仍旧满怀着舐犊深情,拳拳的父母之心溢于言表。他的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激动,恨不得马上就跑到他们身边去。“可是他们看到我现在这副怪模样,那会更加心酸的。”他想道。

正当他站在那里踌躇再三之际,有一辆马车辚辚而来,停在大门口。男孩子一看,吃惊得险些儿喊出声来,因为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放鹅姑娘奥萨和他的爸爸荣·阿萨尔森。奥萨和她的爸爸手牵着手朝屋里走去。他们神情端庄,没有说话,可是眼神里透出美丽的幸福之光。他们快要走过半个院子的时候,放鹅姑娘奥萨一把拉住了她的爸爸,对他说道:“您可要记住,爸爸,千万不要向他们提起那只木鞋或者大雁的事情,更不要提到长得跟尼尔斯·豪格尔森一模一样的那个小人儿,因为那个小人儿即使不是他,也一定和他有什么关系的。”

“好吧,我不说就是啦,”阿萨尔森说道,“我只告诉他们,你千里迢迢地来寻找我,一路上有好几次亏得他们儿子的相助搭救。现在我在北方找到了一个铁矿,财产多得花不完,所以我们父女俩特地到这里来问候他们,看看我们能够帮点什么忙,来报答这番恩情。”

“说得真好,爸爸,我知道你是很会讲话的,”奥萨说道,“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件事你千万别说出来。”

他们走进屋里去了,男孩子真想跟进去听听他们在屋里究竟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他没有敢走出马厩。过了没有多久,奥萨和她的爸爸就告辞出来了,爸爸妈妈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口。说来也奇怪,爸爸妈妈这时候都春风满面,喜上眉梢,似乎获得了一次新生。

客人们渐渐远去,爸爸妈妈意犹未尽地站在门口极目眺望。“谢天谢地,这一下我总算用不着再伤心发愁啦。你听听,尼尔斯竟然做了那么多好事。”妈妈乐不可支地说道。

“也许他做的好事没有像他们说的那么多吧。”父亲眉眼挂笑然而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哎呀,瞧你说的!他们父女俩专程大老远地跑来一趟,向我们面谢尼尔斯帮过他们大忙,而且还要帮助我们,来报答这份恩情,这难道还嫌不够吗?我倒觉得你应当接受他们的好意才是。”

“不,我不愿意拿别人的钱,不管是算借给我的还是送给我的。我想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欠的债统统还清。然后我们再努力干活,发家致富起来。我们俩反正都还身体结实,干得动活。”父亲说到这里,高兴得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哈哈大笑。

“我相信,你是非要把我们花了那么多汗水和力气耕种的这块土地卖掉了才高兴。”妈妈揶揄地说道。

“你其实很清楚我为什么开心得哈哈大笑,”爸爸正色说道,“孩子离家失踪这件事情把我压垮了,我一点也没有力气和心思去干活。可是如今,我知道他还活着,而且还做了不少好事,走了正道。那你就等着瞧吧,我豪尔格尔·尼尔森是可以干出点名堂来的。”

妈妈返身走回屋里,可是男孩子却不得不赶紧蜷缩到一个墙角里,因为爸爸朝马厩走了过来。爸爸踏进马厩,凑到马的身边,掀起蹄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毛病。“这是怎么回事?”爸爸诧异地说道,因为他看到马蹄上刻着一行小字。“把马蹄里的尖铁片拔出来!”他念了一遍,又不胜惊愕地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盯住了马蹄子看起来,还不断地用手抚摸。“唔,我相信蹄子里面倒还真的是扎进东西去啦。”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爸爸忙着从马蹄里拔出东西来,男孩子缩在墙角里悄声不语。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又有了动静,有一批新的客人大模大样地不请自来。事情原来是这样:雄鹅莫顿一来到他的旧居附近便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他一心要让农庄上的至爱亲朋同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见见面,于是率领着灰雁邓芬和几只小雁浩浩荡荡地飞回来了。

雄鹅来到的时候,豪尔格尔·尼尔森家的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雄鹅荣归故里心里喜滋滋的,便无忧无虑地降落在地上。他大摇大摆地带领着邓芬来到各处转悠一圈,想向她炫耀炫耀他过去还是一只家鹅的时候生活有多么惬意。他们绕了整个家庭一圈之后,发现牛棚的门是开着的。“到这里来瞧瞧!”雄鹅吭吭地大呼小喊,“你们会看到我早先住得多么舒服。那跟我们现在露宿在草地和沼泽里的滋味可大不一样。”

雄鹅站在门槛上朝牛棚里张望一下,“唔,里面倒没有人,”他说道,“来吧,邓芬,你来看看鹅窝!用不着提心吊胆!一点点危险都没有!”

于是,雄鹅走在前头,邓芬和六只小雁跟随其后走进鹅窝,去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大白鹅在跟随大雁一起去闯荡周游之前居住得多么阔气和舒服。

“噢,我们那几只家鹅早先就住在这里。那边是我的窝,那边是食槽,早先食槽里总是装满了燕麦和水,”雄鹅眉飞色舞地介绍说,“看哪,食槽里还真有点吃的东西。”他说着就跑到食槽旁边,大口大口地吃起燕麦来。

可是灰雁邓芬却惴惴不安起来。“我们赶快出去吧。”她央求道。

“好的,再吃几口就走。”雄鹅说道,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尖叫一声朝门口跑去,可惜已经来不及啦。那扇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女主人站在门外把门闩插上,他们一家子全都自投罗网了。

爸爸从黑马的蹄子里拔出一根铁刺,正在扬扬得意地站在那里抚摸着那匹马,妈妈兴冲冲地跑进了马厩。“喂,你快来瞧瞧,看我抓到了一窝子。”她说道。

“不要性急,先看看这里,”爸爸慢条斯理地应声说道,“直到现在我才找到马儿干不了活的真正毛病。”

“哦,我相信,我们时来运转啦,”妈妈兴奋地说道,“你想想,春天不见的那只雄鹅竟是跟着大雁飞走的!他如今飞回来啦,还招引回来了七只大雁。他们统统钻进了鹅窝里,我就一下子把他们全关在里面啦。”

“这倒真是稀奇,”豪尔格尔·尼尔森说道,“你要知道,这么一来我们可以不再疑神疑鬼,担心是孩子离开家里顺手把雄鹅抱走的。”

“是呀,你说得很在理,”妈妈说道,“不过我想我们不得不今天晚上就把他们全都宰掉。再过两三天就是圣·马丁节了,我们要赶快把他们宰了,才来得及拿到城里去卖。”

“我以为把雄鹅宰掉是一桩罪恶,因为他招引了那么一群雁儿回家,是有功劳的呀。”爸爸豪尔格尔·尼尔森不以为然地说道。

“哎,那倒也是,”妈妈应声附和,可是一转眼又说道,“倘若在别的时候,倒可以放他一条活路。不过现在我们自己都要从这里搬走,没法子再养鹅啦。”

“嗯,这倒也是。”爸爸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么你来帮我把他们弄到屋里去!”妈妈吩咐道。

他们俩走了出去。过了不大工夫,男孩子就看见爸爸一只胳膊下夹着雄鹅莫顿,另一只胳膊下夹着灰雁邓芬,跟在妈妈身后走进屋里。雄鹅尖声嚎叫起来:“大拇指儿,快来救救我!”尽管此时此刻,雄鹅并不知道大拇指儿就近在咫尺,但是他还是像往常陷入险境时一样呼喊着。

尼尔斯·豪格尔森分明听到了雄鹅的拼命呼救,可是他倚在马厩门口动弹不得。他之所以迟迟疑疑不出来相救,倒不是因为他知道雄鹅被捆到屠宰凳上对他自己会有好处——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起这一点——而是因为,如果他要跑出去搭救雄鹅,自己就要现身在爸爸妈妈面前,而他极不情愿那样做。“爸爸妈妈为我操碎了心,”他思忖道,“我又何必再为他们增添几分悲伤呢?”

可是当他们把雄鹅带进屋里,把门关上的时候,男孩子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像脱弦之箭一般冲过庭院,跳上房门前的槲木板,奔进了门廊。他习惯成自然地在那里把木鞋脱下来,光着脚走到门口。可是他实在不愿意让自己的这副小人儿的怪模样在爸爸妈妈面前出乖露丑,所以他抬不起手臂来敲门。“这是雄鹅莫顿性命攸关的时刻呀,”他心头悚然一震,“自从你离开家门那一天起,他不就成了你最知心的朋友吗?”他这样反躬自问。霎时间,雄鹅和他生死与共的经历全都涌现在他的脑海。他想起了雄鹅怎样在冰冻的湖面上,在暴风骤雨的大海上,在凶残的野兽中间舍命救自己的情景。他的心里溢满了感激和疼爱之情,终于克服了疑惧,不顾一切地用拳头拼命捶打屋门。

“哦,外面是谁那么性急着要进来?”爸爸嘟囔了一声把门打开。

“妈妈,您千万不要动手宰雄鹅!”男孩子高声大叫,就在这时候被捆在凳子上的雄鹅和灰雁邓芬惊喜交集地发出一声尖叫,男孩子一听总算放心了,因为他们还活着。

屋里惊喜交集地发出一声尖叫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他的妈妈。“哎哟,我的孩子,你长高啦,也长得好看啦!”她叫喊起来。

男孩子没有走进屋去,仍旧站在门槛上,仿佛是一个不知道会看到主人怎样脸色的不速之客。“感激上帝,我可把你盼回来啦。”妈妈涕泪交加地说道,“快进来呀!快进来呀!”

“欢迎你回来。”爸爸哽咽得再多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男孩子还是局促不安地站在门槛上,迟迟疑疑不敢举步。他莫名其妙,怎么父母看到他那么小不点儿的怪模样还如此高兴和激动。妈妈走了过来,张开双臂把他拦腰搂住,拖着他进屋里去。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陡然长得比原来还高一些。

“爸爸,妈妈,我变大啦,我又变成人啦。”男孩子喜出望外地喊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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